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森森,庭院深深,如夢如幻,雲櫻拂雪,夙九坐在廊下,素手將花瓣撥來弄去,不時有風從他指尖帶走花瓣,帶來落雪,冰涼觸感讓夙九若有所思的看著天邊,大道勢微,天道對夙蘭宸的偏愛已經明目張膽了,薛槐遲早是要成為夙蘭宸的,夙九下意識的摸上自己的腹部,那孩子在他腹中隻待了五個月,要說毫不在意其實也不然,雖然是被危城算計到息澤挽的床上,才有了夙蘭宸這個意外之喜,五個月的骨血交融也不是說說而已。


    仔細想想,他還是被危城算計了,如今息澤挽沒了一半的修為,不能離開無涯之涯,而他忌諱反噬不願與天道正麵對上,危城雖然輸了一盤棋,卻也將他置入險地,現在的他無疑於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就前功盡棄了。


    夙九隨手卷了一指的尾發,懶懶的打個哈欠,他在這裏已經等了幾日,沒想到薛槐耐住了性子,要和他耗一耗,夙九實在沒心思兜圈子了,一葉孤帆如果找到了海市蜃樓,一定會和花葬骨重提當年之事,百年之約在即,花葬骨定然會息事寧人,暫且不提,他如果不推波助瀾一把,東風不起,如何火燒連營呢。


    “逼殺顧氏夫婦,扣了顧謙的魂,傷及無辜,夙九,你不怕天譴嗎?”


    人未至聲先到,薛槐抱著顧謙小小的身體從桃花落雪中走來,一句天譴激的夙九桃花眼中一抹淩厲閃過,成霸業者不拘小節,哪裏顧得上兒女情長,傷及無辜?天地間的無辜數不勝數,傷及一二又能如何,再者,弱肉強食本就是天道定下的規矩。


    “問罪我,如今的你還沒有資格。”


    “我來,隻為討魂。”


    薛槐神色不變,他知夙九話中深意,一日舍不掉薛槐的身份,他便做不成夙蘭宸,天道給他的時間不多,前塵往事紛亂複雜,花葬骨心結難解,即使做回了夙蘭宸,也是從此陌路,又何必急於一時,就算沒有了天道的庇護,他的修為在這九澤大陸也是頂尖的,對付夙九最多麻煩點,將其抹殺也是沒甚難度的。


    “魂?你不會真的認為那個雜種是你的孩子吧?”


    “你說什麽?”


    夙九掩唇輕笑,看著薛槐周身被壓製的殺氣,心情莫名愉悅,還真是一個癡心的情種子,就是不知道等他恢複記憶,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情,會不會發狂的殺掉所有人?


    “噓,秘密就在你的記憶裏,你仔細想想,這種事情由我一個外人開口總是不好的。”


    “哼,你也知道你是個外人啊。”


    打蛇七寸,戳人痛點,雖然不知夙九另有所指的是什麽,總不是什麽好的事情,在他心情糟糕之前,先壓一壓夙九的氣焰,也是不錯的。


    極天關,竹林屋內。


    “他受了你的血,便受不得旁人的,這孩子注定要活在你的命裏了。”


    疏星的話花葬骨聽進去了,按理說他該高興的,到底是救下了一個,可他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看著床上小小一團的顧離,花葬骨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了出去,疏星歎氣也跟了上去,一直到走到一片荒地,花葬骨才停下來,被壓製的神力爆發出來,霎時間風起雲湧,天昏地暗,疏星急得跺腳,卻也無能為力,他們這些諸神被天道坑慘了,隕落的暫且不提,便是如他這般存活下來,也隻是苟且偷生罷了,本想就此安穩餘生的,誰知花葬骨這個煞星又找上門來,這下子好了,天道就算是瞎了也會發現極天關的異常,真是造孽,疏星暗罵自己多管閑事,一雙眼卻藏不住擔憂的看向花葬骨。


    “有位故人我想去見一見,麻煩你替我暫時照看那孩子。”


    花葬骨說話的時候神力已經將這片荒地隔絕,疏星看到的隻是他靜靜站著的模樣,不會聽到任何聲音也不會察覺不妥,妄塵的話,花葬骨一直記得,他不想將疏星牽扯進來,可是這世上能救顧離的隻有一個疏星,到底是他欠了疏星一個安穩餘生。


    夙九好整以暇的坐在廊下,看著薛槐愈發難看的臉色,笑得諷刺,他可記得清楚當初就是自詡情深的這位,親手給花斂魂喂了龍血,種下了封神印,鎖進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若是論絕情,他夙九是算算比不得眼前這位的。


    疾風卷起落葉殘花,殷紅的殘影快的來不及看清,已經纏上了夙九的喉嚨,下意識抬手去摸,指尖被刺破流出血來,他已經知道來客是誰了,星月為錦的袍子,紫金冠束發,琥珀琉璃的眸子,這才是花葬骨原本的模樣,夙九不甚在意的給自己斟了杯茶,潤了潤唇,桃花眼看似風情無限,實則一片清冷。


    “久見了,夙九!”


    “勞您牽掛,夙九擔待不起。”


    “是我思慮不周,你現在確實擔待不起。”


    “闊別久矣,你這嘴上功夫越發的不饒人了。”


    “歲月洪流最是無情,我們長壽至此,總歸是會變的。”


    花葬骨垂眸,臨風而立,袖手之下,風華絕代,他看著指尖鑽出的血藤,隻要輕輕用力,抹消一個神尊對他而言不算難事,縱然天道之下也是無妨的,他這麽想的,也這麽做了,夙九懶散的坐在那裏,脖子被細小的尖刺劃破,流出血來,染紅衣襟,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花葬骨,雖然神色不變,捏著茶杯的指節已經泛白,篤定花葬骨不會殺他是一回事,但如果花葬骨動了殺心不顧一切將他抹殺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總是要給自己尋條後路的。


    “你去見過納蘭玨?”


    花葬骨淡淡看眼薛槐,落在顧謙身上,血藤在夙九的脖子上吸食鮮血,神非凡人,神血對於血藤是最好的養料,隻要不吸幹,吸多吸少就看花葬骨的心情了,顯然,他現在的心情很不愉悅。


    “是,見過了,一個很特別的女人,隻是可惜了,命不好。”


    聽到問話,夙九彎了唇角,果然是為了納蘭玨而來,說著惋惜的搖頭,隻是言不由衷,多了三分譏嘲,人都是自私的,納蘭玨也不例外,為母者強,為了腹中孩子不惜算計了花葬骨,她也該是知道瞞不住的,卻還是賭上了花葬骨對她的真心,事實證明,她贏了。


    “你與她說了什麽?”


    “我說她的孩子隻能活在你的命裏……咳!”


    夙九話說一半,喉嚨一緊,咳了一聲,沒再開口,隻是笑著,笑容裏有憐憫也有嘲諷,可惜的是花葬骨看也不看他,他自是知道諸神之中夙九最是狡詐,若是被他擾了心神可是會出大亂子的,薛槐抬頭和花葬骨的紫眸對視著,後者看他一眼,落到地上,看著氣息微弱的顧謙,伸出手似是想要抱他,即將碰到時候,又很快的縮了回來,櫻飛雪舞裏,花葬骨的神情很是恍惚。


    “我看過了,師姐和顧宵不是被燒死的,顧宵將他的修為渡給了顧謙,油盡燈枯而死,師姐則是用了全部的修為護住腹中的孩子,足足三天,他們留住最後一口氣在棺材裏等著我,夙九,你知道嗎?我不喜歡生離死別,偏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將他們從我的身邊逼走,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我是真的很想把你挫骨揚灰啊!”


    花葬骨說的認真,他對著夙九伸出手,血藤再次收緊,夙九的臉色已經變了,手指用力的扣住桌邊,很疼,可他不能露怯,一旦被花葬骨抓到什麽把柄,天道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你口中的他們,是誰?”


    薛槐垂眸看著指尖泛著的清冷光芒,花葬骨回頭看他,突然就笑了,低低的笑聲像是小獸的嗚咽,多好笑啊,眼前這人竟然問他,他們是誰?


    “啪!”


    一聲輕響,薛槐偏過頭,臉頰火辣辣的疼,花葬骨覺得不解氣反手又是一個巴掌,卻是沒有落下,白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幾乎沒用多少力氣,可花葬骨怎麽也下不去手,顧謙已經醒了,夙九已經把他的魂還回來了,看著花葬骨的紫眸,顧謙想真的很漂亮啊,到現在他還覺得不可思議,這麽漂亮的人是他的爹親!


    “爹親,不哭。”


    一句虛弱的安慰用盡了顧謙最後的力量,他在薛槐的懷裏沉沉睡去,花葬骨伸手在顧謙的額頭點了一下,夙九覺得脖子一鬆,血藤已經重新鑽回花葬骨的袍底,薛槐伸手去抓花葬骨的手,抓了個空,花葬骨後退三步,垂下眸子,將徹骨的恨意藏了起來,現在還不是算賬的時候,但是可以討些利息。


    “他們是誰,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我!”


    “做了便是做了,現在解釋,你不覺得太晚了嗎?嗬,你不願做的事連天道都不能勉強,能將我推進深淵,萬劫不複的人隻有你一人!”


    花葬骨的背影越走越遠,薛槐看著,一句挽留都說不出來,腦子裏零落的記憶片段拚湊不上,許是他忽略了什麽,遺失了最重要的一個銜接點。


    “疼!”


    花葬骨張嘴無聲的說了一個字,自嘲笑笑,半趴在水池裏,一個珠子憑空出現,圍繞著他轉圈,像是無形的大手摸了摸花葬骨的額頭,他眯起眼,像是渴求大人安慰的孩童,眼角的血淚止不住的流淌著,劇痛模糊了他的視線,花葬骨雙手捧了那顆珠子,湊到臉頰蹭了蹭,才放回了乾坤借裏,又捧了一捧清水,洗了把臉,這才清醒不少。


    ”你沒有必要親自去一趟的,強行撕裂空間的反噬,你怎麽承受?!”


    又氣又怒的聲音由遠及近,疏星小跑著過來,他等了很久,等到顧離醒了一直哭,才不得不出來尋找,花葬骨從水裏爬起來,烘幹衣服,過河拆橋的把顧離抱回自己懷裏,輕聲哼唱起歌謠,說來也是奇怪,隻要在他懷裏,顧離就不哭了,看的疏星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幹嘛多管閑事,費力不討好!


    “我必須親自去,不然夙九是絕對不會收留顧謙的。”


    “為什麽一定要他收留,不是還有夙蘭宸嗎?”


    “指望夙蘭宸,不如指望顧謙機靈點,在夙九那裏多學點東西,有些事我不能教他,總要給他找個好老師的。”


    “打什麽啞謎,亂七八糟,算計了兩百年,你們也不嫌累得慌!”


    “累啊,所以才更要算計,早點算出個結果,我也好早點休息。”


    “怕了你了,極天關呆不下去了,就算我保持中立天道也不會容我,不介意我跟你半途同歸的話,這孩子的未來老師算我一個。”


    “樂意之至!”


    花葬骨閉上眼,把一切的情緒沉進心底深處,然後冰封,隻留下無邊的寒涼,夙九有一件事貫徹得很對,成霸業者不拘小節,哪來的那麽多兒女情長讓他優柔寡段,錯已鑄成,不能一錯再錯,花葬骨試著看了一下,刺痛難忍,唇邊一抹釋然笑意浮現,看來這眼睛是真的廢了,也罷,就當是留個教訓吧。


    疏星扶著花葬骨回去竹林敷藥養傷,這邊的顧謙已經醒過來了,薛槐將他留在這裏,一個人離開了,夙九給時間讓他考慮要不要拜他為師,顧謙站在走廊裏,一雙黑眸裏隱隱可見紫色光芒,薛槐離開的時候,透過他的背影,顧謙看到蜷縮在黑暗角落裏的花葬骨,也看到了在血海中流著血淚的花葬骨,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對,顧謙想著卻是什麽都沒說,薛槐和夙九都不可信,還好,花葬骨留下的是他的弟弟。


    隻要不是孤身一人,那麽他便無所畏懼了。


    夙九坐在顧謙對麵,看著他行了拜師禮,敬了茶,想起了閉關不肯見他的息澤挽,他收了個小徒弟在身邊,而那人如今是真的一個人了。


    顧謙沒有再問顧氏夫婦的事情,逝者已逝,說什麽做什麽都已經太遲了,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努力的學習,讓自己變得強大,從有一天,他會站在花葬骨身邊,替他遮擋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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