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芳菲庭,浪蕊如潮,閑來筆墨舊時畫,懶了琴錚倦倚榻,臣簡從海市蜃樓回來,身子越發的虛弱,近百年深居淺出,修真界的玉公子早被世人遺忘。


    “這幅畫你若喜歡便送與你。”


    臣簡將視線從畫上轉移落到孫策身上,錦州臣氏和黎川孫氏無甚往來,今日這人帶著一幅畫上門尋他,不是有求便是有謀,臣簡重新將視線放回畫上,黎川孫氏的畫師們皆可畫骨描皮,畫中人栩栩如生仿若真人,是故人也是仇人。


    “你該知道,如今的家主是惜之,這樣冒失的來找我,並不能給你帶來什麽幫助。”


    臣淪,字惜之,錦州臣氏的四公子,臣氏家主,七宗宗主之一,孫策自然知道臣簡的意思,卻沒有要走的打算,翻了手掌,掌心躺著一枚琥珀琉璃,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臣簡原是躺在榻上的,卻在琥珀琉璃出現的一刻坐了起來,深褐色的眸子瞬息之間風雲變幻,待他重新躺下時,唇邊已然有了笑意。


    “琥珀琉璃怎麽會在你手上?”


    “恩師所贈。”


    一問一答,孫策答的痛快,臣簡垂下眸子,思緒有些恍惚,九州之中有不少的神尊在這九澤隱姓埋名,坐等時機渾水摸魚,可要說擅長畫骨描皮的也無需猜想,翻遍九州也找不出第二個無聊神尊了,本以為他藏的夠深,不曾想是給他人做了嫁衣。


    “東西留下,你可以滾了,要是被惜之看到你,剝皮抽筋我可是幫不了你的。”


    臣簡揮了揮手像是在趕一隻蒼蠅,孫策也不在意,墨筆在空中一掃,那枚琥珀琉璃徑直飛到了臣簡麵前,看臣簡用手接了這才轉身厲害,師尊叮囑他,不宜與這人糾纏太久,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想當黃雀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不然被串起來做成烤雀,可就不太好了。”


    琥珀琉璃小小的一枚在他的指尖畫作粉末,落在他的衣服上,輕輕一掃,不留痕跡,看著孫策離開的方向,臣簡勾了勾手指,那副畫在空中自燃起來,赤紫色的火焰跳躍著,像極了百年前花葬骨焚魂的一幕。


    花葬骨是被餓醒的,一如往常他是躺在最高的樓閣裏,他的房間是暖的,卻不是最大的,用花非卿的話說,就是一個人住那麽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太可憐了些,對此,花葬骨不發表意見,反正睡在哪裏都一樣,夢裏的他總會給自己找一個舒服的地方躺著,甚至某天醒來他是趴在溫泉裏泡著的,渾身光溜溜的,衣服也不知去了哪裏,一個不小心沉進水裏,嗆了好久口水,還是花非卿給他找來衣服將他撈了出去。


    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畢竟醒來以後,夢裏做了什麽事他全然是不知道的,隻是每次醒來花非卿看他的眼神都格外的溫柔,溫柔的讓他感覺毛骨悚然。


    摸著肚子望了眼廚房的方向,黑煙滾滾,偏給這仙境一般的鏡湖添了些凡俗氣息,花葬骨起身下地,沒有預料中的冰冷,腳下毛茸茸的,不知什麽時候鋪滿了毯子,暖暖的,軟軟的,讓人愛不釋腳,花葬骨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樓梯,樓梯上也都鋪滿了毯子,當花葬骨磨蹭到一樓的時候,花非卿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粘稠液體朝他過來,逃跑失敗的花葬骨不情不願的往地上一趴,把臉埋進毛絨的地毯裏,他才不要喝苦苦的藥!


    “喝了這碗藥,我陪你下界玩一段時間。”


    花非卿從來都知道如何讓花葬骨乖乖喝藥,這是百年間積累出來的經驗,都是血的教訓,花葬骨抬頭偷偷看眼蹲在他麵前的花非卿,下界的誘惑好大,他已經在動搖了。


    “送你去淅河看顧謙。”


    花非卿說出來的條件,花葬骨根本拒絕不了,尤其是第二個,二話不說的爬起來,接過碗一口氣喝了個幹淨,好苦!!比以往的藥都要苦,看著花葬骨皺著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花非卿將一枚冰果子抵到花葬骨嘴邊,結果……


    “不要動不動亂咬東西,不幹淨。”


    花非卿一臉無奈的把手從花葬骨的嘴裏抽出來,一邊擦著手一邊挨著花葬骨坐下,等著花葬骨靠在他的肩上睡著,百年前他雖然借助天道之力讓花葬骨複生,可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死而複生是要付出代價的,花葬骨本是魂魄有缺,如今倒好,一體雙魂,善與惡兩個極端,各占一半。


    “三哥,見到我你不開心嗎?”


    花非卿麵無表情的看著湊到他頸間輕嗅的花葬骨,如果說善是如白紙的簡單純粹,那麽,所謂的惡更像是一個妖孽,勾魂奪魄的妖孽,莫說他了,就連顧離都被這妖孽引誘過,這也是一百年來他不曾讓花葬骨下界的原因,放下去禍害蒼生嗎?


    他和疏星也商討過,暫時決定將這妖孽留在鏡湖禍害他們,至少要等到這妖孽將一切的記憶都消化了,才可以下界。


    “開心。”


    “是啊,今天是個值得開心的日子,我感覺到另一枚琥珀琉璃了。”


    “在哪裏?”


    花葬骨漫不經心說出口的話,卻是花非卿最在意的,花葬骨神魂不全更多原因還是因為他的一雙眼睛,本是一對的琥珀琉璃如今一枚在在薛槐的眼眶裏,另一枚至今下落不明。


    “莫急,時機未到。”


    花葬骨倒是不在意自己的魂魄如何,伸手打個哈欠,困倦上頭,力量太過強大被身體排斥,有的時候他還真的挺羨慕另一個無憂無慮的自己。


    “萬事莫急,是狐狸總會漏出尾巴的!”


    一語雙關,花非卿點頭,接住睡過去的花葬骨,讓他躺在自己腿上以指成梳給他梳理這一頭白發。自從百年前夙九將息澤挽強行擄走,音訊全無,至今未有消息。如果說夙九是狐狸的尾巴,那麽狐狸就是在這背後暗中推動一切的人,看來花葬骨已經知道始作俑者是誰了,讓他不要輕舉妄動是準備自己親自複仇嗎?


    如此,倒也有趣!


    疏星沒有直接去極天關找溫酒,還有一人知道花葬骨複生之事,百年前從鏡湖離開便再也沒有出現過的權瑟,疏星覺得有必要去見見這少年,說不定能促成一段師徒情深,溫酒想來也會喜歡這滿身鬼氣的少年吧。


    權瑟躺在大樹下的藤床上乘涼,一旁的石桌上擺滿了各類的水果,都是被冰鎮過的,他修鬼道改變了體質,極陰極寒,一點熱都受不了,權燁見他如此也勸過他莫要繼續修煉,權瑟笑嘻嘻的答應著,回頭該如何還如何。他若不修煉,如何替權燁擺平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如何讓江南權氏站穩七宗之名,百年匆匆,白雲蒼狗,他早已不是當初跟在花葬骨屁股後麵的權瑟了。


    親眼目睹花葬骨焚魂自決,又看著他在漫天星辰之中複生,失而複得的喜悅讓他喜極而泣,也是這樣的大悲大喜讓他變得沉穩,縱然表麵上他仍是張狂少年,恣意妄為。淅河顧氏可以沒有顧離,江南權氏卻不能沒有權瑟,他修鬼道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兄長為了維護他已經耗費了太多心力,江南權氏本就因七宗之一備受壓力,若非他學那顧謙,孤身一人闖墳山,鎮萬鬼,一戰成名,如今還不知是何光景呢。


    “好久不見。”


    因著花葬骨,權瑟與疏星也算是相熟,看見疏星從天而降,權瑟隨手丟了一塊冰鎮西瓜過去,疏星伸手接過,嚐了一口,略享受的眯起眼,清甜爽口,這人也慣會享受的。


    “你不在鏡湖守著他,來這裏做什麽?可別說順路,這裏和北陽南轅北轍的,一點都不順路。”


    權瑟對疏星日常順路順到他家這點已經很習以為常了,再者他也不覺得疏星很閑,跑這麽老遠就為了跟他說一句好久不見,騙鬼都不信!


    “初雪之前,他會回來。”


    “他要回來了……”


    此言一出,權瑟坐直了身子,好半晌才喃喃了一句,他自然知道疏星口中的回來是什麽意思,一百年了,他從未有一日忘記等待,如今花葬骨就快回來了,從天而降的喜訊砸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你知道,他不會就此沉寂的,所以,我來是想問你,願不願意隨我走一遭,賭一個機遇?”


    權瑟抬頭看著疏星的眼神有些複雜,是掙紮也是不甘,不甘就此止步不前,在家族和花葬骨之間他總是要選一個的。顧謙今日回來的早,方才的談話他都聽到了,他早就察覺到了權瑟的不穩定,像是遇到了瓶頸一般。


    “明日黃昏前我在碼頭等你。”


    疏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也沒有逼得太緊,有時候適當的退步是更好的進步。權瑟沒有說話,望著疏星離開的方向眨了眨眼,長舒口氣,還真是麻煩的家夥。


    “你若想去,就去吧。”


    權燁走到權瑟身邊,對這個弟弟他自然是百般寵著的,身為兄長和一家之主,他有責任擔起一切給權瑟一個自由的選擇,不必如他這樣沒有選擇。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家中有我,什麽都不用你操心,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隻有一點你要記住了,別被人欺負了,哭著鼻子回來,我可不認那麽丟人的弟弟。”


    不給權瑟說話的機會,權燁一口氣說完,俯下身子輕輕的親吻權瑟的眉心,他有偷偷看到花葬骨這麽做,那時候的他還吃了一段時間的飛醋,明明是他的弟弟,與之親昵的人卻不是他。


    現在,權燁也算是明白了花葬骨那時的心情,還真是舍不得呢,一直在身邊的弟弟就要離開他的身邊,獨自闖蕩,此後天高海闊任君翱翔。


    他能做的就守好這個家,等某一天權瑟飛累了,還有可以落腳停歇的地方……


    花葬骨再一次醒來的時候,花非卿已經不在他身邊了,躺在一樓的毛毯上看著一旁的空碗,花葬骨坐起來拿著那個碗去了外麵,隨手一扔,清脆一聲,碗碎了一地。


    他走過去蹲下身,伸手去撿碎片,毫不意外的劃破了手指,這和話本子裏的俗套劇情很像,接下來就是大雨傾盆了吧,心念一動,風平浪靜的鏡湖起了風,帶著濕濕的感覺,拂過花葬骨的臉頰,天陰沉沉的,像是隨時會垮塌下來一樣,花葬骨站在雨中,神情呆滯的看著湖麵上濺起的水花,雙眼劇烈的疼痛讓他跪坐到地上,眼角有粘稠滾熱的鮮血流淌下來,雙手捂著臉,血從指縫裏滲出來,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


    有人在朝他走過來,花葬骨聽到了腳步聲,他把手放下來,想睜眼去看,可是看到的隻是一片血紅中的一個模糊人影,那人走到他身前,將他扶起來,寬厚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頭,一聲歎息滿是慈愛。


    “又在胡鬧了。”


    話音落大雨驟停,聽到這一句的花葬骨突然就覺得委屈,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委屈,愣愣的站在那裏,眼淚混著血淚流過臉頰。


    “葬骨!”


    似夢非夢的一幕在眼前消散,花非卿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花葬骨伸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似乎沒那麽疼了,被劃破的手指完好如初,花非卿一臉緊張的跑過來,二話不說的抱起他向樓裏走去,花葬骨越過花非卿的肩膀看向外麵,眼神飄忽,方才那人感覺好熟悉啊!


    無涯之涯,夙九和息澤挽相對而坐,一盤殘局僵持不下,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和息澤挽在這裏靜養了一百年,卻是無人來無涯之涯,薛槐自從封印了無妄海,受了天譴,無涯之涯受了無妄海的牽連,在那些人眼中這裏已經荒廢了,自然是不會來此踩薛槐的痛腳。


    “說起來,我們還要感謝薛槐,讓我們安穩了一百年。”


    “想要感謝,出去以後有的是機會,急什麽。”


    息澤挽看一眼夙九,一子落,衣袖拂過,將勝的殘局被打亂,夙九眸中明滅一瞬,天道的影子轉瞬即逝,息澤挽垂下眸子,掩去眸底一抹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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