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走後,梁建坐在那裏想了好一會,李端的建議不是不可以考慮。依照喬任梁迫切想要他走的心情,沈連清在他眼裏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跟著一起去,問題應該不大。隻是,這一去,幾千公裏,背井離鄉的,況且又是一個無論政治環境還是生態環境,都稱得上惡劣的地方。


    梁健在猶豫的時候,另一個人心裏也在猶豫。


    “篤篤”


    李端從電腦上移開目光,看向微掩的門,沈連清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怎麽不進來?”李端問。


    沈連清遲疑了一兩秒鍾,推開門,走進來,站到辦公桌前,遲疑不定。李端心中一動,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坐吧。”


    沈連清坐了下來。李端起身給他泡了杯茶,要是往常,沈連清早就去接過來了,可他今天沒動,坐在那裏,臉上滿是心事重重。


    李端將茶送到他麵前,笑道:“你猶豫什麽,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去跟他說,我們梁書記的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但是……”沈連清開了口又停住了,還是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別但是了,你現在猶猶豫豫的,再過幾天,等上頭文件一發,可就來不及了。”李端勸他。


    沈連清歎了一聲:“我想跟梁書記一起去西陵,但是,書記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我不想他為難。”


    李端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你放心,你就是一個小秘書,別說你了,就算梁書記說要把我帶去,我覺著問題都不大!”


    沈連清一聽,脫口就說:“那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李端愣了愣,片刻後,無奈地笑了起來:“你以為搬家呢,拖一個不夠還帶兩個。再說了,我和你不一樣。”說著,李端抬手朝沈連清晃了晃他的左手。那一抹金色,讓沈連清的目光閃了閃,“也對,你和我不一樣。行了,我去找書記,不打擾你了。”


    “茶都還沒喝呢就走,我親自給你泡的哎!”


    “我帶走。”沈連清笑著拿起茶杯就往外走。李端在後麵喊:“記得把被子給我送回來,這可是我老婆給我買的。”


    “行了,你有老婆我沒有,不用提醒我。”沈連清頭也不回,抬起拿著杯子的左手朝著李端晃了晃。


    李端在後麵笑著笑著,這笑容忽然就變得傷感起來。他低頭看自己手上的杯子,這和剛才給沈連清泡的那一個,是一套裏麵的。


    他還真想跟著一起去,梁健一走,他的日子並不會像他在梁健麵前說得那麽輕鬆,就算能回到省裏,起碼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是不會有什麽進展了。


    午後,兩點不到的時候,忽然就下起了雨。靠在椅子裏打盹的梁健,被這雨滴砸在窗戶上的啪啪聲給吵醒了,一睜眼,他立即去拿了手機,還是沒有胡小英的消息。也不知道,這常委會開得如何了?


    不過,胡小英的消息沒有來,紀中全那邊倒是有消息過來了。


    昨天抓的那部分人,嘴巴統統都是很緊,審不出什麽,但洛水街的案子,卻是有些突破。洛水街拆遷的時候,梁健還沒上任,具體情況他不清楚,但紀中全一直在永州,他是聽說過一些的。隻不過,一直以來,一沒證據二可能他自己也未曾重視,所以一直沒有關注過。今天從郎朋了解了相關情況後,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采取了一定的行動。


    洛水街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多人暫時是找不到了,但參與這件事的政府方麵相關人員大部分都還在永州市內。於是,大大小小的官員,又被帶走了一批。


    昨日一夜過後,整個永州市的官員都開始戰戰兢兢,沒隔多久,紀中全這又帶走一批,頓時,所有人都恐慌起來,有種風聲鶴唳的感覺。


    梁健剛掛斷紀中全的電話,早上才見過的錢江柳就又來了。腳還沒進門,他就張嘴怒聲質問了起來:“梁健,你到底想幹什麽?大鬧天宮嗎?”


    梁健看了他一眼,示意沈連清將門帶上,然後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看著他,淡定地吐出一個字:“坐!”


    “坐什麽坐!”錢江柳顯然是氣極了:“梁健,我警告你,你別以為你要走了,就可以胡來了。”


    “我這叫胡來嗎?”梁健看著他:“有病治病,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難道,有病還不能治嗎?”


    “你有病,你去醫院看啊!你折騰這些人幹嘛?”錢江柳氣急敗壞地喊,平日裏端在臉上的那些客氣都被拋到了雲霄之外。梁健倒是有些喜歡他這個樣子,有什麽說什麽,平日裏那個虛偽的樣子,看著倒反而讓人討厭。


    “錢市長,還是坐著說吧。正好,我也有話想跟你聊聊。”


    錢江柳盯了梁健很久,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梁健親自給他泡了一杯茶,送到他麵前。


    “錢市長何必生這麽大氣!其實,錢市長心裏應該很清楚,永州市這口鍋,就算我不揭,也還是會有人揭的,所謂風水輪流轉,有些人在永州市的勢頭太盛了,也該給他壓一壓了。”梁健看著錢江柳,悠悠說道。


    錢江柳準備去拿茶杯的手頓了頓,然後才握住杯把手,他一邊低頭,一邊快速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梁書記這話是什麽意思!”


    梁健一笑:“錢市長當真不知道?我們不提其他,就說永成鋼業的那個案子,畢望,穀豐,雇殺手殺他們的兩個人,死在太陽城。這其中的關係,我想就算是個普通人也想得通吧。錢市長難道真的就心裏一點想法也沒有?”


    錢江柳沉默不語。


    梁健繼續:“還有,前段時間陳文生的案子,我想錢市長應該也有印象吧。很多證據都證明,那個人就是幕後最關鍵的那個人。還有,董大偉老丈人的那件事情,收保護費的,可都是他的人啊!”梁健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看著錢江柳沉凝的臉色,嘴角微微一勾,問:“錢市長,還要我繼續說嗎?”


    錢江柳緊抿著嘴,目光盯著綠茶沉浮的水麵,半響,忽然抬頭,盯向梁健,問:“你想讓我怎麽做?”


    梁健微微一笑:“懲惡揚善,保護永州百姓的利益,是我們的職責。錢市長作為一市之長,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不用我說吧。”


    錢江柳忽然笑了:“這我自然清楚,不用梁書記教。隻不過,有句話,或許我該提醒一下梁書記你。”


    “你說。”


    “做任何事情,都要考慮後果。有些人呢,該動;有些人,不該動。”錢江柳說完,就準備站起來走。


    梁健看著他,問:“錢市長在勸我放棄嗎?”


    “放不放棄是梁書記你自己的事情。而且,我相信,以梁書記的性格,下定了決心要做的事情,勸是沒有用的。隻不過,梁書記,你有沒有想過,你是馬上要走了,但你走之前這麽胡來一通,這個亂攤子誰來收拾?收拾多久?最終受累的又是哪些人?所以,該適可而止的時候就適可而止吧。”錢江柳說完,對著梁健笑了一下,轉身就走。


    梁健坐在那裏,看著他往外走,沒說話。忽然,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了下來,轉過頭看向梁健,笑道:“我聽說,梁書記的嶽父好像快要退休了,是嗎?”


    “是的。”梁健回答。


    錢江柳笑著出去了。梁健一邊品味著錢江柳最後的那個笑容,一邊想著,錢江柳最後的那段話。他說得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事情進展到現在,大大小小官員已經帶走了將近二十個,這對於永州市來說,絕對是一個大震動,甚至,事情一旦傳到省裏,也絕對會引起震驚。梁健估計,不用多久,他應該就會接到喬任梁直接打給他的電話了。


    責怪,批評都無所謂。這些梁健不在乎,但錢江柳說的一點,梁健在乎。這樣一個局麵,帶來的影響,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消除的。而最終承受這些影響的,是誰?


    梁健歎了一聲,看來,也差不多該收網了。


    忽然,手機冷聲響起。梁健回過神,一看,是胡小英的電話,忙接了起來。


    “定了,西陵。”胡小英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很疲憊,很無力。梁健心裏驀然難受,悶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聽著她在那一頭,連著深呼吸了好幾次。


    他終於想到該說什麽的時候,她搶先開了口:“永州市的市委書記人選也定了。”


    “誰?”梁健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應,胡小英的話音剛落,他就已經追問出口。


    “你認識,錢江柳。”胡小英回答。


    梁健愣了愣,這樣的結果,不算太意外,但他還是很失望。錢江柳一旦上任,永成鋼業,他努力了很久企圖保住的東西,不用說,很快就會更名易主。驀然間,心底泛起濃濃的無力感。


    原本以為,隻要做了市委書記,起碼這個市裏的事情,他總能有些自主的權力。可是,到了這個位置上,他卻發現,身不由己的事情隻會更多。


    我們總為了更多的自由,更多的自主,而努力往上爬,可往往等我們爬上去的時候,卻又發現,想象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骨感的。


    梁健忽然想起,曾經有個人說過的一句話,是誰已經不記得了,具體的原話也記不清了,但意思大概是這樣的:牽製是為了不讓權利成為一個人貪婪的武器。


    隻是,任何事情都是兩麵性的,有利必有弊。希望,在這一點上,利能大於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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