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話音落下,除了李端和沈連清外,其餘幾人的臉色都瞬間白了。


    梁健目光逡巡了一遍,沒人敢說話,都低著頭,各自心裏揣著自己的小心思。他動了動嘴角,似笑非笑地問:“沒人願意說嗎?”


    又靜了會,王大仁陪著笑,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管怎麽樣,這次的事情,我們項目方這邊是有責任的。我之前跟萬雄同誌還有林家勇同誌都已經商討了。喪葬費和醫藥費,都由我們項目方承擔,另外,我個人再出十萬,作為賠償。其實,梁書記,我們誰都不希望這件事發生,這是個意外!”


    梁健看向他,說:“這當然是個意外。否則,出事的那天你們就該急了,不會等到今天。”王大仁一聽這話,臉色難看了一些。


    梁健目光再次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沉聲問:“你們真的沒人願意出來說說?”


    萬雄猶豫著開口:“梁書記,我覺得現在這個時候不是追究誰的責任的時候,首要的還是應該先把門口的事情解決掉,否則對我們政府的影響實在太不好了。”


    “哼!”梁健怒哼一聲,斥道:“現在知道影響不好了,那當初你們做出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們怎麽不想想會不會有今天?”


    “我們這也不是沒料到麽,誰知道這個老頭會突然去世了?”忽然有人嘀咕了一句,梁健正盯著萬雄看呢,這低低的一聲,聽倒是聽見了,卻沒看到是誰說的。梁健頓時感覺怒火中燒,火都快從頭頂冒了出來。


    “剛才的話誰說的?”梁健怒目瞪著他們,問。一陣沉寂,沒人敢接這個茬。梁健忽然看到有一個人的腦袋低得特別低一些,正是陳芃。


    梁健哼了一聲,盯著他,冷冷說道:“既然你們說到了怎麽解決的問題,那陳芃先生來說說,這件事應該怎麽解決?”


    陳芃見梁健叫到了名字,隻好抬起了頭,可眼神裏藏不住的怯意,根本不敢與梁健對視,閃爍著,回答:“他們這麽鬧,無非是想多弄點錢罷了。”


    “是嗎?那難道你們之前一直沒人出去跟他們談?”梁健反問。


    “談了。除了醫藥喪葬等費用,我們願意另外再賠償二十萬。可是他們不同意。”這話是萬雄說的。


    梁健聽後,看著陳芃說:“如果按照陳芃先生剛才的說法,那閣下覺得他們這心裏麵的價碼是多少?”


    陳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梁健的臉色,揣摩著,忐忑不安地回答:“我覺得,五十萬應該夠了吧?”


    他話音落下,王大仁跟上一句:“六十萬,我剛才說了,我私人再賠償十萬。”王大仁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梁健。梁健明白,他這是在討好自己。但梁健隻覺得厭煩,甚至是惡心。一條人命就因為他們背後的那些齷齪事情,這麽沒了。可他在這些人眼中,除了萬雄之外,沒有看到任何的歉意,痛悔。隻有對即將會降臨在他們身上那些還尚未可知的懲罰的恐懼。一條人命,都不足以讓他們心生歉意,那還有什麽可以讓他們敬畏?


    梁健覺得很寒心。是他們的問題,還是這個社會的問題?權與錢,這兩者,真的已經超越了生命的價值了嗎?


    梁健不懂。他記得,曾經有個名人說過一句話。雖然已經不記得那個名人是誰了,但他還記得那句話。


    如果一個社會,連生命都不再被敬畏,那麽這個社會,或許也不再長久了。


    梁健忽然有種深深的憂慮感。他憂慮這個社會,卻又忽然間生出一種巴不得的感覺。巴不得它早點重新洗牌,重新喚醒那些人性中已經被丟失的東西,包括良知,敬畏,血性,正義……


    可……梁健沒有再想下去,這也不是目前的他該想的事情。梁健將心神重新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經過剛才這一出神,他原本憤然的情緒已經悄然間冷靜下來。


    他看了王大仁一眼,又看向陳芃,說:“既然陳芃先生認為五十萬足夠擺平這件事情了,又何必坐在這裏看我臉色,聽我訓斥。何不,立馬拿著你們的這些錢,去找他們,用你們的錢去擺平這件事情呢?”


    陳芃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梁健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那一副自認為有錢就可以擺平一切的態度,讓梁健惡心。梁健轉向旁邊坐著記錄的沈連清,說:“你帶陳芃先生出去,務必讓他一個小時之內,將五十萬交到你手上。如果沒有做到,那麽青溪莊的項目,就先停一段時間吧。”


    “梁書記,你這……”陳芃立即就站了起來。梁健沒看向他,倒是王大仁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趕緊出去照辦。陳芃一臉想怒不敢怒的表情,轉身出去了。沈連清也跟著他出去了。


    他們一走,李端就主動接過了記錄的工作。梁健看了王大仁一眼,開口說道:“五十萬是青溪莊項目負責人陳芃先生答應給張家的賠償,現在已經去取了。王老板的十萬,回頭也別忘了交到沈秘書那裏。”


    王大仁忙回答:“梁書記放心,待會這裏一結束,我就讓人把十萬送到沈秘書手上。”


    梁健點頭。


    萬雄在旁邊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問:“六十萬,張家的人肯嗎?”


    “當然不會肯。要是你,你肯嗎?”梁健盯著他,問。


    萬雄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梁健也看出來了,這件事,萬雄可能涉及並不深,最主要問題還是在林家勇身上。隻不過,他現在心裏火氣很盛,而且萬雄作為縣委書記,卻在他的轄區內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失職是很明顯的。


    梁健哼了哼,說:“橫幅,我進來之前,已經讓他們撤了。人也應該已經走了。但……”


    “真的?”王大仁大喜,連忙拍馬屁:“梁書記出馬,果然非同尋常。我們忙活了大半天都沒說服,梁書記一來就讓他們服服帖帖地把東西都收了。梁書記年紀輕輕就能坐上市委書記的位置,果然是……”


    “我話還沒說完。”梁健打斷了王大仁的連串讚美,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這些臉上掩不住透出喜色的家夥,哼了一聲,說:“但,事情沒這麽簡單就結束了。這件事,我會查到底。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我一個人都不會姑息。我今天先在這裏跟你們通個氣,你們要是心裏還有那麽點良知的,就自己來找我,把事情說清楚,可以考慮從輕處理。”


    這話一出,剛剛才露出點喜色的人,一個個頓時又嚇白了臉色。梁健瞄了一眼林家勇,自始至終,他一句話都沒說過。低著頭,一副頹喪,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梁健看著他這樣子,心裏就不舒服,氣不打一處來。當初,第一次見麵,梁健對他說不上很喜歡,卻還是有些好感的。卻不想,今日竟是這麽一出戲。梁健越想越是生氣,一時激動,就說道:“林縣長,今天很沉默嘛?往日的好口才呢?”


    林家勇像是沒聽到一樣,一點聲響都沒有。萬雄急了,輕喊了一聲:“林縣長!梁書記跟你說話呢?”


    林家勇像是被驚到了一樣,一下子就抬起了頭,眼中還有些茫然。可目光觸及到梁健的目光時,頓時又焉了下去。


    “梁書記,這件事的主要責任在我,我會引咎辭職的。”他的聲音很低,梁健沒聽清楚,可坐在他身邊的王大仁卻聽了個清楚,臉色大變。他眉頭一皺,低聲斥道:“林縣長,你在胡說些什麽!事情還沒到這一步,你現在走了,這爛攤子誰來管?”


    林家勇卻一下子站了起來,也不管王大仁一個勁朝他使的眼神,朝著梁健就深深鞠了一個躬,然後說道:“梁書記,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東陵縣這麽多的老百姓。這件事的責任,我一個人承擔。關於這次事情的細節,我都已經寫下來,發到您的郵箱了。”


    王大仁一聽,頓時急了。霍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大聲喊道:“林家勇,你發什麽瘋!什麽細節!有什麽細節!你胡說些什麽!”


    林家勇沒理會他,王大仁畢竟還顧忌到梁健在這裏,當著梁健的麵,他就是再著急,吼這一句已經是極限。


    梁建看了看王大仁,後者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坐了回去。梁健見林家勇這個樣子,心裏略微好受了一些。但他那一句‘這件事的責任我一個人承擔’這話,梁健不喜歡。


    他說:“該是誰承擔的,就是誰承擔。行了,會就到這裏吧。你和萬雄同誌留一下,你們幾個都散了吧。”


    王大仁還想說幾句,梁健朝他揮了揮手,一臉不想再聽任何話的意思。王大仁無法,隻好出去了。


    李端走在最後,出去的時候,順手把門帶上了。


    梁健看了看萬雄,又看了看低著頭站在那裏的林家勇,心裏失望至極,卻也忽然見了沒了怒氣。他歎了一聲,說:“你坐吧,別站著了。站著也沒用。”


    林家勇坐了下來。


    梁健說:“沒其他人了,我想聽點真話。”


    萬雄看向林家勇,歎了一聲,問:“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我來說吧。”林家勇低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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