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朝金超看去,金超也正瞪著他。金超臉上露出一撇怪笑:“梁部長,怎麽樣?”梁健一笑,說:“當然沒有問題,能為楊部長和金處長服務,是我的榮幸啊!”


    楊部委原本還擔心梁健會跳起來,所以才說了一句“勞煩梁部長一下”,這會聽到梁健服從了,心想,梁健還是聽話的,容易支使的。在出發之前,金超特意到了楊部委辦公室,說了梁健許多壞話,說一定要讓楊部委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才會服。楊部委不知道金超與梁健有什麽深仇大恨,但市委書記秘書讓他給梁健點顏色看看,他也不好拒絕。但梁健畢竟是基層的一位副部長,如果他發怒起來,也會傷腦筋,為此,他也想注意一些分寸。沒想到,金超想出各種手段,要來打壓梁健的自尊心,見梁健服從的去給他們泡茶,他才算鬆了一口氣。


    梁健走後不久,金超對馮斌說:“馮部長,你幫助去監督一下看。我怕梁部長會給我們杯子裏吐唾沫。”


    金超此話一出,大家都有些詫異,心想,金超怎麽可以這麽說話!先前是他讓梁健去給他們換茶葉,到自動熱水機上泡水,這會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果你不信任人家,那還讓人家去泡茶幹什麽!大家以前對金超的作風也有所了解,許多人對身為市委書記秘書的金超都頗有微詞,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熊葉麗再也忍不住了:“金處長,你是否還擔心,梁健會在你的杯子裏下毒啊?”金超嗬嗬一笑說:“還真有些擔心,所以勞煩馮部長去監督一下了!”


    馮斌瞧見金超對梁健這麽不信任,言語之中對梁健又很有些責難,一想,反而有些開心。馮斌知道自己跟市裏的領導無法相比,但跟梁健,他卻不自覺的做著比較。梁健比他年輕許多,還長得英俊瀟灑,馮斌就有些羨慕嫉妒恨。這會看到有人整梁健,他便手癢癢地想幫一把。馮斌說:“我這就去監督。”


    被金超和馮斌這麽一搞,其餘幾人心裏都有些不舒服。本來,一同出差,團結和諧的氣氛,可以使旅行愉快而放鬆。如今,金超如此針對梁健,讓這個小小的團隊一下子有了勾心鬥角的氛圍,特別是熊葉麗和樊如感覺非常別扭!


    楊小波卻坐在那裏不做表態,自顧自看著手機上的新聞。熊葉麗想要說的話也憋了回去,熊葉麗想,畢竟考察組組長是楊小波,他不出聲,自己出聲沒有必要。


    梁健雙手捧著三個玻璃杯和一個小茶葉罐,向著候機廳中的自動開水機走去。候機廳非常狹長,從休息區到開水機有好長一段距離,這麽走過去,許多人都朝他看,有些目光不解,有些目光有趣,有些目光好玩。


    梁健本來也是一個愛喝茶的人。在機關裏呆久了的人,慢慢都會養成喝茶的習慣,早上到了單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泡水,沏茶,然後慢悠悠呷一口、瀏覽一下網頁,開始一天的工作。常常可以看到,一些領導去開會,他們的秘書會先把一個沏好了茶的杯子,放在他的位置前麵。也可以說,開會座談茶杯先行。使得很多人,一天都離不開茶葉,更喝不慣礦泉水和碳酸飲料。所以,今天出差,楊小波等人也習慣性地帶著玻璃杯和茶葉。但梁健今天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對茶葉不感冒了!一個人手中捧著這麽多茶杯和一個茶葉罐,在這個國際化的機場行走,實在是有種非常老土的感覺。


    突然,一個人經過他麵前,左肩膀往上一挺,他身後一個大背包甩了出來,眼看就要撞到自己的手,梁健趕緊躲開,其中一個杯子差點脫離了他的手,梁健身體左移右扭,好不容易才把手中的杯子接住,茶葉罐卻從手裏掉落下去,梁健趕緊伸出腳去,把茶葉罐用足弓兜住了,這點本事全靠高中裏學的那陣足球。


    身邊忽然響起幾聲清脆的鼓掌,隻見一家三口,一個小男孩正在拍手:“叔叔,你是雜技演員吧。”梁健見孩子問得可愛,笑了笑說:“我看過雜技表演。”小男孩說:“我也看過雜技表演,可怎麽就不能做到像你這樣呢?”梁健笑說:“等你跟叔叔這麽大的時候,肯定比叔叔還厲害。”小男孩仰頭對父母說:“我要多吃飯,快快長大。”小男孩的父母朝梁健微微一笑,對小男孩說:“我們得趕飛機了。”小男孩說:“叔叔,再見!”梁健說:“再見!”


    跟小男孩的對話,讓他心情頓時清新許多,積壓的鬱悶也如烏雲被風吹走一般,一時間竟有些天大地大的暢快。


    他身後,南山縣委組織部副部長馮斌,若遠若近地跟著。對於梁健剛才差點將杯子打碎的尷尬情形,馮斌看在眼裏,樂在心裏。他想:如果剛才梁健沒接住,把楊小波和金超的杯子打碎,就更好了!


    梁健來到了開水機旁邊,將兩個玻璃杯中的茶葉倒掉了,就將馮斌的茶葉罐打開。裏麵的茶葉又細、又尖,的確是上好的綠茶,梁健捏了幾撮綠茶,放入杯子裏。這時,心裏湧起一個邪念:這個金超竟然指使自己這個,指使自己那個;那個楊小波,也不是什麽好鳥。要不就讓他們喝點我的唾沫!


    就在幾步遠的牆壁後麵,馮斌正在密切關注著梁健,看到梁健已經放好了茶葉,卻遲遲沒有泡水。看來金超的懷疑並沒有錯,梁健可能會動什麽邪念!馮斌掏出了手機,打開攝像功能,心裏暗暗道:“吐吧,吐吧,我會把你精彩瞬間拍下來的!”


    梁健嘴裏醞釀著唾沫,對準金超的杯子,正要吐下去。可腦海裏,另一個念頭掠過,他把唾沫盡數咽了回去!


    梁健心想,自己這麽做,不是自掉身價,變成跟那些受了氣的餐廳服務員,給人家菜裏吐唾沫一樣的卑劣嗎?如果人家逼迫你幹一些不情願的事情,表麵上你服從了,卻在背後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這是一種弱者的表現!梁健打消惡作劇的念頭,旋轉開水龍頭,給三個茶杯都倒了水,然後往回走。


    馮斌看到梁健最終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很是失望。他躲起來的動作慢了一拍,被梁健瞧見。梁健說:“啊,馮部長,你自己的茶杯你拿著吧,水太燙了。”馮斌沒法退卻,隻好接過了自己的茶杯和茶葉罐子,回到登機口的座位上去。


    楊小波他們喝了幾口茶,廣播中就提醒他們的航班要登機了。他們收拾了東西,走到登機口去排隊。檢票的服務員以微笑迎接了他們。登上飛機,大家都忙著把自己的行李放上架子,堵住了前麵的通道,空姐甜美的聲音不斷提醒著乘客先坐下來,以免影響後麵的乘客登機,但還是有不少人隻顧放行李,不顧後麵等待的人群,後麵的乘客就隻能往前擠。


    梁健非常感歎國人的素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既然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就得習慣。有句話說,若是沒辦法改變環境,就去適應環境。


    慢慢挪動著,梁健瞧見楊小波和金超他們已經找到了位置,兩人也是隻顧放置手包,被後麵的人催促,空中小姐就提醒他們“兩位先生,請先坐下,後麵的乘客需要通過。”被提醒多次,楊小波和金超才坐到位置上。


    梁健他們走了過去,樊如和馮斌也找到了位置,隻剩下了熊葉麗和梁健沒有坐下來。梁健心想,難不成我和熊葉麗是一起的?梁健看到了自己的位置,熊葉麗也停了下來。熊葉麗也說:“你也坐在這裏?”梁健又看了一眼票,是真的在這裏。梁健就隱隱的有種竊喜,看來今天是真的跟她坐在一塊。


    熊葉麗的位置是靠窗的,梁健的位置就在她身邊。熊葉麗看了眼窗外,對梁健說:“能跟你換個位置嗎?”梁健說:“怎麽了?靠窗的可是好位置,可以看風景。”熊葉麗說:“正因為可以看外麵,我才害怕。”梁健笑說:“你有些恐高?”熊葉麗點了點頭。梁健說:“那好,我們換一下吧!”


    熊葉麗站了起來,梁健在位置上退後了一些,但熊葉麗往外移時,雙腿還是碰到了梁健的膝蓋,梁健的皮膚就一陣緊張。熊葉麗背對著梁健往外移,黑色a字裙,將她的臀部包裹的異常圓潤,梁健的喉嚨不由的動了一下。如果世界上沒有道德和法律,他肯定會將雙手放到熊葉麗的腰間,一把將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後將其占有。


    不過,這個世界是**律和道德的。人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欲望行事,否則整個世界就會亂套,沒有一天安耽日子。他一直認為,再好的人,也有邪惡的念頭,在“特定定律”下,在沒有約束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會犯錯。梁健有時,也會突然冒出一些挺邪惡的念頭,還好因為有法律和製度的約束,那些念頭就如春日薄薄的霧在陽光下很快散去。


    熊葉麗說:“你要讓我一直站著嗎?”梁健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愣神,身子一移,坐進了裏麵的位置。熊葉麗坐了下來,輕聲地說了句:“謝謝。”


    梁健剛坐下來,便有一絲若隱若現的香味鑽入鼻端,梁健側過臉看了她一眼。熊葉麗也感受到了梁健溫暖的目光,問:“你看什麽?”梁健說:“沒什麽。我看飛機什麽時候起飛。”熊葉麗說:“還要段時間的,我們提早上飛機的。”


    陽光燦爛的天氣,一下子變得陰雲密布。寧州是江南地區,夏天雷陣雨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變化多端。早上還是大晴天,此刻一場雷陣雨已經迫在眉睫。一個婉約的女播音員說:“由於天氣原因,飛機延遲起飛,請大家在座位上耐心等候,謝謝……由於天氣原因……”


    乘客們聽到之後,有些微的騷動,乘務員就開始在過道中走動。有些人就開始問什麽時候可以起飛,乘務員回答,還沒有具體的通知。從過道的兩端有服務員,推著飲料車過來,給大家提供飲料和小吃。


    大家有東西吃喝,稍微消解了一陣無聊。吃完東西,服務員將垃圾收走,乘客又開始問什麽時候可以起飛了。


    無聊的一個小時之後,密布的陰雲移走,一絲陽光從空中透了出來。播音員終於說:“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大家做好準備,係好安全帶……”機艙裏,終於響起了輕鬆和喜悅的聲音。“終於可以飛了!”、“我那邊的人已經在機場等了!”


    飛機慢慢起飛,穿透了烏雲,來到了雲層上方,太陽的萬道金光照射了過來。由於坐在窗邊,梁健可以欣賞陽光和下麵的雲層,飛機顯得非常緩慢,有種如夢如幻的感覺。特別是雲朵詭譎多變,蔚為奇觀,美麗無比。


    梁健轉過臉來,正想讓熊葉麗也來看看美景。他一轉頭,卻看到緊繃著臉,雙手緊張的抓著座位把手的熊葉麗。梁健這才想起熊葉麗有些恐高,梁健想,如果讓她看雲,等於是火上澆油,打消了叫她看窗外的念頭,說到:“緊張啊?”


    熊葉麗看了眼梁健:“你怎麽知道?”梁健笑笑,目光垂下看著她美麗的手,熊葉麗才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抓著把手,臉上微紅地說:“是啊,緊張啊。這個毛病改不了。”梁健說:“這沒什麽!深呼吸,可以緩解緊張。”


    熊葉麗試著深呼吸了一會,緊張的心情終於有了些緩解:“還真管用,謝謝你。”梁健說:“熊處長,你以前去過四川嗎?”熊葉麗說:“沒去過,借這次機會可以去看看。”梁健說:“據說成都很不錯。”熊葉麗說:“成都這座城市,比較安逸,成都市民的生活節奏沒我們這邊那麽快,他們懂得生活。”梁健說:“這次我們考察是在天羅地區,成都我們會去嗎?”熊葉麗說:“有時間的話,我們會去那邊轉轉……”


    兩人聊了一會天,熊葉麗的心髒原本像是被手掌捏緊了一般,此刻終於放鬆了下來。聊得差不多了,熊葉麗說:“我想休息一下了,昨天晚上沒睡好。”梁健說:“你休息一下吧,等醒來說不定也差不多到了!”


    熊葉麗閉上了眼睛。這時機艙裏,有一半人都閉目養神,彌漫著昏昏欲睡的氣息。梁健感覺自己似乎也有些迷糊了。


    剛閉眼不久,感覺一陣顛動。梁健就從迷糊中醒了過來。女播音員的聲音響起:“前方有氣流,飛機會有些顛簸。請大家係好安全帶……”


    熊葉麗也一下子從迷糊狀態中清醒過來,神色緊張地東張西望了一番,語氣慌張地問梁健:“怎麽啦?我怎麽感覺剛才飛機在抖?”梁健盡量語氣平靜地說:“前方有氣流。”


    梁健剛說完,飛機一頭紮入了氣流之中。


    機翼在氣流中強烈顫動,這種顫動伴隨著機身,座位,傳達到了每一個人的身上。


    梁健瞥見熊葉麗的雙手又緊緊抓住了把手,指關節都泛著隱隱的白。梁健有些不忍地側過臉看了看她,發現她整個人仿佛一張弓一樣繃得緊緊的,原本羊脂白玉般的一張臉慘白慘白的。“花容失色”,這個詞用在此時的熊葉麗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梁健很想拍拍她的手,讓她放鬆,又覺得這樣的舉動有點過分親密。


    飛機一陣強烈的顫抖,緊接著機翼亂顫,猛然間,飛機仿佛一下子往下紮了下去……有一種突然失重的感覺……機艙裏頓時有人“啊”的尖叫了起來。這聲尖叫仿佛導火索一般點燃了乘客心中原本就蠢蠢欲動的慌亂和恐懼,一時間,機艙裏尖叫聲、罵聲沸騰而起,掩蓋了柔軟的女播音員讓乘客鎮定的聲音……


    好一會,顫動漸漸平息,飛機突然又是一次下衝……


    尖叫聲又響起來……


    女播音員柔軟的聲音一遍遍地提示乘客係好安全帶,不要慌亂,氣流馬上就會過去等等。


    熊葉麗沒有發出聲音,但她的恐懼卻像她此刻蒼白的臉一樣顯而易見。她的手緊緊地抓著把手,指關節透著白色,用力得仿佛隨時會將把手掐斷一樣。梁健瞥見她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梁健叫了一聲:“熊處長。”


    熊葉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柔軟而無助,輕飄飄的像秋風中最後一片落葉,無處著力。她此時的柔弱和無助像一根細細的針,紮在梁健的心上。梁健很想伸出手,抓住她現場柔弱的手指。但因為男女有別,他怕這樣子的親密有些唐突。


    飛機仿佛失控般往下一陣猛落……機艙裏的尖叫聲幾近於嘶喊,梁健似乎感覺,這尖叫聲中也夾雜了金超和楊小波的聲音。


    梁健關切地看了看熊葉麗,發現她的臉色白的有些嚇人,額頭和鼻子上全是汗。女播音員柔軟優美的聲音再度響起:“請大家鎮定,飛機正在穿過氣流,請大家鎮定……”


    尖叫聲慢慢低下去,仿佛嗚咽,讓人的心裏更生出恐懼和無助來……


    梁健正在想該怎麽安慰熊葉麗,右手一下子被一雙冰涼的手緊緊抓住,梁健能明顯感受到那隻手上傳來的顫抖和無助。


    低頭一看,熊葉麗纖長的手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般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她的手是細膩而柔軟的,但因為太用力,讓梁健感覺出了痛。


    梁健回應著她,輕輕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指尖,抬起另一隻手,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地安慰:“沒事的,放心。沒事的。”熊葉麗看了他一眼,烏黑的眼睛裏明顯有了血絲,也許是為了感謝,也許是為了自我安慰,她努力地在嘴角牽出一抹笑容,這笑容配著她蒼白而滿是汗水的臉,讓梁健突然想起一句詩:梨花一枝春帶雨。隻是這樣優美的詩和她滿臉的恐懼實在有些不太和諧。忽然,熊葉麗將頭靠在了梁健的肩膀上,一下子她發絲裏的清香撲麵而來,讓梁健的心有些浮動。熊葉麗卻因為梁健寬闊、堅實的肩膀,有了一絲安全感,身體的顫抖也慢慢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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