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出什麽事了,這麽吵?”


    花葬骨甩了甩袖子,他向來喜歡袍袖寬鬆的衣服,從不喜穿裏衣,他身上的皮膚看似完好,卻是千瘡百孔,哪怕是最柔軟的布料輕輕觸碰,也是疼痛難忍,這個習慣從他回到九幽閣開始就改了。


    九幽閣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十七公子的裏衣是用最好的鮫紗紡成,日日換新,顏色還必須是最為純粹的白色,放眼九澤也尋不到比這更尊貴的待遇了。


    “昨夜仙門百家遇襲,昆侖山道上,橫屍數百,均是被大火燒成了焦炭,僅這半具殘屍尚且完好,且這數百人魂魄不知所蹤。”


    “那就招魂,大清早都聚在我的院子裏,難不成是說我昨夜下山殺了這數百人,毀屍滅跡,還扣留了他們的魂魄?”


    開口打破的沉默的是花問海,花葬骨直視他的眼睛,無所畏懼,他確實不曾殺人,可這說出去誰會信呢?權瑟眼神掙紮的看著花葬骨,眉心一點漆黑闖進花葬骨的眼角餘光,他轉身走到權燁身前,一巴掌就抽了過去,權瑟抖得更厲害了,權燁眉心緊鎖也不躲讓,手腕一緊,鑽心的疼痛差點讓花葬骨呼出聲來,他皺著眉嘴唇緊抿,牙齒咬破舌尖,一嘴的血腥味都強咽了下去,抬頭,他的手腕被大手箍住,花問海已經站在他身邊,麵色陰沉的可怕。


    “放開!”


    花葬骨看他一眼,垂下眸子掩去那一抹諷刺,這人當真是一點都沒變,不過沒關係,他早就不是當初的花斂魂了,心沒了,自然是不會心寒的。


    “胡鬧!”


    花問海一聲斥責,花葬骨手腕翻動,隻聽哢嚓一聲,骨骼錯位的聲音讓眾人都是一驚,花葬骨硬是將手從花問海的大手扯了出來,手不自然地垂落著,另隻手一掌逼退了權燁,扯過瑟瑟發抖的權瑟,一個縱身從三十二閣跳了下去,他想解釋,可是沒有時間,也沒有這個必要了,罪名而已,多一樁少一樁又能如何呢。


    ”別讓他跑了!”


    有人喊了一聲,反應過來的眾人紛紛禦劍追上,留下來的寥寥無幾,臣簡,墨翟,韓陵,花非卿,薛槐,薛蘭焰,玉初弦,顧宵,納蘭玨,幾人都看著地上的殘屍不發一語,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小小顧謙揉著眼睛走出來,像是剛睡醒的樣子,納蘭玨連忙上前將他抱進懷裏,那一刻,納蘭玨感覺到前襟被濕透了,抱得更加用力,顧宵上前將母子二人擁進懷裏。


    “幼子年幼,見不得這些齷齪,先行一步,告辭!”


    顧宵扶著嬌妻幼子離開,仍是無人說話,薛槐走到殘屍身前蹲下,摸了摸殘屍眉心的殷紅花紋,有些嫌棄,打了個響指,起身後退,殘屍無火自焚不多時地上便隻剩一堆灰燼了。


    “你這是做什麽!”


    韓陵皺眉問道,他一直不喜薛槐,若非是他花葬骨怎會回這九幽閣,這個心結一時算是難解了。薛槐挑眉看他一眼,又看了他其他幾人,伸出食指抵在唇邊。


    ”噓!”


    昆侖之大,山中乾坤,洞中迷穴,不計其數,一行人下來沒看到花葬骨和權瑟,紛紛四散尋找,權燁看著被花葬骨一掌震碎的袖子,他是不擔心花葬骨對權瑟做什麽,花葬骨的反常他也察覺了,定是權瑟有所不妥,眼下他最擔心的是權瑟會被花葬骨拖累成為眾矢之的,到那時,江南權氏再如何也無法和整個修真界抗衡。


    花問海輕車熟路尋到當初印有封印的洞穴,一路深尋,果不其然,路被堵死了,花問海也不急,盤膝而坐,這裏殘留的靈氣夠他吸收一會的,就這麽破壞了倒是可惜。


    花葬骨扶著權瑟躺上石床,回頭看一眼被大石堵住的地方,輕笑一聲,那人尋來卻不動手,這是在給他時間讓他自己出去呢,是吃定他跑不了的,不過他從沒想過要跑,他跑了,這局可就續不下去了。


    “忍著點,一定不能放棄,記住你答應我的話!”


    花葬骨湊到權瑟耳邊說著,一隻手按在權瑟額頭,雖然還是瑟瑟發抖,權瑟卻已經可以思考了,他點頭說不出一句話,下一秒劇痛碾壓了他的神智,全身的骨骼盡碎,筋脈盡斷,他大張著嘴,雙眼圓睜,卻仍是沒有發出聲音,花葬骨鬆手,輕扶著他躺下,權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保持清醒的,他看到花葬骨湊過來,一臉歉意,手掌接觸他眉心的一刻,黑色的東西順勢而上鑽進了他的掌心,權瑟想說,想動,可現在的他比廢人還不如,什麽都做不了。


    “你別急,總會好起來的,你傷至此,隻怕以後你兄長都不會讓你隨我一同了。也好,如此一番,待你痊愈便可修為大漲,禍福相依,那晚無論你看見了什麽,都不要說出來,這就是在幫我了。”


    “接下來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好好休養。”


    花葬骨轉身走的幹脆,他不知道權瑟看見了什麽,他隻是明白這條路他隻能一個人走,與他親近者都會被牽連,他的良知和不忍終於成為了他的絆腳石,再留不得了。


    “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無話可說。”


    “是你所為?”


    “人證物證聚在,我說不是我你信嗎?”


    “我信,我會保你!”


    “我該說……謝謝嗎?”


    花葬骨似笑非笑,這人怎麽越活越糊塗啊,保他?花問海曾經也這麽說過,他信了,後來了,九百八十一道骨鞭廢他一身修為,受盡欺辱,活的還不如一個畜生。


    如果,這是花問海給予他的憐憫,他不稀罕!


    昆侖之巔,有一處險地,名獄,處處機關不見生機,花葬骨被鎖了琵琶骨,手腳被釘在石壁之上,石壁極寒,寒透骨髓,這已經是第三日,那些人還沒商量出要如何處置他嗎?


    花葬骨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仰頭是炎炎烈日,隻有在傍晚月亮出來的時候,或有幾滴濁水給他,這裏是九幽閣的懲罰那些犯了大過的族中子弟的地方,一般都是有人看守的,到了他這裏便是什麽都沒有了,隻是將他鎖了起來而已。


    外麵一定是鬧起來的,不知道又是怎樣一盆汙水潑到他身上了,花葬骨有些可惜的想著,可惜這裏與世隔絕的,什麽消息都傳不進來,不知道墨翟和臣簡離開了九幽閣沒有,如果說花葬骨如今還在意的,便是他不想讓他們看到他這副模樣,可惜從來都事與願違的。


    “你不帶他走,來這裏做什麽?”


    看著對麵山崖上並肩而來的人,花葬骨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努力的讓渙散的視線集中,想看清臣簡的臉,一雙手撫上他的臉,墨翟攬著臣簡的腰,淩空站在他的麵前,如此淒慘,花葬骨也是不忘去貪戀臣簡手心的溫暖,心滿意足的蹭了蹭,能感覺到那手在顫抖,臣簡麵不改色的看著他,從懷裏掏出瓷瓶,將一顆藥丸遞到他唇邊,花葬骨張嘴就吞,臣簡無奈搖頭。


    “你呀,什麽都吃,就不怕是毒藥?”


    “你給的我就吃,就算是毒藥也是甜的,不會有痛苦的那種,你這麽溫柔,我怎麽舍得拒絕你呢?”


    臣簡紅了耳根,不知道花葬骨從哪裏學的這一套,墨翟倒是很習慣花葬骨時而流氓,時而正經的模樣,這說明花葬骨正在找回自己,算不得壞事。


    “你為什麽不走?”


    墨翟沉黑的眼掃過花葬骨全身,靠著一身修為硬撐到現在,是他的作風,隻是,如此又能撐得了多久,明日便是重罰,帝禍必然不會手下留情,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如何有放水的機會。若是花葬骨沒有回來便也好說,可他不僅回來了,還廢了權瑟一身修為,權燁定是不會放過他的。


    “走?已經沒有別條路給我走了,墨翟,阿瑟那裏,還要麻煩你們。”


    “你且放心,他傷勢我看了,不需半年就可以恢複,隻是你為何下如此狠手?”


    花葬骨的擔憂不似作假,臣簡很是費解,花葬骨當中擄了權瑟做人質想要逃跑他可以理解,但是重傷之後還自投羅網,花葬骨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其中也許另有緣由。


    “有人對他下了毒手,我若不下狠手,那麽用不了半月,他就會變成活傀儡,任人擺布。”


    “活人傀儡?你的意思是有九州的人……”


    墨翟想了想,隻有這種可能性最大,他曾見過活人傀儡,隻不知其過程,思及此,看向花葬骨,眉心一點黑色一閃而逝,墨翟皺眉。


    “你何時見過?”


    “不止見過,我還曾被製成傀儡呢。”


    花葬骨玩笑的朝墨翟眨眨眼,後者一愣,送出一口氣,卻是沒有多想,閑扯了幾句,墨翟帶著臣簡來開了,目送二人遠走的花葬骨垂下眸子,他沒有開玩笑,夕顏便是一具傀儡,被人操縱還不自知,若不是那日他去了血海挖墳燒屍,或許用不了多久夕顏就會複活,出現在眾人眼前。


    花葬骨不介意九州的水再渾濁一些,可他不允許被操控的人生,本來他可以不用再以魂凝體,那身體,卻被他親手燒成了灰燼,利用他,這筆帳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慢慢來,慢慢算!


    花葬骨覺得自己還是挺被照顧的,夜裏就下起了雨,次日正午,仙門百家紛紛到來,花非卿托著盤子,盤子上的東西,花葬骨眼熟得緊,當初就是這鞭子廢了花斂魂一身修為,毀了他的魂基,所以花葬骨的魂魄凝形之初才會不穩,要是沒遇見一葉孤帆,早就魂飛魄散的不留半點痕跡了。


    “殺人焚屍,吸食魂魄,罪大惡極,你可認罪!”


    花問海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著,花葬骨抬頭,第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前麵的薛槐,他從沒想過薛槐會救他,他深知這人明哲保身的能耐,薛槐能忍,他又有什麽不能的,花葬骨低歎一聲,他其實也是有些期待的,期待著薛槐為了他瘋狂一次,可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啊。


    “不認!”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狡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來人,上家法!”


    九幽閣的家規家法沉寂了好多年,仙門百家卻沒有一人忘記過,那骨鞭的威力,花問海拿鞭的動作被攔住,權燁走到花問海身邊,微微躬身。


    “家弟之仇需要一個公道,還請花家主準允!”


    眾人麵麵相趣,卻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韓陵一早就被韓熙悅帶回去了,如今剩下的也不過是薛,權,玉,三家其他的早就先行一步了,也算明智,省得到時候被報複啊。


    “隨意!”


    花問海負手走到一旁,雙手在袖子裏緊攥成拳,今日刑罰定是要下狠手的,他便是以九幽閣的威名將一切壓下去,保全花葬骨,也是要給修真界,給仙門百家一個交待的。


    沉悶的鞭聲一聲接著一聲,花葬骨緊咬牙關,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權燁是使劍的好手,將劍氣灌進鞭子裏,每一鞭入骨三分,傷及筋脈,還真如他所說,是給權瑟來討公道了。


    眾人看著,直到花葬骨渾身再無完好之處,權燁才將鞭子交還給花非卿,後者默然接過,花問海走前一步,又問了一句。


    “你可認罪!”


    “屈打成招,我沒錯,如何……!”


    “冥頑不靈!”


    花問海也是氣得狠了,哪怕花葬骨說一句軟話,他都可以當眾保下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一把奪過花非卿手裏的鞭子,一鞭抽下,奄奄一息的花葬骨也隻是吸了口氣,垂著頭一動不動,薛槐皺眉,看眼天邊,怎麽還不來?


    “你敢!”


    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在天邊,被三師兄抱在懷裏的巫徒急紅了眼就要往下撲過去,一雙大手攔住他,一個瞬身擋在花葬骨麵前,單手抓住了骨鞭,輕輕用力,隻剩寸灰,男子回眸一笑,他說。


    “別來無恙,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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