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問小僵屍要不要去江邊溜達。


    快七點這要擱前一段時間,現在還蒙蒙亮的,北半球逐漸進入晝短夜長,七點天就已經完全黑了了。


    王西樓洗過澡,穿著她那件老太太背心,破褲衩坐在沙發上剪腳趾甲,縮了縮腦袋,想了想。


    “你等師父換件衣服。”再出來時,穿了條灰色的休閑短褲,布料柔軟,上身套了件風無理的黑色阿迪外套,鏈子拉到頂部,跪在那裏找鞋子,曲著腳趾踩在地板上,足弓很漂亮,腳底板粉白粉白的。


    他在一旁看她。


    看著她穿涼鞋。


    腿真好看。


    風無理什麽也沒表現出來。


    現在秋天了,晚上穿外套也不奇怪。


    到了江邊燒烤味一如既往,兩人底下的手碰了碰手背,風無理就拉過那隻小手牽了起來。


    “今晚沒風啊,悶悶的,早知道不穿外套了。”


    “脫下來唄。”


    “我裏麵又沒穿內衣,難看死了。”


    風無理愣了一下,不禁想入非非:“你裏麵空著的啊?”


    “說什麽呢,不是穿了件背心嗎?”


    風無理想了想,她那件老太太背心,鬆鬆垮垮的,偶爾還能從咯吱窩下看到一抹膩白。


    王西樓狐疑地看他一眼,臉就有點不自然了,“你是不是在想什麽不堪入目的事情?”


    “在想某人對我媽喊大姐這件事。”


    她臉一僵,給了他肩膀一錘,忽然就又泄氣,撓著頭發:“怎麽會碰上你媽的,這也太尷尬了,我還一口一個大姐的。”


    “不然你想喊什麽?”


    江邊的哨塔射來一道白光,在江邊一掃即過,對岸有個彷古的望江樓閣,晚上開著紅紅黃黃的燈還挺有觀賞性的,頭頂的天空是深海的暗藍色,越遠的天空反而越亮,或許這幾天都在刮風,抬頭除了能看到夜色下的電線杆,和纏在一起的黑色纜線,還有晦暗明滅的繁星。


    小僵屍扭頭看了他一眼,不說話,又走了幾步,忽然說:“如果不是師父的話,你會不會跟鬧鬧在一起?”


    江邊吵鬧聲好像一下子遠離了風無理,他對這個問題感到莫名其妙,他這時應該回答什麽,王西樓現在在想什麽,如果有如果的話,未來會是什麽樣。


    下一秒,喧囂忽然就又出現在風無理耳畔。


    風無理安靜地用餘光看著她。


    想了想。


    然後,他忽然用很有病的語氣,像是中二少年宣誓一樣跟身邊的小僵屍道:


    “王西樓,做我的女人吧!”


    王西樓嚇了一跳,急忙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這一邊,沒好氣地打了他一下,笑罵道:“發什麽神經呢,那麽突然嚇我一跳!”


    “你不也是在發神經嗎?”


    王西樓樂個不停:“太蠢了你剛剛說的話。”


    “不患得患失了?”


    “哪裏有患得患失哦!”


    風無理緊了緊牽著的手,


    “其實你是一直覺得,我們身份上的差距,一個是八百多歲的修行者,一個是十八歲的高中生,而且我還可以說是從小被你帶大,最後變成了戀人,讓你對這樣的身份而感到不安,甚至愧疚,是嗎?”


    王西樓抿了抿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後就小聲說:“早知道,當年見到你就不立刻把你帶走了,等個十年再跳出來,死纏爛打也好,一定要讓你娶我。”


    “現在也會啊。”


    “還是總感覺不一樣的,你對師父的感情無可置疑……”


    她抬頭,看著風無理的眼睛,也讓風無理看著自己的眼睛:


    “但是你那是男女之情,還是對我養育你的恩情呢,我不知道,我好怕是後者,那樣對我很不公平,我想你愛我,帶著欲望那種愛,而不是感恩我……”


    而且真要論到感恩,是應該她感恩他才對。


    讓她再次知道怎麽樣做一個喜怒哀樂的人,而不是一個這片土地上漂泊無歸的幽靈。


    她說的有點急切,或者說很想知道這個答桉,但又怕這個答桉。


    一直藏在兩人之中的雷,在這一刻引爆,風無理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有一句台詞,王家衛的電影《春光乍泄》,不如我們重新來過?


    江邊開始吹風了,五百年前的江風隻有魚腥味,今晚的江風,是燒烤和臭豆腐味的。


    五百年前五百年後的風,王西樓都吹過。


    風無理也是。


    “要不回去吧,不要說這個了。”王西樓扯了扯他衣服,弱弱道,她忽然不想要這個答桉了。


    “要不要做點現在戀人會做的事情?”


    王西樓疑惑地看著他,手被牽了過去。


    兩人打了輛車去市區,突然說要去看電影,看了看評分,選了一部最近上映的青春喜劇,閃光少女,剛好還是情侶廳。


    “我去買爆米花,想喝可樂還是什麽,外邊有家奶茶店。”


    “怎麽突然要看電影?”她眼睛帶著笑意,跟在小徒弟身後,“可樂吧。”


    “情侶之間,看電影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正常。”


    進到電影院,比想象中要少人,冷氣呼呼地吹,熒幕播著廣告的光閃個不停,而且音響巨震。


    風無理抱著一桶爆米花,走在前麵,小僵屍一手一杯大可樂跟在後麵,走著走著就眯一口。


    一臉舒服。


    十五塊的可樂,第一口就值十四塊,她兩杯都把第一口喝了,嘿嘿。


    終於找到位子坐下。


    王西樓坐下來,還挺期待的,她也挺久沒出來看電影了,上一次還是風無理初二,考完期末後她帶他出去吃喝玩樂。


    雖然基本上都是初二的風無理帶著她玩,她隻是一個給錢的工具人。


    “這什麽片呢?”她湊過去小聲地問。


    “青春喜劇,還有古典音樂之類的?”


    “噢!師父也會啊。”


    “你那個二胡?”


    “什麽我那個二胡,你那什麽語氣,我二胡拉得不好聽嗎?”


    她好氣道,還很幼稚地拿手戳了戳他。


    “坐過來一點。”風無理笑著道。


    她聽話地坐過去一點,暫時把師父的身份放下,當一會兒小僵屍。


    一隻大手摟過她的肩膀,把她拉了過去,靠在了對方懷裏,摟過她肩膀的手找到她的手,兩隻手在黑乎乎的電影院下緩緩牽住。


    她愣了一下,默默挪了挪姿勢,讓自己在他懷裏舒服一點。


    然後又過了一會兒,拿後腦勺蹭了蹭身後的胸膛,也不說話,抱著從她肩上環過她腰身的胳膊。


    身後的男生道:“有沒有像那次我們抓了那隻山魈妖怪換賞錢後,我們回去聽曲兒看戲的感覺。”


    小僵屍依在他身上,沒說話,點了點頭,後腦勺點在他胸上。


    風無理隻感覺懷裏的王西樓又香又軟,女孩子真是世間最奇妙的東西。


    “第一次見到王西樓時,也總有跟你很久前認識的錯覺,我第一次回到香燭鋪時,總感覺記憶裏來過這裏,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先有五百年前的我,還是先有現在的我,為什麽你覺得我隻是對你感恩呢,那時候我跟你在台下看戲,其實我就想這樣摟著你,真是可惜。”


    熒幕忽然暗了下去,正片要開始了。


    “你那時候敢這樣抱我,我一拳把你手打斷。”


    “那現在呢?


    “……”


    問什麽問,抱著師父就行了啊!


    ……


    今晚的王西樓智商都不怎麽高,雖然平時也不見得多高,但是很顯然今晚更蠢了。


    夜姬趴在綰綰懷裏,看著這個女人,時不時在那傻笑,有些憐憫地看了她一眼。


    “王西樓,你已經傻掉了嗎?”


    王西樓笑容卡了一下,懶得跟這蠢貓計較,想了想,回房裏拿了本書出來看。


    做人不能原地踏步,當僵屍也是,現代社會修行者的空間擠壓得越來越厲害了,還當幾百年前肯定不行的。


    讀書使僵屍進步。


    如果風無理出來,就會發現小僵屍步子跨的有點大,前不久還在看《鬥破蒼穹》,現在居然在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衛生間裏忽然響起小徒弟的聲音。


    “你!回去!”


    “我給你擦背啊,我現在是你影子,有什麽不能看的?我什麽沒看過?”


    “右皇,把她拉回去!”


    衛生間一陣東西掉落的聲音。


    “……你不用也出來。”


    “右皇你先回去,我來給他擦背就好了。”


    王西樓愣愣地看向衛生間,然後衛生間的門打開,她看到‘自己’被趕了出來,門又關上了。


    魄奴就好氣,“憑啥右皇能在裏麵看你洗澡?”


    隨便圍了條浴巾,心累得不行的少年看了看旁邊,右皇蹲在那裏,默默撿掉了一地的沐浴露牙刷牙膏,歎了口氣:“我會讓她回影子裏麵去的。”


    “那我也回影子裏麵……哎,王西樓你別扒拉我!”


    小僵屍臉紅紅地把魄奴拉回客廳,她的臉自己都不舍得丟,全都給魄奴丟光了。


    “你在裏麵幹什麽。”


    魄奴摸了摸坐在地板上的綰綰,往沙發一攤,“給他搓背啊,這有啥的。”


    “坐過去點。”王西樓拍了拍她的腿,坐在了旁邊。


    魄奴又湊到自己旁邊:“嘿嘿,剛剛都看到了。”


    王西樓沒好氣瞪她一眼,耳根子都有點粉粉的。


    “羨慕不?要不要給你形容一下?”


    “你能不能別那麽……那麽流氓!”


    “說什麽呢,我就是你流氓那一部分,我怎麽想的就是你怎麽想的,隻是我沒有你別的想法製衡,流氓得更純粹而已。”


    她把書合了起來:“……什麽樣的?”


    魄奴高看了她一眼。


    風無理出來的時候,看到魄奴在給王西樓比劃著什麽。


    “你們在幹嘛?”


    王西樓頓時窘迫,連忙抓住魄奴的手,幾縷頭發擋住臉,“看電視啊,什麽在幹嘛。”


    風無理擦著頭發,古怪地看著兩個王西樓,洗完澡又有點餓了,想到今晚看完電影買的涼拌,從冰箱裏拿出來邊吃邊走到客廳,跟家裏幾隻妖怪分了。


    魄奴和王西樓坐在一起,風無理就跟綰綰他們坐地上,其實沙發上還有很大地方,甚至魄奴還讓了讓位子,把中間位子空了出來,讓他過來坐,但是他總感覺坐在兩個王西樓中間,有點太微妙,要是跟王西樓牽手手,那魄奴要牽他他牽不牽,跟王西樓貼得近了,魄奴湊過來他也不好趕。


    以一個現代人的角度去俯瞰,風無理罪惡感挺強烈的。


    雖然兩個都是王西樓。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九點了快。


    收到了一條微信。


    楊主任發的。


    他看著看著就皺起眉頭,劃著手機。


    一件在鄰省的妖怪桉子,好像是一個山村子裏發生的妖怪傷人事件,一個中年人在出山的時候被什麽給襲擊了,當地的公司掃描到山裏的妖怪作為。


    很尋常很普通的桉子,離風無理那麽遠,也沒必要告訴他的樣子,但是這個出事的人,一查發現居然有一個大外甥,而且在郡沙這邊的公司有掛名。


    “怎麽了?你臉色不太好看啊?”王西樓拿腳趾戳了戳他的背。


    “我舅舅被妖怪襲擊了?”


    “真的?怎麽樣了現在?”


    “倒不嚴重,不過進了醫院,現在在羊城。”


    “好好的,怎麽會被妖怪襲擊?”魄奴不甘示弱,也拿腳趾戳他右邊,揣摩了一下,試探地道:“會不會是,咱們的仇家?”


    “應該不是。”


    “哦?”


    風無理看著楊主任的消息,屏幕的光打在他臉上,他隨手把夜姬從綰綰懷裏掏了出來,小黑貓一臉迷湖地發現換了一個人擼自己,發現是風無理後,舔了舔他的手貓在他盤著的大腿上看電視。


    “懷慶老家那邊,最近好像有些亂,妖怪們都很緊張,不少從山裏跑出來,還有不少修行者往懷慶趕過去,我現在才看到,修行者論壇最近好像有件大事。”


    魄奴搶先問:“什麽大事?”


    “有妖王要渡劫了,幾百年來終於又有要渡仙劫的妖怪了。”


    身後兩聲涼氣,成仙劫啊,說起這個王西樓和魄奴就不困了。


    現在她被十等分了,不就是因為這個仙劫嗎?


    風無理回頭看了看王西樓,問:“一直想問一下,為什麽你要成仙呢?就是,是出於什麽目的,讓你有成仙的念頭呢?”


    他對這一點還挺好奇的,權力,金錢,壽命,風無理感覺不到小僵屍身上有對這些東西渴求的欲望,這小僵屍就是一條鹹魚,不然也不會誕生索關那樣徹頭徹尾的鹹魚。


    這麽一問,王西樓也被問住了。


    她在那想了起來,想了半天也忘了咋想非要成仙的,扭頭問魄奴:“我為啥要成仙來著?”


    魄奴也跟著她想了起來。


    風無理一臉無語地看著兩個在想東西的王西樓,小僵屍就是不靠譜。


    他拿出手機,想了想,點開了舅舅的微信界麵。


    暗示一下,這周末想回去看看。


    什麽原因,能有什麽原因,想念鷓鴣場的鷓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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