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瑾十分識趣的出去了。房間裏,就留下了高成漢,張強,還有梁健三個人。梁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今天幹部下河活動的情況,等張強和高成漢一坐下,就開口問到:“今天活動怎麽樣?”


    張強看了高成漢一眼,高成漢回答:“取消了。”


    梁健愣住,問:“為什麽?”


    不等高成漢回答,張強就說:“你現在主要任務是好好養傷,其餘的,等傷好了,再說。”張強的不直接回答,讓梁建心裏生出了些忐忑。他沉默了一下,問:“是不是跟我有關係?”


    張強沒說話,高成漢說:“其實不光是你,還有我。隻不過,你的問題要嚴重一些。”看到梁建眼中迷惑的目光,高成漢問他:“你還記得那個永成鋼業的董事長曹永明嗎?”


    梁健點頭,曹永明這個老狐狸,他怎麽可能忘記。高成漢接著說道:“那次吃飯,我們都被拍了照片。”


    梁健驚呼:“怎麽可能?那天的照片不是已經刪了嗎?再說了,就算拍了照片,應該也沒什麽大關係吧。”


    高成漢笑了一下,說:“如果隻是那幾張照片是沒問題的,關鍵是……”高成漢沒再說下去,而是問梁健:“你後來又跟他去喝茶了?”


    梁健想起那次可以算是被脅迫而去的茶會,想起了幾個小時的衛生麻將。至今,那一個籌碼好像還放在他書房裏的書架上。


    麵前的不是什麽外人,梁健也不需要撒謊,何況,他自認清白,無需掩藏,於是點頭承認。


    高成漢又問:“那你是不是收了他們什麽東西?”問這句話的時候,高成漢臉色有些嚴峻。


    梁健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些嚴重了,但他並沒有收東西,於是搖頭說:“沒有。”


    張強忽然插嘴:“你仔細想想。”


    梁健不用想,直接說:“真的沒有。我發誓。”


    張強說:“現在外麵有傳言,說你收了一個價值一百萬的籌碼,這個籌碼,在澳門任何一家賭都可以兌現。而且,在喜來登18樓,也可以按照一定比率兌換。”


    梁健如雷擊中,傻在了那裏。他確實拿了一個籌碼,可他哪裏知道這是個價值一百萬的籌碼。這可是一個大坑,專門挖好了等他跳的天坑。而梁健,盡管保持了十分警惕,卻還是乖乖地自己跳了進去。他可是記得,那天是他自己選的那枚籌碼,至於為什麽選那一個,是因為那個籌碼上的數字最小——100,可他哪裏能想到,這100是一百萬哪!


    梁健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裏,好久都回不過神。回過神來後,他也沒想著要隱瞞,這種事,瞞也瞞不了。他直接跟張省長坦白道:“那次茶會結束的時候,我確實拿了一個籌碼,但我不知道這個籌碼是能兌換現金,而且是一百萬。我記得我離開喜來登的時候,還特意問了那裏的前台員工,他們告訴我說是不能兌換的,我才敢收的。”


    張強看著他,歎了一聲,說:“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但,這件事,外麵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省紀委已經決定立案調查,鑒於你現在是傷員,所以暫時不對你進行調查,不過,曹永明那幾個人當中,今天一早就有人來自首了。”


    梁健明白,那不過是一隻替罪羊,當時就已經準備好犧牲的替罪羊。而且一百萬的賄賂,隻要有人替他活動活動,並不會關太久。梁健到此刻,才終於明白,從那天梁健和高成漢答應赴宴開始,就已經有一個極大的坑挖好,等著梁健跳了。


    高成漢說:“最多明天,紀委那邊應該也會找我談話。你趁著這兩天,他們暫時不會來找你,好好想想,這件事要怎麽應付。”


    梁健點頭。他們沒有再多說什麽,坐了一會就離開了。他們剛走沒多久,梁健的父親梁東方忽然走進來,欲言又止的模樣,在他床尾,來來回回走著。梁健因為心裏裝著事,一下子也沒注意。等到發現時,梁東方已經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梁健看著父親,問:“爸,你怎麽了?”


    梁東方有點不敢看他,眼神閃爍。梁健聯想到剛才的事,心想,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當即就有些擔心,連忙問:“爸,是出什麽事了嗎?”


    梁東方慌忙擺手。


    “那到底是怎麽了?”梁健問。


    梁東方這才猶猶豫豫地說出口:“你父母來了。現在在門外。我擔心你有情緒,沒讓他們直接進來。你看,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梁東方說這句話時,看著他的眼光中,帶著些複雜不明的情緒。梁健看到了,卻沒心情去讀。此刻的腦海裏,無由來生出許多煩躁的情緒。親生父母的突襲,讓他措手不及。他不是沒想過,見麵的場景。自從知道自己身世到現在,他無數次會在腦海中腦補各種各樣見麵的場景,甚至,他想到過老死不想見,可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合。


    梁健失神,梁東方喊了一聲,將他拉了回來,梁東方歎聲說:“他們終歸是你的親生父母,聽到你出事了,立馬就從北京趕了回來,見一麵吧。他們也老了,這麽多年也不容易。”


    梁健知道梁東方說的有道理,他有很多話想用來反駁梁東方,卻都沒有說出口。


    病房門被推開了,在梁健還沒準備好的時候。但這個事,似乎永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起碼此刻沒有。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女人。看著年紀,大約在四五十左右。保養得很好,看得出來,應該是養尊處優的,身上的氣質也很好。女人後麵是一個男人,很高,肩膀也很寬。男人的目光越過女人的頭頂,直接落到了病床上躺著的梁健身上。他的目光,很銳利,這種銳利,並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種鋒芒畢露,而是有一種穿透的力量,仿佛能看到人的心裏去。


    梁東方的身形,是瘦削的,雖然不矮,卻也不是很高,很普通的農民形象。從小梁健一直不明白,為何父母都不是高個子,怎麽他就那麽高。此刻,看到這個男人,多年以來,一直歸結為基因突變的問題,終於得到了解答。


    梁健能肯定,這個男人,就是他的父親。但是,他不想承認。這種抗拒,來源於一種命運弄人的滑稽感。當年想送人就送人,現在想認就認,他算什麽?


    梁健沒有問出口。盡管心中已經海嘯一般,但臉上卻平靜無比。或許,梁健隻是不想在這兩個人麵前失態,他的自尊,在這樣提醒著他。


    女人一進來,便快步走到了梁健的床邊,伸手想去摸梁健的臉,卻被梁健躲開了。女人的手僵在半空,幾秒後,女人訕訕一笑,收回了手。


    梁東方與兩人打了聲招呼,然後走了出去。病房留給了梁健和他的親生父母。男人站在女人的身旁,看著梁健,帶著一種莫名的鄭重,自我介紹:“梁健,你好。我是唐國和,你的親生父親,她是李園麗,你的親生母親。”


    他的介紹,好似疏離,又好似緊張。梁健不想去分辨,到底是因為疏離,還是因為緊張,他冷冷地回答:“不好意思,我的父親和母親都至於一個。”


    唐國和也不惱,隻是說:“你的身體裏流著我唐家的血,這種事情,是沒辦法改變的。”梁健不想與他辯駁,轉過臉,不想看他們。李園麗輕輕撞了一下唐國和,示意他別說話了。唐國和看了李園麗一眼,說:“我去外麵等你。”


    唐國和走了出去,李園麗拉了個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李園麗沉默地坐了很久,久到梁健都快要控製不住情緒,大叫著問她她到底想幹嘛。但,還好,李園麗沒給他大叫的機會。她終於說話。


    她說:“老唐,他不是一個會表達感情的人。他在情感這種事情上,很笨,當初追我的時候,要不是我這個人性子比較直接,估計就黃了。如果黃了,這個世界上,也就沒有你了。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很抗拒我們,肯定很想不明白,為什麽當初要把你送給你東方爸爸他們。這其中的原因,我現在還沒辦法解釋給你聽,但我希望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父母會願意與自己的孩子分離。老唐,其實很愛你。這麽多年,他一直在關注你的消息,家裏有一本你的相冊,有你從小到大的照片,有些是東方寄給我們的,還有些是,他偷偷地來看你,拍的。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他經常深夜一個人起來,坐在書房裏,翻著那本相冊,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這麽多年,隻有我知道,他心裏到底有多想你。但,如果時間倒退到當年,我想他還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所以,我希望你原諒他,他或許在你成長的過程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但他一直都在那裏……”


    李園麗說了很多,卻一直在說老唐,她幾乎都沒有說到自己對梁健是如何的思念。梁健背對著他,臉下的枕巾不知不覺就濕了。


    李園麗最後說的話是:“我跟老唐商量過了,如果你不打算跟我們回北京,那我們以後就來寧州定居。我們一家子,已經分開了這麽多年,不能再繼續分開下去了。”


    梁健沒有回應她。他不知是該反對還是該讚成。


    這種戲劇性的事情,梁健原本以為隻有電視裏才有。而那天霓裳出生的時候,梁健聽到梁東方說的話,忽然覺得,所謂戲如人生,人生如戲這句話還真沒說錯。


    甚至,人生比戲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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