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手筆,不過,如今的你還有壓製我的修為嗎?難不成你指望他們?”


    “不,夙九,從一開始我就沒指望任何人。我修為不濟,你如今的修為又能比我好到哪裏去,如果你沒有一時心軟護住了息澤挽的神魂,或許現在就可以壓製我,可惜了……功虧一簣!”


    “說說吧,瞎了這麽久,你是怎麽發現是我的?”


    夙九和花葬骨一來一往,沒有劍拔弩張的架勢,倒像是舊友重逢閑話家常一樣,息澤挽聽到花葬骨的話眸光閃了閃,卻沒有打算這二人的敘舊。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你,洪荒七十二尊,唯有你讓我忌憚三分,天道誕生之前,你下落不明,我自是不放心的。再者,你該知道,推演布局是我的看家本事。”


    “嘖,值得嗎?”


    “值得,夙九,我給過你機會,可是你所犯下的錯我已經無法容你了。”


    “誰稀罕!花葬骨,別在這裏假仁義了,做這一切是為了九州還是為了私心,你自己心裏清楚!”


    “先有道,再有我花葬骨,為公為私我都無愧天地。”


    “說得好聽,你怎麽解釋南柯的事情,他才是被天道選中的,因為你的一念之差,逆天改命,瞞天過海的把夙蘭宸扶持上位,你還敢說你無愧天地?”


    “有何不敢!夙九,夙蘭宸縱然有天大的過錯,我身為大道以身代之,彌補過錯,是我心甘情願。這些暫且不提,如今天道確實認可了他,九州也臣服與他,你還想如何?”


    “嗬,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你費盡心思把自己搭上,就為這麽個無情無義的東西……”


    夙九話音落地,天雷劈下,花葬骨眸光一暗閃身上前,拂袖替夙九擋了,這一舉動眾人似乎早有預料,唯有薛槐神情複雜的看著花葬骨的背影。


    “天道本該如此。”


    花葬骨此話一出,夙九臉上的笑變得猙獰起來,一把扯住花葬骨的衣領,用力扯開,花葬骨藏在袖中的手動了動,卻是任由夙九的動作,慘白的不見血色的胸膛暴露在空氣中,皮肉翻卷的傷口駭人至極。


    這種傷勢斷然沒有活下去的可能,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夙九看向花葬骨高高豎立的領口,唇邊笑意極冷,不用看也知道,為了讓引他出來,花葬骨還真是不計代價啊。


    “本該如此……洪荒七十二尊死裏逃生,在這九州改名換姓做七十二神帝,與他夙蘭宸無冤無仇,被他逼殺也是本該如此嗎?花葬骨,你一個人想灰飛煙滅我不攔著你,可那些無辜慘死的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一句輕描淡寫的本該如此就想抹消此事,未免欺人太甚!”


    夙九說話的時候,權瑟已經起身把臣簡扶到一邊,自顧地脫下了染血的衣服,換上了鳳凰翎羽的寬大袍子,長發用鳳凰冠高高豎起,他將清風放到臣簡身邊,不顧靈劍不舍的鳴動,足尖輕點,人已經出現在花葬骨和夙九身邊。


    “何必動怒,在他眼中,九州六界都抵不過一個夙蘭宸,便是你將他千刀萬剮,亦不過是成全了他謝罪的心願罷了。”


    明臣遠遠看著,想要說些什麽,卻見薛槐上前一步,這一個動作將明臣欲出口的話噎了回去,天道與大道總是要有一個了結的,他們不過局外人,哪裏有說話的份。


    “七十二神帝逆天而行,我為天道,誅殺他們,有何不妥?”


    聽著薛槐這一句話,權瑟一個轉身,驚起落雪千層,稚嫩眉眼如今滄桑如垂暮老者,他看向薛槐的一眼,眸中那滔天恨意毫無掩飾。


    “多麽可笑的一個逆天而行,就為一個莫須有罪名,他們難逃死劫,你有沒有想過非他所願,誰能將他從你身邊帶走,藏起來。你沒有想過,你認定了他被南柯送去山海界,是七十二神帝對你不滿,借著花葬骨下落不明的由頭,出手誅殺。”


    權瑟說完,回頭看背對他沉默不語的花葬骨,繼續道:“他們到死都沒有想到是你在暗中設局,其實何必那麽麻煩,隻要你一句話,他們不會拒絕。可是你為了夙蘭宸能立威,背棄了他們對你的信任與忠誠!”


    “你設的局?”


    薛槐看向花葬骨,語氣不善,重九夜被顧謙抱在懷裏死死的咬住嘴唇,她不明白為什麽爹親不為自己辯解,拖著那樣的身體……明明已經虛弱得快要死了,他在硬撐什麽。


    顧謙無言隻能是把重九夜抱得緊了些,顧離站在他們身前,十指壓在琴弦之上,半晌都沒有動作,他在等,等花葬骨說話呢。


    “你不知道也對,當初他將你捧成天道,為你做了多少事,你怕是也不知道的。不過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卻覬覦不該覬覦的東西,若非是花葬骨寵著你護著你,洪荒七十二尊怎會容你這個無情無義的人成為天道!”


    “夠了,你們鬧到這裏不就是想要一個交代,我給就是了。”


    花葬骨打斷了權瑟的話,夙九抓住他的雙肩,掌心幽蘭色的火焰鑽進花葬骨的身體,血肉連同魂魄被焚燒著,花葬骨也隻是顫了顫眼睫,頗有些無動於衷的意思,他的身子晃了晃,退後一步。


    “洪荒禍事因我一己私欲而起,判罪,焚魂,灰飛煙滅!”


    花葬骨的聲音震碎了南柯一夢的宮殿,血色黃昏的餘暉之中,他登臨穹天之頂,一如最初那般俯瞰蒼生,薛槐意識到了什麽,躍身而起,想要去到花葬骨的麵前,卻被權瑟攔下了。


    “他自判罪,便是將一切罪孽包攬,你上前,他所做一切前功盡棄。”


    夙九在花葬骨離開的時候,脫了力,跪坐在地上,他能做的都做了,如今隻看那人會不會為花葬骨出手了。


    前塵過眼,百年匆匆如白駒過隙,花葬骨垂眸,唇邊笑意清淺,等了這麽久,他終於等到了這一日,眼前依稀浮現當年舊景……


    枯敗的老樹,荒無人煙的古城,冰天雪地裏那個饑腸轆轆的小孩子,不得不離開這個庇護所,去四處找吃的,乞討,與野狗搶食,和水窪裏的汙水,為了活下去還真是無所不為。


    “你,想改變嗎?”


    那一日,他被凍死在街角,魂魄遊離在屍體周圍,無人安葬是入不得輪回的,不知道遊蕩了多久,有人將他的屍體用一件幹淨的衣服裹了,帶回了古城裏,葬在了他曾生活的那間小茅屋裏。


    故而,葬骨亦是藏骨。


    “你是誰?”


    那人笑笑沒有說話,他便不再遊蕩,跟在那人身後走過荒漠,看了天下,在時間中迷失了自我,他忘記了自己是誰,為何會在這裏,茫然四顧便隻有一片混沌。


    從混沌中誕生之時,他便記得自己是大道,主宰洪荒六界的神,在洪荒覆滅以後,他用生命維持著九州六界的平衡,隻為了等一個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的存在……


    或許那是一個人,花葬骨在見到夙蘭宸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偏心那個孩子,甚至不惜壓製天道,逆天改命插手了兩個人的命運,平衡從那一刻開始傾斜。


    這些便是他與夙蘭宸的前因,沒有置身處地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他費盡心思輔佐夙蘭宸成為天道,甚至不惜以身作餌手染罪孽,他隻是想再一次的被溫柔對待,哪怕隻有短短片刻也好……


    “癡兒,你明知萬聖殿的存在,卻從不來尋吾,如今以命相逼讓吾來見你,在你心中,他的存在已經徹底的取代吾了嗎?”


    天光流光萬千炫目異常,花葬骨似是沒有看到一樣,低著頭看朝他走來的薛槐,到底是變了,記憶中的溫柔早就不複存在了。或許一開始就是他的癡心妄想,罷了罷了。


    本就是筆糊塗賬,事已至此,想再多又能如何呢……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陪他百萬年,你做過什麽,憑什麽要他對你念念不忘?”


    權瑟跟在薛槐身後走來,花葬骨看著那稚嫩的眉眼,腦海中浮現出許多張熟悉的,陌生的臉,他身體裏所剩無幾的鮮血匯聚在後背,紋身灼熱的時候,花葬骨的五感開始消散,眼前看到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在九澤的重生是以五感缺失作為開始的,如今在九州以五感的消散作為結束,這一場因果將他的一生串聯起來,混沌之前的相遇,洪荒之中的朝夕相處,記憶中的溫柔早就被夙蘭宸取代了,所以他不後悔用一生謀一個局。


    “大言不慚,連自己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有何資格在吾麵前叫囂!”


    萬聖殿中的寒兵利刃隨聲而動,權瑟上前一步,以一敵千,勉力擋下,夙九已無再戰之力,任由那股憑空出現的神力將他帶到空中,像丟垃圾一樣的丟到花葬骨腳下。


    “生死何故,恩仇笑泯,這最後一程你我也算是有伴了。”


    沒有人想傷害花葬骨,夙九也不想,他們從洪荒一路走來,是這人在前麵替他們撐著天,他的苦,他的笨,他的執著都叫人心疼,所以,當南柯找到他們與他們說了花葬骨的心思,他們連猶豫都沒有就答應。


    可是啊,花葬骨不願意放過自己,便是他們這些外人再如何的相幫也是白費,隻能暗暗期盼夙蘭宸能對他好一些,可惜事與願違……


    “阿九啊!”


    “某神逆天,罰你永生永世鎮守伶仃窯!


    這一聲歎很是微弱,花葬骨已經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了,夙九抬頭,一滴淚落在他的額頭,異變突生,夙九四肢被貫穿,隨著那道聲音飛去了伶仃窯,息澤挽見此追了上去,他到底是舍不得吧。


    “東西?如此說來,你也算是個東西了?”


    薛槐走完最後一步,對上那個籠罩在黑袍之中的神,他終於找到了症結所在,並非不信,而是因為這個不該存在的存在,花葬骨身上的氣息很複雜,屬於天道,卻不屬於他夙蘭宸。


    夙蘭宸一直都知道花葬骨心中有一個存在,久而久之,這個存在也成了一根毒刺紮在他心上,逼他發狂。可無論如何的折辱,花葬骨都隻口不提,他的沉默才是壓垮夙蘭宸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今一切都明了,是他錯的離譜,顛倒了善惡,親手將那人毀滅了……


    “悔之晚矣。”


    那聲音說道,薛槐上前半步,幾乎要融進那黑袍之中,融合天道以後,他才知道平衡失調的原因,一個不完整的天道如何撐得起這天。


    是花葬骨用自己的修為和命抵消了崩潰的平衡,他如今撐不住了吧,薛槐越過黑袍看向花葬骨,他垂著眸子站在那裏,幽紫色的火焰忽明忽暗,如他的魂魄一樣,似乎隨時都會消散。


    “救他,我知道你可以。”


    薛槐再次貼近鬥篷,要被吞噬的時候,花葬骨抬頭朝薛槐看過來,他的手一點點的抬起來,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混沌,無知無覺的動作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是憑本能而已。


    “能救他的隻有你,我來,是為了彌補當年的一念之差。”


    黑袍說完鑽進了薛槐的眉心,消失不見,薛槐看著與他一步之差的花葬骨,腦海中是混沌之前的一幕幕,一股涼意遊走在四肢百骸,讓他不敢再前進一步。


    是他的一時興起,誤打誤撞的進了混沌,渡了花葬骨的魂,葬了他的骨,造就了這一場孽緣……也是他一無所知的將花葬骨的一顆真心肆意踐踏,無數次的機會,他都可以抓住那隻手,哪怕一點的溫柔也好,他怎能吝嗇的連一分真心都不願給花葬骨……


    “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他還能說什麽,花葬骨聽不到了,權瑟癱倒在地上看著這一幕,笑容諷刺,莫說聽不到,就算聽到了又能如何,一句對不起就想抵消這百萬年來的傷害,簡直癡人說夢!


    火焰消失,薛槐伸出的手還沒觸碰到花葬骨的指尖,所有的溫柔付諸一炬,百年不悔的情深到頭來隻剩下了這一句……


    “我累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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