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曼是個好醫生,但卻不是一個好的心理醫生。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心魔是怎麽來的,可是這麽多年來,她卻始終都沒有辦法在往前跨一步了。每當她看到瀕臨死亡的活人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想起幾年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的心裏還沒有那麽多雜念。那個時候,她還不認為死人比活人要善良的多。


    一切都源於那個出車禍受了重傷的病人。趕到醫院的時候,這個病人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他外表看起來隻有一些擦傷而已,似乎是從一場打大車禍中僥幸逃生的那個幸運兒。用家屬的話說,出事之後他和其餘人一樣,看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他冷靜的報了警,甚至連120都沒有大。


    如果不是十分鍾後他忽然摔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怎麽都叫不醒的話,他的家人甚至沒有計劃要將他送到醫院來。


    他外表一點事情都沒有,可是他的五髒六腑幾乎都碎了。沒有外傷的內出血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隨時可以要了命的嚴重病情。更何況,這家人足足耽擱了十五分鍾才打了120。即便是華佗在世,他也完全救不活了。


    這台手術足足做了四個小時,從傍晚到夜晚。


    徐一曼六次從死神的手裏奪回了他的生命,可最後一次,她還是輸了。


    這是一台所有醫生都看得出徐一曼盡力了的手術,可病人看不出來。


    “好好的人送到醫院怎麽就死了?”


    “你們醫生隻知道收錢,什麽都不會做。”


    “不行,我們要說法。”


    那不是徐一曼第一次麵對死亡,但那是徐一曼第一次接觸法醫。


    “死人是不會說謊的。”那是那個法醫告訴她的話。


    屍檢報告很快出來,法醫很快明確了死者死因,在這台手術中,徐一曼已經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醫生並不是神仙,他們沒有辦法保證能將每一個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患者拉回來,他們隻能做最大的努力。


    這樣的結果是死者家人不能承受的,他們每日坐在醫院門口,要求院方交出徐一曼,要求徐一曼以及醫院賠償一百萬。日複一日,仿佛他們從來不需要工作。仿佛他們從來沒有看到屍檢報告,仿佛人是徐一曼殺了的。


    院方被折磨,徐一曼被折磨,那天徐一曼終於忍不住,不顧大家的勸阻出去和家屬對峙。換來的結果就是,病人家屬像是一條條瘋狗,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扒~光了徐一曼的衣服,將她的尊嚴一絲一絲剝落。


    知道醫院保安反應過來的時候,徐一曼的尊嚴已經被撕成了碎塊。


    路人們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他們樂於看一個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被當街羞辱。那天,拍照所用的燈光如同白晝。第二天,徐一曼狼狽的逃離了她的老家,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徐一曼覺得自己到了龍城市就可以重新開始,可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徐一曼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麵對將死之人了,她沒有把握能夠救活每一個人,她告訴死人不會說謊,她告訴自己隻要當一名法醫,就再也不用遭遇她曾經遭遇過的事情。


    現在她又要麵對自己最不想要麵對的事情。


    江河說隻是說:“救護車還要幾分鍾才能過來,現在,你是這裏唯一的醫生。”


    幾分鍾對於一個瀕死之人來說,自然是生與死的距離。


    徐一曼看著邵老,身子忽然停止了抖動,因為她看到江河的眼睛裏,淚水在打轉。


    “你找到你的感情了。”徐一曼幾步走了過來。


    “沒有。”江河回答。


    學會了口是心非,是擁有感情的第二步。


    徐一曼忽然覺得世界都安靜了,廣場上吵雜的人聲,忽然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樣停了下來。這讓徐一曼想起了自己讀初中的時候,班主任離開之後,孩子們就按耐不住吵鬧了起來,可忽然間,大家又會一同安靜下來,像是老師已經回來似得。


    她的同桌告訴她,這個時候,是有天使從頭上路過了。


    她又想到了初中時同桌問她長大後想要做什麽工作,她斬釘截鐵回答醫生。她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她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名醫生,然後能治好自己母親的病。


    她說醫生和天使一樣,都是救人的。


    可什麽時候,她忘了呢?


    她忽然走向了江河,說道:“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現在邵老的情況很危險,救護車還有多長時間到?”


    “可能,三分鍾。”江河猜測到。


    離新年隻有不到十五秒了。


    大年三十二十三點五十七分,袁軍像是一條瘋狗一樣往廣場邊緣跑去,在廣場的四周,停靠著幾輛救護車,防止十萬人的廣場上出現什麽意外。可廣場人山人海,別說是一輛救護車了,就是一輛自行車也難有立錐之地。


    “馬上救人,他脖子被人割斷了。”袁軍上氣不接下氣,對著救護車司機說道。


    “廣場上不讓開車,況且車也進不去,這裏這麽多人,救一個人壓死一百個人?”開救護車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的男人,他正靠在救護車旁,抽著煙:“你們隻能把人抬到這裏來,車上有擔架。”


    袁軍並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但是這個時候他一句話也不想說,他隻用了一腳就將司機踹到在地,惹得車上的一個醫生連連驚呼:“你不是警察嗎,警察怎麽能隨便打人。”


    袁軍將自己的證件扔到了地上:“從現在開始我不是了。”


    說著,他已經來開了車門,坐上了駕駛位:“打開警笛。”


    救護車的警笛聲響了起來,可廣場上的人群並沒有散開的意思。廣場前有幾個圓球,相隔一米立著一個,那是隔離墩,避免有車開上來。袁軍打開窗戶,對著麵前的這群人喊道:“救護車救人,你們趕緊讓開。”


    沒有人讓開,不到兩分鍾就是新年了,他們已經開始在心裏期待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天空中就會炸開無數朵煙花,喜慶祥和的一年就會開始。


    “我說了,你開不上去。”


    司機從地上爬了起來,揶揄說道:“你們別浪費時間了,趕緊把傷者抬過來吧。”


    “沒有什麽地方,是我開不上去的。”


    袁軍踩死離合,踩下了油門,“嗡嗡”的轟鳴聲幾乎要比警笛的聲音還大,伴隨著一股焦味,救護車像是一隻隨時要起跑的獵豹一般,似乎下一秒鍾就會竄出去。


    “你這是危險駕駛,你還是警察,前麵這麽多人,你要被開除的。”


    女醫生喊道。


    “所以剛才老子才說,從現在開始我不是警察了。”袁軍掏出了槍來,朝著天空連開三槍:“還不讓開的,就等著大年初一收屍吧。”


    說話間,袁軍鬆開離合,一腳地板油衝了上去,救護車將廣場邊緣上的隔離墩撞飛,石球順著汽車駛去的方向滾動,像是在進行一場巨人之間的保齡球比賽。剛才還不願意挪動位置的人群,這一下幾乎跑的比誰都快了。圓球在前麵開路,袁軍在後麵駕車。有些人躲閃不及,也是摔倒在地,車輛幾次撞到人群,可都在袁軍的手底下化險為夷,醫生已經閉上了眼睛,死死拉著扶手,再也不敢鬆開。


    廣場的一角騷亂了起來,人群躲著喊著,像是病毒一樣,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個廣場上。


    安靜的人群再一次炸了鍋。


    他們紛紛放下了手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收到這樣的視頻。他們左看右看,麵麵相覷,他們驚奇的發現,似乎所有人都收到了這樣的短信。他們同時發現,自己身邊還有和視頻裏穿著衣服,戴著麵具的一模一樣的人。


    “這是什麽意思?”


    “這視頻我以前收到過一次。”


    “應該是什麽慶祝新年的節目吧?”


    “是犯罪顧問。”


    明白的,不明白的,他們議論紛紛。


    而有一種人,他們沒有猶豫,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項圈,就高高的往天空中拋去。有的人速度快,有的人速度慢。這些項圈在黑暗中並不起眼,人們隻注意到似乎有什麽東西飛到了天上去,此起彼伏,像是什麽儀式。


    犯罪顧問的信徒們抬頭看著天空,不明白自己的教主這到底是要做什麽。之前讓他們戴好項圈,可是又在新年前的一分鍾,給他們發來了這樣的視頻。當他們看完這個視頻的時候,隱約中,他們已經聽到了新年的倒數聲。


    一旁最高的百貨大樓的外掛屏幕上,已經出現了模擬的倒計時。


    他們聽到已經有人跟著倒計時喊了起來。


    “十。”


    “九。”


    “八。”


    他們開始將自己脖子上的項圈扯下來。


    “七。”


    “六。”


    “五。”


    他們紛紛將手上的項圈扔到了天上。


    “四。”


    “三。”


    “二。”


    項圈紛紛飛在了天上。


    “一。”


    伴隨著遠處禮花的綻放,眾人紛紛發現,離著自己頭頂不遠處的地方,一朵一朵的煙花炸了開來,那是一朵朵小煙花,就在眾人的頭頂上炸開。紅的白的紫的綠的,像是縱身於一片煙花的海洋。


    江河和徐一曼下意識往咖啡館外麵看去。


    煙花表演果然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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