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的遮光性很好,是風無理替自己家僵屍買特地買的加厚款,拉上之後即使白天也透不了一點光,更別說現在剛六點,天色還暗沉。


    黑漆漆房間看得並不真切,或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王西樓全然沒有扭捏,大大方方坐在床邊穿衣服。


    寬鬆舒適的居家服從腦袋套下去之後,隨後扯住衣角往下拉將女人完美的腰段和紫色的內衣帶子全遮住,又用手背把腦後收進衣服裏麵的頭發撥出來,晃了晃腦袋,讓背後頭發變得規整,右手拿過一根床頭櫃上的木簪子,雙手把頭發盤成一股,不斷纏繞,最後把簪子插入,脖子處隻剩下幾根發絲。


    她起身,扯直身上衣服,拍了拍,準備出門前回頭看一眼,見小徒弟還在直勾勾看著自己,不禁好笑。


    「一直看著師父幹嘛?」


    「……第一次見你,唔,見你這個樣子,這種看著你起床的感覺,好難說啊,反正感覺真好。」


    「在舅舅家的時候不是見過嗎?」


    「你那時候都穿內衣睡覺的。」


    「師父那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


    「現在好意思了?」


    她故作無奈地歎氣:「都被某位考古學家鑽研一晚了,不好意思又能怎樣?」


    「……」


    小僵屍笑出了聲,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他額頭輕輕點了幾下:「你再睡一會兒,才六點。」


    風無理確實好困,昨晚給小僵屍輸送一整晚靈力,有些被抽幹的空虛感,有種通宵兩三晚的感覺。


    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剛剛那個後背。


    硬是睡不著。


    ……


    六點半,深秋的清晨清冷,街上車輛稀疏顯得路麵很寬,隔著很遠才有一盞路燈,隻能驅逐路燈下一小片黑暗,路燈白慘慘的光照在身上,感覺光也是冷的。


    魄奴緊了緊身上的校服外套,鏈子拉到領口,把領子立了起來,她頭發紮成一股高馬尾,手縮到衣袖裏麵,往老街方向走去。


    這衣服是他的初中校服,這不由得讓魄奴心裏升點暖意,就是靠著這心中的暖意,讓她覺得這風也沒那麽冷了,甚至幻想說不定這衣服上會有他的味道。


    很可惜並沒有,她隻能通過幻想來告訴自己,那混雜著衣櫃和洗衣液味道就是他的味道。


    她走了大概一公裏的路,期間摔了十三跤,撞了兩次電線杆,被突然竄出來的貓嚇了一跳差點掉到施工工地裏麵去,但她完全不會在意,即使是走在空無一人的斑馬線時被疲勞駕駛開大車跑長途的司機撞飛砸到路杆子上,也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爬起來,對方一臉驚恐和擔憂,要送她去醫院也擺擺手,隻是惡狠狠說:這事沒兩百解決不了了!結果對方給了她五百,拿到錢後,小手插著校服外套的兜,把外套扯得繃直,優哉遊哉往回走,還哼著歌想著剛剛那把怎麽超神,心情美麗著呢。


    安全回到老街。


    東邊的白光氤氳,深秋清晨的霧還未散去,魄奴深吸一口寒氣從鼻腔進入整個呼吸道,冷了個哆嗦。


    旁邊的路燈忽然自動熄滅,路口的少女緩緩抬頭,老街的天空是錯綜複雜的黑色纜線,電線杆上的鐵皮電箱,她呼出一口氣帶著細細白霧,天空在一個緩緩變亮的過程,再過二十來分鍾就會徹底亮得通透。


    老街鄰裏睡眼惺忪開門出來,穿著秋褲,語氣慵懶打著招呼,出門倒水倒垃圾的,路邊坐著環衛工人吃著包子,白色背心的大爺托著小鋼炮聲音開得賊大慢悠悠出門,還有大清早就在罵孩子的。


    已經有老人開始出門買菜,挎了個籃子。


    「小王那麽早哪兒去了?」有老太給她搭話。


    魄奴


    幾乎一秒進入狀態,笑著回:「剛去晨跑,小……蘇姨那麽早出發了?」


    如果說剛才她和王西樓還有一點在氣質上能區分的點,那麽現在也完全消失了,就算讓風無理來也認不出那種。


    他們共享著王西樓這一個身份,共享一切人際,因為他們就是王西樓。


    「害,不早點去,好肉都給人買光了。」蘇毅抱怨著。


    「是咯,我回去換身衣服也準備去了。」


    「那得快點才行。」


    「我開電瓶去。」


    「要得。」


    掏出鑰匙回到香燭鋪,門卻自己開了。


    兩個王西樓在門口碰麵,魄奴眨了眨眼睛,咧著嘴笑,一把抱了上去摟著王西樓腰,整個人重量放在她身上。


    「好累啊。」她吐出一口濁氣。


    「又出去玩通宵。」


    王西樓沒好氣一拍她腦袋,轉身回屋子裏去。


    魄奴就抱著她腰一邊後退。


    「別抱著我,你好重啊。」


    「??」


    王西樓就當身上多了個掛件,回院子裏做早餐:「吃早餐嗎?還是說回影子裏休息?」


    「吃!冰箱好像還有魚丸,不可能啊?」


    「……放開。」


    魄奴抱著王西樓腰的話,會妨礙到「自己」工作,她就改成從後麵雙手環過王西樓脖子,整個人掛在她背上,腦袋枕在肩上看著她去井裏打水,燒水,切蔥,取來兩餅掛麵。


    兩人還一直說著話,魄奴有些喋喋不休,說遇到了什麽,見到了誰,微信加了個男生,要是煩你你就別理,王西樓偶爾也會搭一兩句話,問要不要給她弄個身份,魄奴連連搖頭說才不要。


    「忘了有沒有加鹽了,你嚐嚐味道。」


    「你自己怎麽不嚐?」


    「都怪你一直跟我說話我才忘了。」


    「嘶溜……加了。」


    「別粘著我,過去那邊坐著去。」


    「你這頭發都有點散了,我給你重新紮過。」


    「……」


    這個畫麵頗為奇怪的,但莫名溫馨。


    樓上一邊穿著校服外套,一邊準備下樓的風無理從窗戶看到院子這一幕,嘴角輕輕揚起,隨即下樓去。


    院子裏準備再打一桶水的王西樓轉身抬頭,魄奴還掛在她背後同樣抬頭,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看著他,同時笑。


    晨霧恰好散開,此時的院子像夏日正午時一片擋住操場日照的雲飄走,亮度條從最低不斷拉到拉高,這個清晨迅速變得程光瓦亮。


    水桶進入井底撲通一聲,有水花濺起,水桶和井壁來回碰撞發出咕咕聲。


    「怎麽不睡多一會兒?」


    「小徒弟早上好呀。」


    「魄奴回來了啊……醒了有點睡不著,早點回學校看看有沒有作業沒寫。」


    王西樓小聲嘀咕:「你喊什麽小徒弟,你的記憶可沒有十二年前到現在這段。」


    「嗬,你居然收他當徒弟,你那時候是想收他當徒弟嗎?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怎麽想的我都知道,等我代入一下我怎麽想的……哦對,從小灌輸長大要娶我的觀念,然後……」


    「閉嘴吧你,吃你的早餐!」


    「小徒弟她凶我!」


    風無理默默端一碗麵到院子坐著。


    自己跟自己吵架,他能怎麽勸架。


    魄奴也端了碗麵,坐到風無理旁邊。


    「怎麽樣小徒弟?好吃嗎我做得?」魄奴一臉期待地問,很自覺把王西樓的功勞歸到自己身上。


    王西樓也


    不在意,在廚房照了照鏡子,魄奴給她盤的頭發還挺好看,一股別在後腦,幹淨利落且溫柔大方。


    師父真好看。


    拍個照片發朋友圈。


    擺個什麽動作。


    風無理看廚房一眼,小僵屍已經從五零後老太到七零後大媽方向轉變了,開始對一些中年婦女喜歡的東西感興趣。


    這是一個她緊趕潮流的趨勢。


    她發的朋友圈土嗨得不行,魄奴前幾天還吐槽她差一條花花綠綠的絲巾拍照。


    結果王西樓第二天就拿手機問風無理,買什麽顏色的好,她覺得拿一條絲巾隨風飄揚拍照很好看。


    風無理沉默了很久,給她挑了一條紫色的,王西樓土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女朋友像大媽就大媽吧,小姑娘可沒有老嫂子會疼人。


    小僵屍回頭看兩人一眼。


    「你們兩個快點吃,我還要洗碗呢。」


    兩人縮了縮腦袋,加快了進食速度。


    魄奴把自己碗裏的魚丸和荷包蛋都夾給風無理,「小徒弟要不要喝水?我去幫你倒水要嗎?」


    「不用了,魄奴你快吃吧,等一下她又要罵你了。」


    「她罵我就是罵自己。」


    王西樓:「……」


    「怎麽吃到嘴角都是油。」


    「真的呀,小徒弟幫我擦擦好不好?」


    風無理笑著從書包裏抽出一張抽紙,細心替她擦了擦,魄奴怔怔地任由他為之,靠得太近了,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和觸感,近到她一抬手就能摸到。


    「吃完了,我先走了,魄奴是要進影子裏休息還是回去睡覺休息?」


    魄奴這才回過神來。


    她身子前傾緩緩抱了上去,用被風無理剛剛擦幹淨的嘴角,輕輕吻在他臉龐,然後成為了他一道影子。


    風無理起身去取自行車,跟小僵屍說一聲就出門了。


    王西樓看著魄奴還剩一半的麵,坐下吃了起來,吃完後拿著兩個碗回廚房洗,準備上去叫綰綰起床。


    ……


    七點剛過,校門口門可羅雀,這個點金燦燦的陽光隻有顏色,沒有溫度。


    毫無疑問他是第一個到教室,比那些住宿的學霸還要早,這不禁讓他有種——自己可真他娘刻苦的感覺。


    趁著這股幹勁,風無理去打個水,上了個廁所,洗了把臉,收拾了一下抽屜,學校七點十分的起床鈴敲響,他驚然發現自己也會時間係靈纏了。


    老老實實拿出本練習冊。


    班裏第一個人出現了。


    一個非常運動係的俏皮女生,來自日本的宮城未來同學,兩人關係還挺好。


    她似乎訝異風無理在,但還是打招呼:「早啊。」


    「早。」


    風無理剛低頭重新看卷子,前門又進了一個。


    人高馬大的體育委員,陸之聲同誌。


    他也訝異風無理居然在,但也打了個招呼:「這麽早呢。」


    「起早了。」


    他倒是沒跟宮城未來打招呼,或者說兩人都沒打招呼,這一切都如此詭異。


    「……」


    風無理坐在教室最前麵,那兩貨在他一左一右後麵。


    他有種感覺,這兩人是約好早點一起回來,就是挑個沒人的時候,但因為他在,都心照不宣什麽也不說,


    風無理感覺自己不該在這裏。


    或許再過幾分鍾,會越來越多同學回來,但是這幾分鍾居然如此煎熬。


    他們若是聊聊天,說幾句話,那還沒什麽,問題是這兩人往日那麽多話題,此時居然在


    他後麵沉默不語。


    終於,他們說話了,但是風無理隻覺得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麽不出去。


    宮城未來清冷的女聲打破了平靜:「打掉嗎?還是生下來?」


    風無理自動鉛筆的筆芯啪嗒一下斷掉。


    第二次鈴響起,教室黑板上鈴聲掩蓋一切,風無理同學在這十幾秒鈴聲中平靜下來。


    這個學校有四千多學生,每個人都有自己青春的傷痛和美好,那些都是獨屬於自己,值得回味,或許不太美滿,甚至有點糟糕的,但依然閃閃發光的日子。


    在接下來五分鍾,風無理坐在前麵以路人的身份,出席了後邊兩位青春的落幕。


    兩人都是學校風雲人物,風無理忍不住想,如果他們兩人當主角,會不會是一部很有意思的青春言情。


    宮城未來語氣滿不在乎,似乎什麽也無所謂,陸之聲聲音低沉,不似過去那般直來直往。


    書上說青山綠水少年郎,身邊總跟著一個小姑娘,故事的開頭是美好的,結局最後一個鏡頭卻是懸崖邊一塊石頭前,放著兩把劍一壺酒。


    陸續有人進教室,學校漸漸變得嘲雜。


    同桌小美女看到他那麽早到,訝異了一下,笑著跟他打招呼。


    「今天怎麽那麽早,你不該八點半第一節課上課快遲到才到?」


    「下次我寧願遲到。」風無理表情有點沉重。


    薑鬧覺得他怪怪的,拉開椅子坐下,雙腿並攏,今天穿著幹淨的白色圓頭布鞋,腳裸的白色棉襪有個小熊圖案。


    風無理視線一直放在她腳上,對於一直注意他動向的薑鬧來說那視線有些炙熱,她腳丫子都一時不知放哪了。


    「你鞋帶鬆了。」


    她低頭看一眼。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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