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孤魂胡不歸,夜將天明聞淒咽。


    花葬骨在宅子的書房裏翻出了許多東西,宣紙雪白,以血書寫的字還未幹,神之血是不會凝固的,有心人將這張紙封存在盒子裏,陳年已過,不曾泛黃,完好如初,當初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兩句話的,花葬骨不願再想,卷起袖子開始打掃,一葉孤帆臨走之前將他鎖在了這個宅子裏,說起這個花葬骨多少還是有些氣悶的,他自認演的不錯,騙過了那麽多人,連天道都覺得他是恢複了,不敢輕易動他,可誰知一葉孤帆竟然窺到他根基未愈,狐假虎威的真相,好一番纏鬥拖垮他的身體,不隻把這宅子封印起來,還封了他的靈脈,如今除了打開乾坤借自力更生,其他的都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暮鼓鍾聲,繁華落盡,小師弟,你倒是會找地方偷懶啊。”


    花葬骨將書房整理出來,就聽到窗外有人說話,出去一看,疏星抱著顧離已經進了宅子,月朗嬉皮笑臉的跟在後麵,花葬骨失笑,這兩人竟也找到這裏了,莫不是這一次的百年之約要在這裏開始?


    “百年之約地點已經定下了,現在仙門百家紛紛啟程,都在往這裏趕。”


    疏星看花葬骨遞過來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問什麽,一邊看宅子陳舊的擺設一邊應著,臉色不太好,他與花葬骨相識已久,自是知道這處地方的,鏡湖之外的第二處天外仙境,花葬骨一手創建的海市蜃樓,共十七層幻境,如今這第一曾成了這副模樣,遑論其他幾層會好到哪裏。


    ”這裏可是費了我好多心血的,就叫他海市蜃樓好了,以後我就在這裏養老了,你們要是沒地方去,就過來和我做個鄰居。“


    海市蜃樓初成之日,那個一臉期待的花葬骨還依稀在目,耳畔話語更是清晰,可現在成了這副樣子,便是他這個旁人看著都難受的很,更何況花葬骨,他們這些神哪個不是威名在外,就算現在被天道壓製,也是各有各的傲氣,卻偏偏這麽個花葬骨什麽傲氣心氣都磨沒了,整日裏揣著明白裝糊塗,算計這個成全那個的,就是舍不得給自己謀算點什麽。


    “疏星,天命不可逆,何必計較那麽多呢?”


    “狗屁的天命,天道私心過重處處刁難,不就是怕你……”


    “疏星!”


    劫雲湧動,雷劫落下之前,花葬骨打斷了疏星的話,抬頭對上劫雲,隻一眼,劫雲消散,疏星看著花葬骨,悲哀難言,把顧離塞給月朗,轉身朝廚房走去,他現在需要做些事情讓自己平靜下來。


    “師兄,進來坐吧。”


    看著疏星的背影,花葬骨袖中雙手緊攥成拳,他何嚐不恨,忍字頭上一把刀,他們這些神尊如今舉步維艱,天道之下,皆是螻蟻,浩劫將至,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大道留下來的三千世界就此煙滅的,


    未雨綢繆,傾天擦拭手中長劍,已有數萬年不曾用過這把劍了,不知如今是否生疏了——


    夙九找上未雨綢繆的時候,剛好與明臣錯過,花葬影對傾天一直心有芥蒂,故而多留了一個心眼,將染了明臣氣息的留音石混在了五彩石中。


    “別來無恙,傾天……師兄!”


    “怎的想起來我這裏,可要小心些,不要被明臣撞見,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夙九故意拉長音調,把薛槐和顧謙丟到無涯之涯就跑來了未雨綢繆,息澤挽不願意見他,而他也沒有想好怎麽麵對息澤挽,隻能落荒而逃了,傾天斟了兩杯茶水,看夙九失魂落魄的樣子,眼中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這人自詡不被兒女情長牽絆,現在不也是被一個息澤挽吃的死死的,卻還強撐著,到頭來誰都不好受啊。


    夙九隻笑不言,他傷了明臣,傾天記仇無可厚非,沒有直接把他掃地出門已經是很好的修養了,到現在夙九還記得明臣在他眼前被碎骨斷脈,骨骼裂開的聲音清晰的響在耳邊,若非有息澤挽的幫助,他未必能偷襲成功。


    “傾天,你別總擺出這副嘴臉,要知道,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的偽善,別以為裝無辜你就真的無辜了,當年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惡從心起,夙九坐到桌前,拿起一杯茶水輕輕嗅了嗅,笑裏言辭皆是痛恨,傾天與他合謀陷害帝禍拂昭,又把花斂魂囚禁千年,卻裝出一副無辜樣子,所有人都信了他的無辜,而他夙九則是被孤立起來,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利用息澤挽!


    “偽善?師弟這話我可聽不懂了,當年之事我確實不知,可憐那花斂魂被你囚禁千年,受盡折辱,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來不及了,如何是裝得無辜?”傾天垂眸含笑,語聲溫和字句都是懇切,當年之事他卻有參與,可那又如何,不認便是不認,他就不信夙九敢在這未雨綢繆與他動手,隻要他沒瘋,該是知道孰輕孰重。


    “果然,活得久了,記性也不好了,不妨讓我替師兄回憶一二。”傾天抵死不認在意料之中,夙九也不急惱,從懷中掏出乾坤鏡,遞給傾天,果不其然看到傾天麵色有一瞬的扭曲,夙九的心情突然就好起來了。


    傾天唇邊笑意更深,他知道夙九謹慎,卻不想到這個地步,是他看走眼,棋錯一步,輸得不冤,隻是來這未雨綢繆與他攤牌,不像是夙九的風格,該是別有所圖吧。


    思緒回轉,傾天又想起了那一夜發生的事情……


    月色下,幽靜小道,傾天提著燈一路走來,魑魅魍魎見了不少,可以看出夙九為了困住花斂魂,費了不少心思,想起三十三天流傳的謠言,傾天唇邊的笑意便多了幾分陰毒意味。


    拂昭帝禍隕落後,花斂魂就成了諸神的眼中釘肉中刺,麟瑤被天道庇佑,因著帝禍拂昭的死怨恨花斂魂,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哪裏會伸出援手呢,更是方便了夙九行事,隻是沒想到瑤華映闕也是個狠心的主,一句解釋都沒聽就把花斂魂逐出師門了,傾天有些可憐花斂魂,但是想到明臣,那一絲憐憫也變成了算計。


    “誰?!”


    漆黑的地牢裏響起鐵鏈嘩啦啦的拖拽聲音,借著燈光,傾天倒抽了一口氣,夙九真的是不給自己留有餘地啊,花斂魂赤裸著身體蜷縮在角落裏,像是被驚醒的,胡亂的摸索著,一雙紫眸空洞無神,白皙的皮膚上滿是青紫的痕跡,這一千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傾天摸著下巴想了想,突然開口。


    “你是誰!說話啊!”


    第一次見到如此狼狽的花斂魂,傾天覺得有趣,調整了下嗓音,他突然很想看看花斂魂崩潰的樣子。


    “孽徒,你竟然做出如此下賤之事,太讓我失望了!”


    花斂魂一愣,整個人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往角落裏蜷縮著,似乎是想用黑暗把自己藏起來,傾天看的清楚,花斂魂的下唇已經被咬的血肉模糊,卻是連一句解釋的話都不願說。


    傾天走了幾步,又換了聲音。“原來師弟是如此下賤的貨色,虧了我們一直把他當成寶,捧在手裏。”


    “師兄?”


    這一次花斂魂問了一句,隨即又閉上嘴,他在克製什麽呢,傾天蹲下身子,手碰了下花斂魂的胳膊,被那冰冷的溫度嚇了一跳,用神力查探,又是一驚,花斂魂體內竟然有淫龍之血,看來是替瑤華映闕擋了一劫啊。


    “是傾天吧。”


    這一句讓傾天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花斂魂竟然聽出了是他,一時間,心下苦澀難明,隱在袖中攥著拳,指甲漸漸陷入手心,聲音低沉


    “.你怎麽知道的?”


    “三十三天隻有你能模仿的這麽像了,方才若不是你氣息不穩,我也險些被騙過去了。”


    “你都記得啊。”


    “是啊……”


    一陣沉默,傾天脫下自己的外袍給花斂魂披上,靠著他坐了下來,來之前他也有過猶豫,可是明臣的傷勢拖不得,隻有帝瓊漿可以救他,明臣卻無論如何不願意傷了花斂魂,他隻能將一切瞞住,獨自前來,被花斂魂認出得來的那一刻他也是有些心慌的,卻也隻有一瞬。


    “為什麽留下來?”


    花斂魂聽到傾天的問話突然笑了,他站起身子,讓赤裸的自己展現在傾天麵前,毫無保留的,手腕和腳踝上的封神印被入骨的傷口切斷,傾天轉過頭不忍再看,花斂魂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重新蹲下去摸索到傾天給他的外衫,裹在身上,不用多說一切已經明了。


    “淫龍之血,逃出去我又能去哪裏呢?”


    “夙蘭宸呢!他是死的嗎!”


    “你想讓我這個樣子去找他?不可能的,他瘋起來會毀了整個九澤,這罪孽你我都擔不起。”


    “你真的不知道夙九算計你嗎!你就下的那些人們對你不聞不問,你真的不知道,還是,你已經知道,那些亡魂鬼差就是他們,你這一身的狼藉都是他們給你的!”


    “夠了,趁著龍血還沒侵蝕心脈,帝瓊漿你自己動手取吧,這裏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早些回去,免得明臣擔心你。”


    傾天的話是最鋒利的刀刃,劃破了花斂魂最後的自欺欺人,他目盲心卻比誰都清楚,那些人的聲音,懷抱,親昵的舉動,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如果不去自欺欺人,他如何能活,坐下這等苟且之事,還有什麽顏麵去見那些人,無論夙九用了什麽手段,他花斂魂都是罪魁禍首,難則其咎!


    “你打算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等下一個千年。”


    傾天沒有再問,手起刀落,這世上隻有花斂魂的心頭血是帝瓊漿,這和他的身世有脫不開關係,渾濁的血流淌過後,就是純正的紅血,傾天小心翼翼的收了一瓷瓶,想了想還是給花斂魂喂了一顆丹藥,他知道,這些折磨隻是開始,離開的時候,花斂魂已經靠在角落睡著了,之後的一千年傾天時常會夢見花斂魂,他站在黑暗的角落裏朝他伸手,可是那雙手傾天從沒有抓住過。


    “你來找我應該不隻是敘舊這麽簡單,說吧,這次你想要我幫你什麽?”


    “帝瓊漿,我知道你手裏還有一些,我要的也不多,七滴足矣。”


    “為了息澤挽浪費這最後的一次機會,你可想好的,不該不欠以後,我定是要向你報複的。”


    “是我欠他的,還清了也好,你我的恩怨暫且還不能了呢。”


    目送夙九離開未雨綢繆,傾天拎著鋤頭去了大樹下,挖出一個小壇子,放在掌心掂了掂,是沒有多少重量的,有件事是蘇九也不知道的,後來花斂魂入魔被瑤華映闕一劍誅殺,葬在昆侖山上,他曾去過一趟,把花斂魂的屍骨挖了出來,焚燒成灰,一直藏在未雨綢繆,連明臣他都瞞著,說起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覺得應該這麽做。


    一夢驚醒的花葬骨睜開眼,呼吸有些不穩,他夢到了被刻意遺忘的一千年,也夢到了傾天收斂了他的骨灰,藏在未雨綢繆的樹根下,那些塵封的不堪一直都是他的夢魘,經久不散,可是這些是無法說出口的,隻能藏在心底任它慢慢腐爛,疼痛不堪。


    “你又夢到了?”


    月朗輕手輕腳的推門進來,沒有驚醒睡得正熟的顧離,坐到床邊給花葬骨擦去額頭的冷汗,他是最是早知道這些事,也親眼看過那淫靡的一幕幕,除了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隻能趁著花斂魂睡著的時候偷偷的送去一些吃食和藥品,就像是現在這樣,睡不著就守在花葬骨的門外,一丁點的動靜他都要進來看看。


    “你當年都看到了吧,那時候我真擔心你會說出去,謝謝你,替我瞞了這麽久。”


    花葬骨撲進月朗的懷裏,這孩子身上的氣息他記得,幹幹淨淨的不帶任何欲望,他沒有說的是,曾有一段時間,他就靠著那些吃食才堅持下來的。


    房門被狂風吹開,兩人相視一眼,向外看去,一隻巨大的眼睛正在從門外往裏麵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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