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陽,無涯之涯。


    星辰散而不聚,是為渙,陰陽顛倒,平衡失調,九澤存亡,也該有個了結,就不知道那一位準備如何出手了。息澤挽看著手腕上的淡黃色珠串有些走神,他沒有和夙九去北陽湊熱鬧,那種熱鬧容易引火燒身,他現在不過吊命之人,躲個清淨享受下更適合他。


    可偏偏,不想有人讓他如願,息澤挽早早的換好了衣服,月白色的緞子上用銀線秀出的花蕊,熠熠生輝,長發鬆鬆散散的用一根發帶束在腦後,一縷鬢發染了雪色,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遇見夙九之前的息澤挽。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傾天仍是將頭發編成辮子,明臣在他身旁淺淺微笑,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們都還是最初的樣子,息澤挽看了會,嗤笑一聲,衣袖輕拂,將未完的棋盤掀翻在地,他不會回來了,這殘局也沒有必要留著。


    他從不覺得夙九會因為他而睹物思人,沒辦法,誰讓他先動了心,注定會輸的慘烈……


    北陽,七重樓。


    本是最繁華的長街如今更是喧鬧,那些禦劍而來的仙人們來勢洶洶,一葉孤帆早早的安排了師弟們將凡人送去了安全的地方,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天闕閣也好,七重樓也罷,他們的敵人都是修真界那些滿口正義非人非鬼的名門正宗,凡人無辜,牽連進來也不過多一重血色,徒增罪孽罷了。


    “孤帆,你隨我來。”


    瑤華映闕喚了一聲,一葉孤帆不語,低頭跟了上去,來到花葬骨曾經生活的小院,荼靡花又開了一季,如雪潔白,一葉孤帆看了一眼便低下頭,不再去看,看得多了隻會覺得諷刺。


    “一千多年前,我將花斂魂逐出師門本是想要護他,那時你們在海市蜃樓,不知天闕閣被修真界圍剿,我無暇分身,更不知海市蜃樓發生的事情,火光燃起的時候,我隻以為有人尋到了那裏,倉促之間做了選擇,誰知夙蘭宸會傷他,借他之手殺戮同門。之後的一千年發生了什麽,我是不知道的……”


    “不可能!我明明親眼看到你和其他師弟們進了地牢的!”


    一葉孤帆的聲音有些顫抖,響起那不堪的一幕幕,他就難以控製自己冷靜下來,他親眼所見,瑤華映闕可以不認,但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瑤華映闕苦笑一聲,走到荼靡花前,指尖點在花蕊上,開的正好的荼靡花一息之間盡數枯萎,一葉孤帆看得心驚,他像身處在一個巨大的迷宮裏,本以為已經找到出路,可是到頭卻是一條絕路。


    “那之後不久,你們都去找花斂魂,我被偷襲陷入沉睡,整整一千年,渾渾噩噩。知道我為什麽會殺上九幽閣嗎?因為我醒來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花斂魂的哀哭,他哭著求我殺了他!”


    “一千年……你確實失蹤了一千年,我們都以為……”


    “以為我又閉關了是吧。後來殺上九幽閣見到花問海和花葬影,我才明白花斂魂哀哭的原因,帝禍拂昭這兩個他曾視為至親亦兄亦父的人,將他製成了傀儡,神魂被封印在身體裏,不得解脫,日夜煎熬。也是在那時我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夙蘭宸性情大變,諸神之中有不少都在蠢蠢欲動,無欲無求的息澤挽都因為夙九被牽扯進來,這一切太過巧合。可顯然我已經是暴露了,沒有深入調查的時間,而且,那場局的最終目的是覆滅我以及整個天闕閣。我便假戲真做,重傷夙蘭宸,殺了花斂魂,將計就計的被封印在昆侖山脈中,可我還是慢了一步,隻護了你們幾個和部分弟子。“


    “你早就察覺了不對勁,為什麽不早說?”


    一葉孤帆的雙手都在顫抖,他很少有如此劇烈的情緒起伏,仿佛積攢了太久,在這一日終於是失控了,他想起花葬骨與他說的話,又想起這一百年前,他日日給瑤華映闕燉的補湯裏,加的各種毒草,雖不致命,長此以往,便是神尊也受不住的。他終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瑤華映闕怎會不知那些毒草,卻還是當著他的麵一口一口喝的幹淨。如何不知他將巫徒製成傀儡,暗中操控整個七重樓,卻還是放縱他為所欲為……究竟是為了什麽?


    “天道之下,無論我說什麽都會被聽到,從而會有數不清的意外讓羽翼未豐的你們隕落,我自然是選擇不說的,他將你們撿回來那日,我們便是家人,保護家人天經地義,哪裏有為什麽。”


    “那你為什麽現在和我說這些?”


    “因為沒有時間了,我保不住阿玨,總要保住你,這樣也算對那孩子有個交代了。”


    “你不怕天道抹殺我了?”


    “天道現在沒有心思聽我與你說什麽,隻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不願你深陷仇恨之中迷失了自己,那一千年我或許真的做過禽獸不如的事情,所以,花斂魂求我殺他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我想贖罪。我從未盡過一個師尊應盡的責任,如今還要把這擔子留給你,真是糟糕透了。”


    “師尊……”


    一葉孤帆顫抖的嘴唇,雙膝一軟跪了下去,瑤華映闕的背影有些模糊,他不知該說什麽,做了那麽多,到頭來卻成了別人手中的劍傷害了最不該傷害的人。


    “六帝令,無論如何你都要保住,他是花葬骨唯一的生機,阿玨應該也是察覺到了什麽的,她不動聲色的用自己的修為血肉滋養著六帝令,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物盡其用。”


    “是,弟子知道!”


    “你的修為早已經突破神尊了吧,這樣一來,為師也不用擔心你去了九州會受人欺負。記住,在九州永遠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真相和假象往往隻有一念之隔。”


    “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一葉孤帆以頭叩地,顫聲應著,雖然瑤華映闕講給他的真相讓他措手不及,他更清楚現在必須理智,七重樓外麵,修真界的名門正宗正在虎視眈眈,他還要去主持大局!


    “怕是那些人要等不及了,你先去吧。”


    瑤華映闕聽到喧鬧聲,便沒有再說什麽,他說的足夠多了,至於其他的事情,不是現在的一葉孤帆可以摻與進來的,聽身後略沉重的腳步聲遠去,瑤華映闕再也支撐不住的一口血噴了出來,他沒有告訴一葉孤帆,湯裏下的毒並不屬於九澤,若不是危城想盡辦法的為他續命,沒了一半修為的神尊是無論如何也扛不住這毒的。


    “除魔衛道?可笑!”


    一葉孤帆出來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往日的高傲冷漠,看著那些嘴裏嚷著除魔衛道的修士們,隻覺得荒唐,七重樓這一百年與世無爭,如今一枚小小的六帝令,便讓七重樓成了魔窟,而他們都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如何不可笑。


    “交出納蘭玨!”


    “交出妖女,交出六帝令!”


    “對,交出納蘭玨,他是妖女!”


    納蘭玨倚坐在美人榻上,雙手藏在袖子裏,以袖掩唇打了個哈欠,她都在這裏聽了一個時辰,妖女來妖女去,這些人就不能換點詞嘛,古板死了。


    “困了就回房睡覺,聽一群狗在這裏吠叫也不嫌吵的慌。”


    一葉孤帆心情很不好,被這麽一吵,更是惱火,納蘭玨挑眉,似是訝異一葉孤帆對她的維護,一百年的冷淡突然轉性,其中定然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貓膩,緩緩坐直身子,納蘭玨抿唇笑了,笑意森寒。


    “既然是畜生,亂咬人,打殺了也無妨吧。”


    廝殺從這一刻開始,七重樓裏湧出的弟子們,穿著素錦秀荼靡花的袍子,動作整齊,無所畏懼的衝殺,硬是將那些名門正宗逼出了半條街,同樣的,鮮血和屍骸也鋪滿了這半條街,而這一切不過眨眼間發生的事情。


    納蘭玨才不管那些有的沒的,衝進人群裏開始跳舞,她的舞勾魂奪魄,要人性命,在屍骸和鮮血中起舞,她笑得張揚,肆意,仿若無拘無束……


    這一舞驚心動魄,納蘭玨用這一舞斷了這一生的妄念,紛紛揚揚的桃花雨落下,她站在桃樹下,看那少年朝她走來,與她錯身,擦肩而過的那一霎,垂落的手被溫熱的手掌接住,眼前的顧宵亦是少年模樣,捧著她的手小心翼翼,稚氣的臉上染了紅霞,納蘭玨笑著牽起他的手。


    納蘭玨欣慰的閉上眼,任由身子在半空中旋轉,落下,她執著了一生的夢終於有了一個成全,該放下了……


    納蘭玨的身體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六帝令也隨之出現在人們眼中,落在一隻白皙的手掌上,眾人皆愣,抬頭看去,隻見青年眉眼含笑的看著掌心中小小的六帝令,他身旁的男子踏前一步,無邊威壓將的下方貪婪地修士們狠狠的拍在地上,他的父,不該被這些汙糟的眼神所覬覦。


    一葉孤帆沒有出手,他讓師弟們先行撤退,退到一旁,他要留下來看到最後,看看天道是如何的自顧不暇的。


    三十三天,鏡湖。


    薛槐一遍又一遍想要打破鏡湖的結界,不過徒勞,都以失敗告終,他頹然的坐在地上,茫然四顧,無措的像個孩子,花葬骨不要他了,腦子裏便隻剩這一句話。


    沈君白趕到的時候,就看到失魂落魄守在鏡湖外的薛槐,暗歎一聲,上前一步,輕而易舉的走進了鏡湖,花葬骨躺在湖心,神情安詳,安詳的連沈君白都有些不忍心將他喚醒。


    “如今能阻止他的,便隻有你了,莫要怪我。”


    沈君白說完,蹲下身子把花葬骨打橫抱了起來,眼角餘光瞥見一顆紫色的琥珀琉璃從花葬骨的袖子裏掉出來,沉進了鏡湖深處,錯愕半晌,哭笑不得的搖頭,這人還真是時刻不忘坑人啊,連這一步都算好了,未免也太喪心病狂了。


    薛槐看著沈君白抱著花葬骨出來,一個跨步就衝了過去,沈君白趕緊鬆手,花葬骨被薛槐接了個滿懷,大功告成的沈君白直接撕裂空間回山海界了,北陽上空的假花葬骨突然抬頭看了一眼天穹,唇邊一抹笑淡薄了幾分。


    “因為吾針對吾兒,如今吾來了,汝還不現身相見嗎?”


    淡淡一句,壓在眾人心頭,一息間,便有人承受不住爆體而亡,假花葬骨眼神悲憫,卻沒有施舍一個眼神過去,夙九從虛空中走出,一雙眸子滿是冰冷,如今的他是天道,不再是夙九!


    “吾從未想過會有與你相見這日。”


    “吾亦是,若非你將吾兒逼至絕境,讓吾有機會複生,便不會有幾日這場會麵。”


    雙道相見,本該是巔峰相對,可這二人更像是許久不見的老友在敘舊,言辭之間,更是聽不出半分情緒,麒麟子似有所感,踏出一步,夙九身前,薛槐抱著花葬骨從天而降,他低著頭,動作無比輕柔的替花葬骨捋了亂發,起身的時候更是小心,生怕驚醒了花葬骨一般。


    一葉孤帆作為旁觀者卻也忍不住歎了一聲,夙九眸光幽深,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薛槐,假花葬骨神色慈愛的看著安詳沉睡的花葬骨,他一字一句咬的清楚,說與薛槐聽,仿佛故意要壓垮薛槐最後的一絲清醒與理智。


    “他寧可不醒也不願見汝,便是汝強求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薛槐麵色更加慘白,夙九上前一巴掌抽的薛槐偏過頭去,嘴角一滴血剛好地落在花葬骨的右邊眼角,宛如血淚,甚是不詳。


    花葬骨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假花葬骨的神情微妙了一瞬,薛槐把花葬骨護在懷裏,絲毫不管火辣辣的臉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懷中人,無論其他人說什麽都不會信,除非是花葬骨親口與他說的……


    “夙九,看這裏,這人你還要不要了?”


    傾天和明臣並肩而來,他們中間的息澤挽低眉斂目,看不出在想什麽,夙九抬頭,瞳孔驟然收縮,冰冷散盡,滿是震驚,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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