哥舒寒與汪忠嗣,分別攻城的第七日。


    在明月夜的精心調理下,哥舒寒的咳疾,貌似好了很多。至少,統領們領的責罰比之前幾日,那真是少了許多,再不用膽戰心驚地過日子了。


    土庫堡南麵的援軍,已不再成為心腹大患,但城內形勢依舊緊張。雖然“疫病”依舊在蔓延,古番奴隸軍心渙散,也逃走了過半。但餘下那萬餘突波士兵,在紫戎大王的威逼利誘下,絲毫不敢懈怠。城上固守,連擂石、火油、毒箭已全套用上,並展開車輪戰術,雙方雖各有勝負,卻都疲憊不堪。


    接著,溫亭羽給明月夜帶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胡虎倒是找到了,可惜是屍體。


    胡虎被人發現時,已被勒死在陳放廢棄兵器的舊帳篷裏。經過仵作檢驗,證明是被人於背後大力扼斷喉嚨,窒息而亡。


    而且,死得樣子很不好看,脖子上有極為嚴重的勒痕,最後還拉了自己一身一腿,味道十分汙穢難聞。


    高遠查了半日,探營統領密報副將宋離的嫌疑最大。可如今,哪裏再有宋離的蹤影?


    胡虎是宋離的轄兵,前幾日說感染了疫病,就被宋離做主,送到藥局休養了。可軍醫統領卻說,藥局壓根兒就見著過這個叫胡虎的病人。


    接著有兵士告發,胡虎遇害當日,有人看見宋離在後山坡與胡虎相遇。兩人激烈爭吵。末了,宋離還狠狠揍了一頓胡虎,用石頭砸破了他的頭,兩人不歡而散。再然後,宋離獨自出營,便自此未歸。


    問到這般,高遠便不敢再隱瞞此事,趕忙一五一十向汪忠嗣稟報,請主帥定奪。


    “都怪末將愚鈍,想著與宋離十五年的交情,多多少少得提醒他,以後說話做事莫要太放肆,以免落人口實。誰想到胡虎遇害會和宋離又有這麽大幹係。高遠失職,願受主帥責罰。”高遠神情歉疚。


    他歎了口氣道:“如今營內營外,都無宋離蹤跡,大概真是畏罪潛逃了。主帥,您看,此事當如何處理?”


    “起來吧,大敵當前,顧不得許多,隨他去吧。”汪忠嗣有些許沉重道。畢竟是跟了自己十五年的兄弟,出於本心他不相信,宋離就是內鬼。


    “主帥,您的傷不礙事吧?聽說是巡營之際,遭遇突波殺手的暗襲,這些蠻夷實在卑鄙得很。”高遠站起身來,走到汪忠嗣身邊,眼見他左手小臂受了箭傷,鮮血已經侵染了戰袍。


    “不妨事,隻是皮肉傷。包紮一下即可。”汪忠嗣揮了揮手,略顯疲憊。


    “召軍醫統領。”高遠朝賬外傳令兵大喝一聲,他輕輕用手扶住汪忠嗣受傷手臂的上側,眼見侵染的鮮血有些烏黑發青,還有淡淡腐蝕味道,皺了眉頗為緊張道:“主帥,末將怎麽瞧著你這傷口的顏色不太對。這箭莫非有毒?程忠生你快看看。”


    軍醫統領聞聲趕過來,用匕首破開汪忠嗣衣袖,隻見他手臂被箭頭豁開了一個小孩嘴巴一樣的傷口,傷口烏黑發紫,除了血還有黃色液體流淌出了。仔細再一看,不禁心驚膽戰,靠近傷口又輕輕嗅聞,大驚失色道:“糟了,主帥中了屍香蝕骨油的毒。”


    “那你愣著幹什麽,既然知道什麽毒,解毒就是。”高遠嗬斥道。


    “這毒,我解不了。這是西域才有的奇毒,隻有突波的巫醫能解。”軍醫統領愁眉苦臉地跪在地上,哭喪著臉道:“可是,這突波的巫醫,如今上哪兒能找到啊?主帥這條胳膊,怕難再保。”


    “胡說八道,趕緊命人去找巫醫。”高遠怒不可遏地抬腳踹倒了軍醫統領,斥責道:“平日隻見你們吹牛,遇到正事全都完蛋。若主帥的胳膊保不住,我砍了你們軍醫營所有混蛋軍醫的腦袋。”


    “不妨事,不是右臂就好,還能握劍。”汪忠嗣微微蹙眉,並沒有高遠那麽激動。


    “快請溫三公子到哥舒營,求請為雪狼王解毒的軍醫,傳得那麽神乎其神,或許還真有點兒真本事。趕緊的。”高遠慌慌張張地跑出大帳外,順手揪住了一個傳令兵,語氣十分不善:“我不管用什麽方法,是給人家磕頭送銀子也好,還是直接把人給我綁來也罷,主帥的箭傷不能耽擱?懂不懂。”


    這邊的哥舒暗軍營,哥舒寒的大帳裏,柳辰青正來求見。


    “哥舒將軍,不知暗軍這邊還需幾日,便可破城。”柳辰青對哥舒寒是恭敬的。不僅畏懼他攝人魄力,更為他花錢如流水的做派,這一個月隨暗軍出征,作為欽差他這一路的吃喝玩樂,都是哥舒將軍付的賬。不愧是長安巨賈的出身,實在太有錢了。


    “幾日之內吧。”哥舒寒不動聲色:“怎麽,柳大人可有見教?”


    “貴妃娘娘那邊,自然希望哥舒將軍可奪破城頭籌。老夫眼見鐵魂軍那邊日日攻城,暗軍這邊似乎沒什麽動靜。老夫憂心忡忡啊。所以,想助哥舒將軍一臂之力。”柳辰青眯著眼睛,精光四射。


    “哦?莫非欽差大人可有破城妙計?”


    “領兵打仗,老夫肯定不及將軍。但若論權謀縱橫,老夫倒是有些心得。汪忠嗣剛愎自用,聖上已多有不滿,這次著老夫督戰,也有別有深意的。”


    哥舒寒笑而不語。


    “聽說,汪忠嗣今晨巡邏,中了埋伏,身中屍香蝕骨之毒。恐怕……”柳辰青陰笑幾聲。


    正在營帳角落裏研藥的明月夜啪嗒一聲,手中藥杵落地。


    哥舒寒置若罔聞,輕聲道:“這是西域之毒,卻非無藥可醫。你能解嗎,十七。”


    明月夜拾起藥杵,繼續搗藥,雖然手指微微顫抖,聲音卻是波瀾不驚:“不過是用千年古屍的屍油做引,加之蟾蜍、蜈蚣、沙蠍等毒蟲,藥有劇烈的屍臭味,沾之血肉傷口會迅速發黑、腐蝕,傷者疼痛加劇,出現高熱昏厥。解藥卻並不難配,隻是受傷的人會比較辛苦,拔毒的過程稍微費力。”


    “暗軍的軍醫確實名不虛傳。雖可解毒,卻會讓傷者元氣大傷。至少要臥床休息幾日方可。”柳辰青飲口清茶,愜意道:“這不是天助哥舒將軍,要搶先破城嗎?”


    “恐怕,是欽差大人,助我吧?”哥舒寒長眉微挑,眸光微寒,唇邊旋起譏哨笑意。


    柳辰青並未看懂,隻以為自己馬屁成功,便更加眉開眼笑地:“想必不久之後,老夫還將為大將軍再奉上一份厚禮,若您得破土庫堡,他日皇上加官進爵,哥舒將軍可不要忘了老夫的鼎力相助。”


    “必然。柳大人想必也疲憊了,不如去看看舞姬們,新編排的胡旋舞吧?倚翠樓千裏迢迢,為我送來了幾個年輕的胡姬,或許您有興趣一睹為快?”


    “有興趣,老夫很有興趣。”柳辰青眉開眼笑,連忙站起身來。眼見柳辰青屁顛屁顛跟著左車奔出了營帳。


    哥舒寒停下手中軍情奏報的批示,似在思忖,似在詢問:“十七,你真能解毒?”


    “尚可,但若傷口太深會比較麻煩,需要刮骨療毒。”明月夜停住手中動作,聲音微微顫抖:“將軍,願意十七,前往鐵魂軍,為汪帥療傷?”


    “帶著耗子去,雖然他笨,但至少能能擋個暗器之類,不算完全無用。”哥舒寒哂笑道:“汪帥是我的嶽父大人,這個馬屁我得拍得及時。我擔心的是你的蹩腳醫術,千萬別丟了暗軍的臉麵。”


    “反正,那個笨蛋統領程忠生,肯定無法療毒。”明月夜微微鄙視,遂而低低道:“您,放心我?”


    “你,可下了手?刮骨療毒。”哥舒寒避重就輕。


    “應該……可以。”明月夜思忖片刻:“聽說,鐵魂軍的內鬼是宋離?但他逃走了。”


    “十七,有時,你看到的並非真相。若你能退後一步,所謂真相就會,自己跳出來。”哥舒寒微笑,眼波若水,幾乎浸溺般籠罩住麵前女子。


    “我說過會保他,你大膽去醫好他。不必擔心其他。”他淡淡道。她的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竟然聽話般,沉靜了些許,她看著他,竟有些出神。


    “將軍,光熙商會溫亭羽攜鐵魂軍密令前來,請軍醫十七過營,為汪帥解毒療傷。”賬外傳令兵恭敬的聲音傳來。


    “準。”哥舒寒聲音溫和,不喜不怒:“著衛營,一路護送。”


    他站起身來,解下自己黑色豹皮的厚重披風,穩穩披在她身上。他理了理她額前亂發,順手勾了下她的鼻梁,羽毛般的輕柔寵溺便,鋪天蓋地地籠罩住了她。


    “別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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