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之頂,或許是這天地間最清冷的地方,最接近天地法則的地方,法則之下,天道之上,百層雲階,花葬骨低頭看著腳下,一雙眸子如這穹頂一般清清冷冷,這條路不會有人比他更熟悉,兒時蹦蹦跳跳能走完的路,如今,短短距離卻蹉跎了他的一生。


    花葬骨踏上雲階的時候,顧離還沒跟上來,他停下來,轉身,朝顧離伸手仿若一刹那的時間倒流,記憶中也曾有人如他這般停下來,轉身看他,隻是花葬骨記不清那時候的父是否如他現在一樣,將所有的溫情抹殺殆盡,將理智放大到極致。


    “吾兒,過來。”


    顧離抬頭,看高他一截站在雲階上朝他伸手喚他吾兒的花葬骨,視線突然就變得模糊起來,其實他是知道的,什麽活在花葬骨的命裏,不過是一個彌天大謊,他為了取代而存在的,雖然現在仍然不知他將要取代的是什麽,但是心中那份沉重從他來到九州開始,就沒有放下過。


    離恨天宮裏,箬離給他看的九州吟咒的殘卷,解筱坤有意無意說給他聽的九州格局,這一切似乎是早有預謀的,他惶恐,不安,卻無人可傾訴,花葬骨醒來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更加的手足無措,再三的壓抑,加之花葬骨對戰薛槐時異樣的冷漠,他不自覺地放慢了步子,落到後麵,不敢上前的心情沒有理由,是一種直覺的預警,多走一步他便再無後退的可能……


    可是他還是貪心的想要抓住花葬骨遞過來的手,這裏不是九澤,他沒有兄長可以依賴,甚至於他還要在這裏拚搏,拚盡全力的去對付那些居心叵測的針對,他總不能一直躲在花葬骨羽翼下,心底總有個聲音在催促他,再快一些,再強大一些,快來不及了……


    花葬骨牽著顧離走過百步雲階,走進九州最高最清冷的宮殿,極冰岩的地麵冒著寒氣,顧離覺得雙腿已經被凍木了,可花葬骨卻像是沒有感覺一樣,拉著他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偏殿,走到最深處宮殿的時候,便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聖獸們各司其職,回到自己的崗位,解筱坤和箬離在正殿就沒有再跟進來,有些事宜早不宜遲,顧離抓緊了花葬骨的手,不讓自己露出怯懦的申請,花葬骨轉過身脫下身上的卷毛披風給顧離披上,他的聲音在這空蕩的大殿裏,似是有回音,每一個字都會傳出去很遠。


    “怕嗎?”


    聽到花葬骨的問話,顧離猶豫著搖頭,卻換來一聲輕笑,抬頭看花葬骨仍是冰雕的神情,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改變,很快的顧離就知道那聲音從哪裏發出來的,花葬骨看著他,嘴唇都沒有開合,可聲音確確實實從他的喉嚨裏發出來,顧離看到了花葬骨的喉結在顫動。


    “這世上沒有誰從出生開始就是無所畏懼的,懦弱,恐懼,臣服,退讓,這並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相反的,懂得變通,並將這些情緒發揮到極致,會有意想不到效果。從今天開始,吾會教你你所需要的一切。”


    一切是什麽?顧離想問,可看著花葬骨他又問不出口,有什麽東西被改變了,他們仍是父子,更也許是這天地間最奇特的父子,互相利用,卻又付出了真心。


    如果說花葬骨為了一己之私,用他取代了本該犧牲的顧謙,那麽,他便是順水推舟的讓自己成為花葬骨身邊唯一的血脈至親,他身體裏流淌的是花葬骨的血,就連骨肉也殘留著花葬骨的氣息,這一點毋庸置疑,他似乎對自己的阿爹過於依賴了。


    “是,我會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的學習一切,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更加強大,顧離在心中補充著,花葬骨站起身來,走到宮殿緊閉的大門前,輕輕一推,和其他的宮殿不同,那裏麵黑漆漆的,隻燃了一根蠟燭,朦朧的燭光裏似乎有個人正跪在中間。


    “鳳凰,你可想好了要與吾交代什麽?”


    這算是在審問吧,顧離抓住花葬骨的手跟著他走了進去,大殿裏驟然明亮起來,顧離不適應的眯起眼,從那人身邊路過時,還是有些錯愕的。


    息澤挽,他不是在九澤就死了……怎麽會在這裏?


    鳳凰,九州吟咒有記載,鳳凰翱翔,扶搖九天,涅槃重生,萬鳥之皇……解筱坤曾與他說七聖獸的事情,其中鳳凰一族的皇在花葬骨消失不久,也隨之下落不明,導致了鳳凰一族的沒落,最後不得不退隱山海界,保留一線血脈的延續。


    如果,他沒有認錯,花葬骨沒有說錯,那麽息澤挽就是鳳凰,那失蹤的其他聖獸是不是也有可能一直在花葬骨身邊……


    “交代?嗬,您說笑了,舍身融大道,三千世界不過您的一念之間,還有什麽是需要我交代的!”


    息澤挽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他抬起頭,顧離瞧得清楚,確實是息澤挽,幹幹淨淨的不缺胳膊不少腿也不少眼睛的,隻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其他都是還不錯的。


    花葬骨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很是專注,塵囂化做紋身印在他的手腕上,那古樸的青色紋身眼熟卻也陌生,他還不是花葬骨的時候,陪在他身邊隻有塵囂。


    “吾來不是與你廢話,你解開吾心中疑惑,吾便教你救夙九的辦法。”


    息澤挽抬頭,無奈笑笑,受製於人,又被抓住了要害,他還能如何,笑中苦澀滋味也能他一人獨享。情之一字,又怎是說放下就放下的。即使是自顧不暇,也會去擔心夙九的未來,雖然早已知道他們做的那些事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但僥幸並不是隻有人才會有。


    “您問吧,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花葬骨抬了抬眼,隨手指了對麵的椅子,息澤挽身上的禁錮被解開,他也不道謝,自顧地過去坐了,他們之間已經走到這一步,再搞那些虛假的尊卑規矩也沒意思的。


    “他說的話你都要記住,一字不落的記住。”


    花葬骨抬頭對顧離道,顧離點頭,道:“是!”這種被命令的感覺顧離有些不適應,他看向對麵的息澤挽,屏息凝神,或許接下來他會聽到一些駭人聽聞的真相,比如……他們當年是如何將花葬骨推進萬劫不複之地的……


    “七聖獸尊吾為主,唯你鳳凰一族吾從未虧待,為何要背叛吾?”


    “從未效忠,何來背叛?當初您是個沒主見的,被南柯送去山海界,可想過我們七聖獸的境地。那時候,九州之中無一不是恥笑的聲音,身為聖獸連聖主都不願給予信任,這等恥辱我們背負了幾百年,您可憐憫過?”


    花葬骨不予回答,息澤挽笑了笑,懶懶的往椅子裏一靠,一雙手梳攏著頭發,絲毫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顧離覺得息澤挽的感覺變了,和剛才抗拒的感覺不同,他似乎有些……愉悅?


    “本來我是不想說的,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也猜到您想問什麽,也知道您要這答案不是給自己聽的。就當是謝過您當年對鳳凰一族的庇護,若非有您,山海界定是不回收留我那些族人。”


    息澤挽說完似笑非笑的看了顧離一眼,顧離皺眉,他竟然從息澤挽的眼神中看到了憐憫?事情的發展似乎有些不太對……


    花葬骨仍是不語,坐在那裏閉目養神,顧離欲言又止,息澤挽已經自顧地開始娓娓道來……


    “首先,您要知道,七聖獸效忠的是天道,而非是未成天道的您。您的誕生便是一個契機,讓這九州乾坤大亂的契機,夙蘭宸誤食人間果,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就那麽巧的遇見了七情啟蒙中的您?天道確實不容您,因為您的存在是一個威脅,起初我們都是這麽認為的,可是後來南柯見您送去山海界,再輾轉至九澤,七聖獸接到了不同的命令。”


    “初到九澤,吾在無妄海失去記憶是你做的?”


    “對,也不對,我一人之力可做不來。”


    “你膽子真大,瞞天過海了騙了整個九澤,吾在九澤生活了不止十萬年,時間的概念是你與天道合作,給了吾錯誤的時間記憶吧。瑤華映闕身上的龍血也是你給他灌下去的,目的就是讓危城也摻與進來,徹底攪亂九澤,達到你掩蓋行蹤的目的。可你一隻鳳凰哪裏來的翻天的能耐,吾父定然出了不少的力氣,是吾糊塗了,總盼著他會對吾多一份憐憫……”


    “您太傻了,大道有情,從不是為您留的情。”


    顧離跟著花葬骨回到主殿的時候,箬離和解筱坤還在等著,花葬骨坐上王座,高高在上的疏離讓顧離看的很不舒服,看著他的爹親垂眸斂目,心疼來的猝不及防。便固執地站在花葬骨身邊,解筱坤和箬離古怪的目光顧離也視而不見,他的爹親最不喜歡一個人冷冷清清的,陪伴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去查,給吾一個可以抹殺天道的罪名。”


    “固所願,不敢辭之!”


    解筱坤和箬離相視一笑,退了下去,空曠冰冷的大殿隻剩下了花葬骨和顧離,額頭一抹涼意,顧離抬頭看去,這大殿之中竟然落了雪,顧離去看花葬骨,後者也在回望他。


    “吾兒,生辰快樂。”


    一場雪落是如今的花葬骨能給顧離最好的生辰禮物,顧離走到花葬骨麵前,緩緩跪下,將頭枕在花葬骨的腿上,無論息澤挽說了什麽都不重要,他猜到了什麽也不重要,重要的現在他的阿爹還在,他還可以繼續貪戀這份溫暖……


    山海界·沈君白坐在秋千上昏昏欲睡,一早上就被界主從被窩裏拽出來,他到現在還困得很,而且現在細雨漂泊,界主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就不知去向了。


    “天地間若說落魄,我怕是比不上你的。”


    沈君白伸手接雨,望著天邊自言自語,他的身後有客來訪,賀蘭兮帶著巫徒從被煮熟的邊緣爬回來,聽到花葬骨去了九州,便馬不停蹄的來這山海界,去九州之前,他要先把巫徒的問題解決,不然到了九州也隻是累贅。


    “比我預想的早了些!”


    賀蘭兮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從無妄海中的幻境清醒過來,超出了沈君白的預料,賀蘭兮俊臉黑了一半,笑的略猙獰。


    “我若不早點醒,就被溫酒一鍋煮了!”


    “哈哈,這個法子好,下次我也試試。”


    沈君白很沒人性的幸災樂禍,賀蘭兮眯著眼看他,深覺交友不慎,無奈歎氣,隻能將偏離的話題扯回來。


    “傀儡術控人心智,我來事想請你幫個忙。”


    賀蘭兮說著把巫徒讓出來,沈君白看了一眼,皺眉,麵色凝重用手貼在巫徒的額頭,感知不到靈魂……好歹毒的手段,沈君白放下手,斟酌了一下。


    “碎魂傀儡過於棘手,我沒有把握,你帶他去九州找花葬骨,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賀蘭兮當下就變了臉色,沈君白見他如此也隻是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賀蘭兮對巫徒的特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可惜的是錯了鴛鴦譜,亂了紅線,巫徒一顆心都在花葬骨身上,如今成了這幅樣子不用想也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麽。


    “多謝!”


    賀蘭兮抱起巫徒轉身就走,沈君白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搖了搖頭,一個癡心錯付,一個死心塌地,這二人的未來還真的不好說。不過,花葬骨以身融道以後,是否會願意出手幫助巫徒拚湊殘魂,沈君白望著天邊歎了一口氣。


    “下雨了也不知道避避,睡傻了?”


    身後傳來調侃,沈君白眯起眼準備抬腳踹之,可一轉身,看著臉上沾著麵粉,形象略滑稽的人時,什麽火氣都沒了,目光落在那人用神力小心翼翼護著碗上,清湯小蔥麵,那人什麽時候學會下廚了。


    “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沈君白有些茫然,他家界主又搞什麽幺蛾子了,界主笑得溫柔上前牽著沈君白進了木屋,坐到桌前,把碗麵推了過去,笑得溫柔。


    “今日是你生辰,聽小鳳凰說過生辰要吃長壽麵,我試著做了下,你嚐嚐?”


    沈君白笑著吃了一口,有點鹹,卻是他吃過的最好的東西了,這人明明是一界之主,在他麵前卻笨拙的像討大人喜歡的孩子,真是的是很溫柔呢。


    “好吃,以後要經常做給我吃啊!”


    “好!”


    山雨欲來前的最後溫馨,被時間銘記在這個小木屋裏,沈君白滿足的笑顏深深的烙印在記憶中,無論過了多少的年月,都不曾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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