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飛出去的時候,花葬骨看到顧謙的手抓住他袖子的一角,然後那隻袖子被無愧的劍氣震碎了……


    夙蘭宸,你就真的這麽恨我嗎?


    花葬骨如是的想著,被臣簡接住的時候,靠在他單薄的胸膛,花葬骨還歪著頭看薛槐,他的眼睛好冷,下意識的瑟縮了下,花葬骨覺得好冷,臣簡抱住他,憐惜的看著他,一滴水落在花葬骨的眼中,眨了眨眼。


    方才還晴空萬裏的天空突然變得陰沉,冰冷的雨水從天而降,落在花葬骨的瞳仁裏,化作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唇邊濕濕涼涼的,花葬骨舔了下,鹹鹹澀澀的,這不是雨水,是淚水啊……


    是你在哭嗎?


    花葬骨張嘴無聲的詢問,臣簡伸手輕輕壓在他的喉嚨上,挽留著他的生機,可是心口的窟窿那麽大,又該拿什麽堵住。無愧的劍氣將傷口周邊的血肉都攪得粉碎慘白的卻不見血色的碎肉落了一地,落在薛槐腳下,被他不在意的在腳下踐踏。


    臣簡搖搖頭,手上輕輕用力,脖子一涼,花葬骨微睜了雙眼看著臣簡,那些尖銳的冰冷的冰刺,毫無阻力的就再一次的穿透了花葬骨的脖子,他歪過頭,努力的睜著眼,想要看清薛槐的臉,他的嘴唇在無力的蠕動,連破碎的音節都發不出來了。


    他終於知道南柯在等什麽了……


    “阿爹!”


    顧離出現的那一刻,花葬骨已經沉進了無望的黑暗之中,他在臣簡的懷裏,眼眸半闔,望著他的方向嘴唇微漲,似是要說什麽。


    是他來遲了……顧離聽到心底有聲音在嚎啕大哭,哭著質問他為什麽來的這麽晚!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他的阿爹沒有了啊!腳下一個踉蹌,顧離就在平坦的地上摔了,他趴在地上愣愣的看著在臣簡懷裏安靜的花葬骨,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麽,可是他夠不到啊……


    為什麽阿爹就在他麵前,他卻夠不到呢……


    “阿離,起來吧。”


    顧謙捂著傷口走到顧離麵前,俯下身將顧離扶起來,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顧謙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顧離沒有理他,一步一步的朝著花葬骨走去,他的阿爹怎麽穿的那麽少,衣服都髒了,一定很不舒服,他記得阿爹最怕冷了……


    “爹親……”


    小小的重九夜從白狐狸的懷裏掙脫,落到地上,顧不上撩起裙擺的拔腿就跑,摔了又爬起來,這樣邊摔邊跑,白狐狸叔叔給她換了新裙子,還沒給爹親看看好不好看,她的神智還處在懵懂的狀態,對生死還是不懂的,隻是看到哥哥們的表現,本能的覺得難過,覺得害怕,她想跑到爹親懷裏,想讓爹親再抱抱她,她還沒有和爹親多說幾句話呢。


    這段路好長啊,顧離一邊走一邊想,看著小小的重九夜從他身邊跑過去,新衣服都摔得破破爛爛了,可是顧離還是保持著速度,一步一步,他從沈君白身邊走過,看著沈君白依偎在界主懷裏氣息微弱。他從權瑟和薛槐的身邊走過,感受到了複雜的情感,幾步遠的距離,他好像用盡了一生的時間……


    “爹親?”


    重九夜跑到花葬骨身邊,頭發也亂了,衣服也髒了,身上摔得青青紫紫的,額頭都破皮流血了,好疼啊,她委屈的癟起嘴想要哭,可是看著花葬骨一動不動的樣子,又忍了回去。


    “噓,爹親睡著了,別吵他,他一定是很累了才會睡著的。”


    顧離終於走到了花葬骨身邊,低頭看了看,突然笑了,空氣中的沉悶因為他這一笑都變得輕鬆了許多,他彎腰伸手想去推一下這人,想要與他說:阿爹,別睡了,我們回家。


    可話還沒出口,重九夜轉身保住了他的手,站起來小大人一般在他耳邊輕輕說著,在場的人耳力都是極好的,聽得清楚,顧謙閉上眼雙拳緊握,雙肩顫得厲害,他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了,是他沒有看顧好爹親,要怎麽去麵對一雙弟妹!


    “抱歉,我來晚了。”


    界主壓低聲音在沈君白耳邊說道,沈君白搖著頭,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隻能把頭埋進界主的懷裏,心頭的悲痛讓他無法平靜,他始終都記得,初到山海界的那一日,他是如何的茫然無措,在黃昏下幾近崩潰,像是墜入河中忘記了自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不寬的河將他吞沒……


    是花葬骨將他從絕望中拖拽出來,心魔幻境之中,他看到的花葬骨不是如天神一般的完美,而是傷痕累累,如同一個老者一樣佝僂著身軀,粗糙幹癟的手很用力的拽著他一直走,每一次他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那雙手都會更加用力地拖著他往前走,那時的他還不明白為什麽一個高高在上受盡尊崇的大道會是這般模樣,如今他是真的明白了……


    早在很久以前,花葬骨就已經在苦苦支撐了,如今,他是真的很累了吧……


    是否這一覺可以一睡不醒,讓他永遠的安眠,可他的孩子還不曾長大,他還沒有替這三個孩子梳發,看著他們的成人,心中該有多麽的放不下……


    “抱歉,我救不了他……”


    臣簡說著鬆開了捂住花葬骨脖子的手,一雙手在花葬骨慘白的碎肉翻卷的脖子露出來之前,捂住了重九夜的眼睛,可還是晚了,那雙小手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扒下了顧謙的手,兄妹三個都愣怔的看著那個駭人的傷口,臣簡將人平放到地上,起身走到一旁,他該做的都做了……


    “爹親……”


    顧離眨了眨眼,像是沒有看到一樣,蹲下去把花葬骨半抱在懷裏,讓花葬骨依偎著他,伸手去解開花葬骨的衣服,也不在乎這裏有多少人在看著,他的指尖泛著白,動作很慢卻很穩,顧謙和重九夜在他身旁看著,眼睛都不敢眨的……


    沒有了神力的維持,那些被隱藏的傷口縱橫交錯著密密麻麻的闖進視線,重九夜捂住嘴,胃裏一陣翻騰,顧謙臉上的血色盡褪,他轉身看向薛槐,眸光裏微弱的光芒就此消散,沉澱成了更濃鬱的黑色。


    “爹親又不聽話了,阿離不過離開了一下,就把自己弄的傷痕累累,你這樣阿離以後可是要寸步不離的守著你,可不能讓你一個人了。”


    顧離像是沒有看到一樣,如往常一般說這話,一邊說一邊低下用臉頰去貼花葬骨冰冷的側臉,激靈靈一個寒戰,怎麽這麽涼?顧離皺眉,阿爹一定凍壞了。


    “這裏太涼了,阿爹又穿的這麽少,會凍壞的。”


    顧離說著脫下了自己的外衫給花葬骨蓋在身上,那雙眸子仍是半闔的,他聽不見了,寒冷也好,溫暖也好,他都再也感覺不到了,顧離又聽到了那個聲嘶力竭哭喊著的聲音,他抿唇把花葬骨抱得更緊了些。


    “阿爹,為什麽不等等我……”


    “不是說好了要帶我去看看九州嗎?阿爹怎麽能這麽貪睡……”


    “阿爹,你不護著我,父親要打我該怎麽辦……”


    聲聲句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控訴,顧謙再也聽不下去,仰起頭,眼角疼的厲害,一雙眼球從深黑變了顏色,那樣的幽紫色,像極了曾經的花葬骨,他轉過身朝著薛槐咧嘴一笑。


    “他死了,你高興嗎?”


    見薛槐不語,顧謙又繼續道:“他最怕一個人呆在黑漆漆的地方,他那麽喜歡你,你陪他一起死好不好?”


    甜膩膩的聲音讓旁聽的幾人心頭發寒,這樣的顧謙很反常,九幽琴再現,薛槐錯愕了一瞬,看著撫琴的顧謙,像是看到了花葬骨,有那麽一瞬間他就要點頭了,直到脖頸一涼,伸手去摸,一手的血,那弦刃悄無聲息的錯開他的血管留下一個很深的口子,顧謙是故意的。


    “想死?薛槐,父親,你沒有資格和他一起死,你也沒有資格陪在他身邊!”


    顧謙說著,雙眸微闔,像極了花葬骨,十指連彈弦音斷斷續續,想是九州吟咒一樣毫無章法,不多時,十根手指已經鮮血淋漓,一滴血滴落在重九夜的左眼,她眨了眨眼,血色在眼瞳中暈染,左眼中看到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重九夜走到花葬骨身邊,想要抓住他的一隻手,顧離沒有給她機會,抱著花葬骨站起來,這麽大的一個人還沒一個孩子沉,他的阿爹怎麽這麽輕啊……


    權瑟看著這一幕,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茫然四顧,他怎麽會在這裏,他剛剛做了什麽……


    臣簡走到權瑟身邊扶起他就要離開,顧謙卻放過了薛槐,轉身,弦音急促朝臣簡而去,胸口一疼,他低頭無愧穿透了他的身體,薛槐仍是一臉冷漠,手腕翻轉,無愧劍氣在顧謙胸口攪動一圈,如同他對花葬骨做的那樣……


    好痛啊……顧謙倒進了薛槐的懷裏,鮮血淋漓的手指抓住了薛槐的手,無愧又深入了幾分,直到劍柄貼在胸口,顧謙已經感覺不出來是劍柄貼在胸口,還是薛槐的手也穿透了他的胸口,費力的轉過頭,朝顧離和看著他的重九夜笑笑,張嘴就有血不斷的湧出來,五髒六腑都被攪碎了,連同魂魄一起都變得七零八落了呢。


    爹親,真的好過分啊……明明這麽疼,你卻還要笑著哄我說沒事……


    依稀記得那一天的秋月閣鋪滿了黃昏的影子,楓葉一片片的落下,沾染了紅塵的氣息,落地之前還在細細斟酌……斟酌這一生是否再不能回去那遙不可及的樹梢之上……


    他趴在寢殿的地毯上,懵懂的看向外麵,夕陽的餘暉在身上暖暖的,將花葬骨和夙蘭宸的影子拖得很長有很長,顧謙看著有趣,就去撲影子,結果影子沒撲到,他親眼看著夙蘭宸把花葬骨的心口穿了一個大洞,鮮血混著碎肉隨著抽出的劍飛濺的到處都是,夙蘭宸冷漠的眼神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楚。


    可還沒等他害怕,花葬骨已經走過來蹲下身將他抱進懷裏,他遲疑著伸手,指尖泛著淡淡的光芒,他想給花葬骨止血,可沒有用,急得快哭出來了。


    就聽到花葬骨哼著調子拍他的後背,安撫的哄著他,好半天,他才糯糯的問出一句:“疼嗎?”


    花葬骨低下頭,親吻他的額頭,一如既往地語調,連一絲顫音都沒有,他說:“不疼了,早就習慣了……”


    “哥哥!!!”


    重九夜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女童的稚嫩嗓音有些尖銳,刺得耳膜生疼,她跑過去用力地撞薛槐,可是她還小根本沒有多大的力氣,顧謙看著薛槐眼中的無動於衷,無聲哀歎,用盡力氣的一推,薛槐被他推的後退,無愧從身體裏抽出來的時候,還聽到了骨頭不堪重負碎裂的聲音,顧謙轉身將重九夜護在身下,後背硬生生的受了一擊劈砍,他再也起不來了,失去意識之前顧謙這樣想著,最後的氣息就這樣消失了。


    重九夜的哭聲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斷一樣,她被顧謙壓在身下,一動不動的,幹淨的小臉上都是混著碎肉的鮮血,像是被嚇壞了,顧離抱著花葬骨看眼薛槐,又看向被顧謙強行留下的臣簡和權瑟,走前一步。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無形的威壓便是界主都有些受不住,顧離到底還是沒有失去理智,顧及著沈君白的,臣簡帶著權瑟看著隻差一步的距離,隻要他出去了,那麽一切就都結束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要殺他?”


    一語出,眾人皆是啞然的看向顧離,臣簡的麵色已經有些陰沉,薛槐聞言渾身一震,似是從夢魘中醒了過去,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眼倒在地上沒了氣息的顧謙,又看向抱著花葬骨屍體的顧離,最後落在臣簡身上。


    “你費盡心思自導自演了這麽一出好戲,為什麽不看到最後呢?”


    顧離又問了一句,他垂著眼,似是在看花葬骨喉嚨的傷口,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唇邊一抹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喉嚨裏發出一聲長長歎息,臣簡後退半步,他若想走,能留住的他人都不在了,其餘也不過是麻煩了些而已……


    他笑了下,開口說道:“你覺得事到如今,最後如何還需要看嗎?”


    “當然是要看的。”


    顧離抬頭,一雙眸子裏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他的聲音想在這個封閉的空間了,唇卻是沒有動的,他已經是大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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