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對不起……”


    又是雨夜,花十七搬空了七重樓的酒窖,獨自走在街上,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一身白衣滿是泥汙,這一路上的坑坑窪窪不知道走了多少,摔得如何狼狽,他都感覺不到痛。


    七重樓,共一百六十八層台階,紅毯之上步步生香,身穿嫁衣的女子眉眼恬靜,她早已錯過了最好的年華,卻有人願為她等待,待她回首,十裏紅妝,百裏彩抬,千裏而來,娶她歸家。


    “十七,不是你的錯,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花問海撐傘的手在顫抖,可他不能慌,如果連他都穩不住心神,十七該怎麽辦?一夜孤帆重傷,納蘭玨命懸一線,瑤華映闕再如何寵愛十七再如何的擔心,此時也是分身乏術,不過一個晝夜的分離,誰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沒有了,再也沒有人可以給師姐幸福了,是我親手毀了師姐的未來……”


    花十七沒有理會花問海,拎著酒壇往嘴裏倒酒,辛辣猶如利刃貫穿他的胸膛,下一秒,花十七丟了酒壇子,彎腰把剛喝進去的酒水都吐了出來,劇烈的咳嗽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花問海扔了傘衝上去把花十七抱進懷裏,替他拍背順氣,那些安慰的話堵在喉嚨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哥,我要去顧家,我要去救人,他不能死的,說好了他要迎娶師姐過門,照顧她一生一世的——”


    “好好,哥陪你去,哥陪你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我都要給師姐一個交代!”


    花十七抓住花問海的袖子,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漆黑的發再次被霜白覆蓋,一雙紫眸猶如上好的紫琉璃,不隻是雨水還是淚水濕了琉璃,瀲灩水光下紫眸明亮,看的花問海心驚不已,這可不是醉酒的樣子。


    花十七的身體因著青鐵之毒本就虛弱,烈酒傷身,又受了雨水的寒氣,異變仿佛隻是錯眼一瞬,花問海看著恢複正常的花十七昏在他的懷裏,好半晌才回過神,抱著人站起身子,長街盡頭一襲月白華服的瑤華映闕撐著傘,看著重重雨幕後的花問海,或者說是看花問海懷裏的花十七,沉重且緩慢的搖了搖頭,不發一言轉身離開。


    一道驚雷炸裂天穹,閃電劃開夜幕,照亮這片天地,雖然隻有片刻,也照的清楚。花問海麵色難看至極,他懷裏的花十七從昏厥中醒過來,正茫然的看著瑤華映闕離開的方向,他的唇緩緩上揚,那弧度似是在笑,眼角留下的血淚卻是怎麽擦也擦不幹淨的,花問海更是無言。


    “師姐,我不會讓你死的,你還沒有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人,還沒有和你的青梅竹馬廝守到老,你累了就睡一會,等我幫你把那人找回來,你再醒過來好不好?”


    花十七喃喃的說完,雙手用力的抱住花問海,渾身顫抖的厲害,像一尾離開水的魚,大張著嘴,雨水嗆進他的鼻子裏,灌進他的喉管裏,窒息感讓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好在花問海反應及時,將他的頭壓進懷裏,在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喊著。


    “十七,呼吸,快呼吸!”


    似是渡過了漫長的時間,花十七發黑的視線裏看到女子朝他走來,風光霞帔是他最想看到的樣子,他終於喊出了聲音,在這寂靜的天地間,將雨聲都壓了下去,悲慟的一聲嘶啞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師姐!”


    “傻了不成,師姐的事情什麽時候需要你來操心了,倒是你,偷跑出來害的師姐我整日憂心,人都瘦了一圈,你說該怎麽罰你?”


    音容笑貌仍在眼前,卻是陰陽相隔,再難相見了,花問海終是看不下去,一掌劈暈了花十七,抱起人禦空而去,七重樓暫時是不能回去的,如此一來,隻能先回去九幽閣,待花十七醒來冷靜一二再做打算了。


    “你切放心,我會顧他周全的。”


    臨行之前,花問海朝著七重樓所在的方向躬身一禮,鄭重的保證道,那個女子對花十七的愛護連他都自愧不如,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慘死,他也是惋惜的。


    淅河顧氏一夜之間被屠殺殆盡,如此駭人聽聞的慘案在修真界掀起了軒然大波,可雷聲大雨點小,並沒有過多地被關注,宛如沸水之中沉進了一塊石子,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顧氏長子顧宵外出赴友人之約故逃過一劫,悲痛之下大病一場,在其好友薛槐的幫助下,斂葬顧氏一門七百八十三人的屍骨殘骸,說句死無全屍也不過分。


    “都處理幹淨了?”


    薛槐看著衝天火光,那裏不曾有亡者怨氣,死無全屍已經夠慘的了,如今看來竟是連魂魄都被人強行吸收,做那滋補魂魄的補品,真的是太可憐了。


    “是,這些人眉間的夕顏花都已經毀掉了,且目睹之人也已經滅口,處理幹淨了。”


    “如此,辛苦你了。”


    “你的家人我會好好照顧的!”


    薛槐說完抬手在那人頭頂狠狠一掌,無奈一聲,將死不瞑目的屍體扔進火海,轉身大步離開。這世上唯有九幽花氏的夕顏花是留在眉心的,這樣明顯的證據留下來,九幽花氏首當其衝脫不了嫌棄,最有嫌疑的人莫過於花問海花非卿兄弟,如果需要一個替罪羊的話,還是有誰是比花十七更合適的人選呢!


    畢竟,對於大家族而言,棄子永遠都是棄子!


    “薛兄,勞煩許多,我真是過意不去。”


    “你我好友一場,我怎能坐視不理,隻可惜我來遲一步,沒能救到人,能做的不過是些微末之事,你勿放在心上,養好身體才是眼下要緊之事!”


    顧宵躺在床上,看到薛槐回來想要起身,卻心有餘而力不足,薛槐忙上前製止,一番安撫下來,顧宵忍著悲痛闔眸長歎,無妄之災何其冤呼!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顧氏如今隻我一人,重振家族不易,查處真凶報仇雪恨更是遙遙無期了。”


    薛槐坐在床邊垂眸沉思,半晌才抬頭,看向顧宵的眸子裏沉澱了幾分斑駁的光影。


    “其他且先不說,你這病來的蹊蹺,不妨隨我回去北陽調養,待痊愈之後再做打算如何?”


    “好意難卻,我就不推辭了!”


    顧宵滿是感激的看著薛槐,殊不知這個對他虛寒溫暖處處替他著想的好友,毀屍滅跡斷了他唯一可以追查下去的線索,薛槐笑的無害,都說顧氏長子性子溫厚寬和,如今看來確實不假,與這人為友是他之幸。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夾著一個花十七,一切都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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