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老公也是這個礦的,除了挖礦之外,平時還會做點檢修的工作,這樣能多掙點錢,好讓孩子上個好點的學校。女人老公在事故後發現,礦井裏的不少橫梁都鬆動了,而且之前發生事故的地方,洞壁上有裂縫出現,雖然很小,但總是讓人人心惶惶。女人老公就跟礦老板反應了,希望他能將安全工事加強一下。但是礦老板為了省錢,不但不加強安全工事,甚至還讓曠工加快挖礦進度。這之後,女人好幾次聽到自己丈夫工作回來後跟女人提起,這礦道中的那些裂縫似乎又擴大了之類的話。女人還勸過自己丈夫,讓他不要來這裏上班了,錢雖然重要,但是要是人沒了,要錢還有什麽用。可是丈夫考慮到,自己女人明年馬上就要高考,女兒成績一直不拔尖,丈夫擔心女兒考不上,所以想多備點錢,萬一考不上,也好買個學校讀讀。他們夫妻二人在一起這麽多年,就這一個女兒,男人一直將女兒當做掌上明珠一樣,要星星就不摘月亮。沒想到,他一堅持,而她一鬆動,這就出了這麽大事情,現在男人生死未卜,女人心裏越想,越覺得這次事故雖然有大雨的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原因還是在礦老板不肯加強安全工事上麵。所以,她希望梁健能幫她討回個公道。


    梁健聽女人說完,問了問女人老公的名字,又問了女人的名字,記下後,對女人說道:“大姐,你放心,這家礦的老板,我已經讓派出所的人去找了,等找到,他該怎麽承擔責任,就怎麽承擔責任,一定替你丈夫替這次意外被壓在下麵的所有人,討回一個公道!”


    女人聽完,站起來又要給梁健跪下。這次梁健有了準備,她剛要跪,就伸手攔住了。梁健勸道:“我看您臉色也不好,您就在這裏坐著等。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你丈夫他會沒事的!”


    女人點頭,淚水隨著點頭的動作,一滴一滴地砸下。


    梁健不忍心看她如此難受,便說話分散她的心思。他隨口問了一句:“剛才您跟我說的這件事,您跟其他人說過嗎?”


    女人抬手粗糙的手指抹過臉頰,顫著聲音回答:“出事前我就跟村裏的幹部說過,村幹部說是幫我去找礦老板,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去找。出事後,我跟之前就在這裏的那位領導也說過,不過他不相信我說的,我才說了一半,他就把我趕走了!”女人說完,又低頭抹眼淚。


    梁健忽然想到他剛來時,張啟勝那一句“又來鬧了”,或許指的就是這位大姐。再一細想,張啟勝的態度似乎就有些問題。大姐話沒說完,但未必沒有來得及在他麵前提及這個礦的問題,但張啟勝卻馬上把人給趕走了。更關鍵的是,張啟勝之前在遇難人數上,也沒有盡快地跟梁健匯報真實情況。要不是梁健問了東方,可能到現在還蒙在鼓裏!梁健越想越覺得張啟勝有些可疑,起碼在這件事情上,他的態度有些想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樣子。但在梁健這裏,出了任何事情,除非有不可抗力,否則必然是要追究到底,哪怕事實再殘酷!


    正想著,礦井那邊又有人被送了出來。梁健還沒回過神,女人就將杯子一放,瘸著腿就跑了出去。


    送上來的是兩個抱在一起的男人。屍體都已經僵硬。據送上來的救援人員說,這兩個人是被埋在石頭下麵的,挖出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把另一個抱在懷裏的男人,分都分不開。


    梁健剛聽他說完,就聽到一個人衝了過來,撲在了這兩個男人身上,淒厲的哭聲,撕心裂肺,讓人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女人站在旁邊,也低著頭抹眼淚。梁健聽到她說:“這是父子兩個,抱著人的那個是父親,被抱著的是兒子!兒子今年剛高中畢業,沒考上,又找不到工作,就也到這礦裏來上班了!真是作孽啊!老天不長眼啊!”


    梁健看著那個撲在遺體上麵,已經哭暈過去的婦女,胸口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一般,難以透氣。


    有人去將暈過去的婦女扶了起來,扶到了救護車裏,輸液搶救。剩下的那些家屬,站在那裏,望著那個被救援人員守著不能靠近的礦井口子,一臉的恐慌,他們捂著嘴,淚如雨下,卻不敢哭出聲。哭聲不吉利,他們擔心害了自己的男人。


    梁健再也看不下去,這樣的場麵太讓人難受。


    正好這時,沈連清拿著電話過來,說廣豫元找他。梁健接過,聽到廣豫元在電話裏說:“梁書記,您現在在哪裏?”


    “我還在青陽縣這邊。怎麽了?”梁健皺著眉頭回答。廣豫元語氣中的焦急和煩躁,讓他心裏一下子就沉重起來。從昨天到現在,已經很多事了,他真的不希望再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可是,天不如人願。


    廣豫元說:“這邊出了點事,您要不先回來一趟吧。”


    “什麽事?電話裏不能說嗎?”梁健問。


    “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您回來一看就明白了。”廣豫元說道。


    梁健想著這邊既然已經打通,隻要不再下大雨,這裏應該問題不大了。而且,他在這裏也不能提供實際的幫助,便準備回去。


    臨走的時候,那位大姐又找到他。那雙交織著希望和絕望的眼睛看著他,讓梁健感到了千斤的壓力:“梁書記,您可一定要為我們找回公道啊!”


    這一刻,梁健忽然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會讓眼前的人失望,害怕會讓這裏這些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人失望……


    回到太和市,剛進城,廣豫元的電話就來了。梁健接起後,他問:“梁書記,您到哪了?”


    “剛進城。”梁健回答。


    “那您先到正一初中來一趟吧,我也在這邊。”廣豫元說。


    正一初中,便是昨天安置那些災民的地方。梁健沒問什麽事,直接讓小五將車子往正一初中開。


    因為昨天的大雨,正一初中內教學樓和辦公樓的頂樓都有不同程度的滲水漏水,所以今天已經停課了。學生都在宿舍內,宿舍樓的部分宿舍也有漏水情況,學校已經將學生安排到了教師宿舍樓去了。


    梁健到正一初中門口,初中的校長和廣豫元都等在那裏了。梁健下車,看到正一初中的校長,有些詫異,道:“黃校長,您怎麽也在這?”


    校長苦笑了一下,還沒說話,廣豫元接了過去:“您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梁健揣著疑問跟著兩人走。剛走到籃球館附近,就聽到了一些異樣的動靜,似乎有人在哭,尖銳難聽。梁健皺眉看向廣豫元,廣豫元道:“還記得昨天我們在巷子裏碰到的那戶戶主叫徐大偉的人家嗎?”


    梁健想了一下,才想起來,昨天勸走王啟德家屬後,確實是碰到過一家三口,當時明德還跟人確認了身份,那個男的好像是叫徐大偉。


    梁健想起來後,問:“記得,怎麽了?”


    廣豫元臉上流露出一些憤怒,道:“徐大偉的父親死了,他現在鬧著說是我們的責任,直接把屍體拖到了這裏!現在就擺在裏麵!”廣豫元越說怒火越旺盛,說著說著就罵了起來:“我活了半輩子,還從來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自己扔下自己的老父親不管,現在人出了事,竟然還有臉把責任推到我們頭上。”


    梁健皺著眉頭,廣豫元說得事情確實令人生氣,可是……“我沒記錯的話,我們昨天後來還去了他家裏查看,當時並沒有人在啊!”梁健疑惑道。


    廣豫元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一些後,回答:“聽當時在場的人說,徐大偉家的主屋旁邊還有一個小屋子,當時我們雨太大,我們又急急忙忙地可能沒注意到。他們今天過去的時候,那間隨隨便便搭出來的小屋子已經塌了。徐大偉的父親……都已經……都已經……”廣豫元有些說不下去,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接著說道:“人都已經被水泡腫了!”


    梁健抿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樣的事情,簡直駭人聽聞。昨天他們遇到徐大偉的時候,他們大包小包,一家三口明顯是知道危險所以躲了出去,可是這樣的情況,他們竟然把老父親留在了那裏。而且,當時梁健記得明德還問了他們家裏還有沒有人的,徐大偉當時並沒有說。哪怕說上一句,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慘劇發生了!


    梁健沒繼續往裏走,沉默了片刻後,問廣豫元:“你找我回來,就是這件事?”


    廣豫元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是另外一件事,婁……”他話還未說完,就被梁健抬手打斷,那個籃球場裏傳出的那讓人惡心的造作哭聲實在是吵得人心煩。他扭頭問黃校長:“你們的保安今天還在學校嗎?”黃校長忙回答:“在的。都還在的。今天雖然停課,但學生都還在學校裏,所……”


    梁健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麻煩你讓保安過來一下,將鬧事的人都捆起來,回頭我會讓派出所的人來接手。”


    廣豫元有些愣:“裏麵那些居民都在看著,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梁健反問他:“沒什麽不好的!公道自在人心,我想那些人應該也都清楚這徐大偉到底是個什麽人!”說完,他又吩咐沈連清去打電話叫殯儀館的人來將老人家的遺體拉走,後事該怎麽安排怎麽安排,費用政府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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