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地發生了謀殺,甚至是大規模的屠殺,這並不會讓主教貝爾曼感到過於震驚。


    在過去的六十多年裏,他見識過很多次這樣的悲慘事件,有的發生在戰爭中,也有的發生在所謂的和平時光裏。


    對於窮人而言,隻要死亡對他的慷慨是超過給富人的。


    本來放在一塊由魔族統治的土地上,死亡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過在文森馮·斯泰雅卡德到來之後,似乎一切又都不確定了。


    這個領主是魔族不假,可是他似乎並不喜歡殺人,這種在別的貴族眼裏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居然不屑於去做。


    至於他給出的理由——從殺戮中得不到快樂,主教是將信將疑的。


    不過,據說再折磨盧克的時候,他還是挺開心的。


    不過比起搞那些有趣的小發明,折磨人的樂趣就算不上什麽了。


    任何上位者都是好大喜功的,主教很清楚,領主文森喜歡將自己搞出來的東西送到民間,讓更多人去使用,進而讓他所謂的「快樂大本營」更加壯大。


    隻要他不反對光明的信仰,他去討好自己的領民還是折磨他們,主教都不在意,也不用為此負責。


    但是,如果信徒遭到的大規模殺害,這件事就與他有關了。


    平叛開始,文森確實讓軍隊殺了上百人,不過這些人都是罪該萬死的邪教徒,還有鬼迷心竅的愚蠢村民,以及見錢眼開的雇傭兵。


    絕大多數願意悔改的人,他都網開一麵,這在所有的村子都得到了證實。


    如果說他毫無理由地屠村,主教貝爾曼是不太相信的,除非這個村子裏全都是死不悔改的邪教徒。


    燒死?


    如果惡魔王子對於背叛者的懲罰就限於這種程度,那他可真是魔族之恥,連貝爾曼都要對此表示失望了。


    所以,當見到文森邀請自己前去核查的親筆信件時,主教沒有考慮太長時間,還是決定動身了。


    跟在別人屁股後麵撿便宜,雖然安全又穩妥,可是實在是有點低效。


    進展如此順利,不如自己也跟著一起去,方能在主教會議上證明自己的虔誠與勇氣。


    到時候,將與魔族領主同行說成「指導」,想必文森也不會反對吧?


    主教大人對於遠大前程的堅定追求,和對女神的信仰一樣,都是堅定不移的。


    一旦做出承諾,就算是無人監督,他也會完全履行。


    於是,希夫沒費多大力氣就達成了使命,那匹原本屬於妮妮婭的馬算是歸他了。


    不過主教的護教騎士團裏不缺好馬,慈眉善目的主教大人見不得朋友的部下受苦,便讓騎士們給他勻了一匹更好的。


    正如主教貝爾曼在紙鳥大會前所說,年輕時的他,也是個精通各種貴族娛樂的浪子,騎個馬對於他而言,也不是難事。


    隻要馬速度不要太快,主教的老邁身軀在事業的加持下,還是能撐一陣的。….


    接下來,主教大人說到做到,帶著部下在第二天開始趕路,沿著大路開始向北麵的村子前進。馬隊先行,大批的仆從和誌願者隊伍在後麵慢慢前進。


    旗幟飄舞,馬蹄獵獵,主教大人這種不辭勞苦的神聖形象,讓一路上見到的民眾無不心生崇敬,感懷光明與秩序之神的偉大與慈悲。


    第二天晚上,這一行人就到達了大火已經熄滅的鬆林村。


    夜幕深厚如墨,天空清明如洗,碎雲斷斷續續。


    皎潔的月色,照亮了隻剩地名的村莊。


    所有的房舍已經隻剩底層灰燼,聽不到任何活物的聲音,飛灰在空氣中流淌,靜靜地落在每個到


    來者的身軀之上。


    原野上的風,溫柔的撫摸著生者和死者的臉。


    不過,比起那已經沒有任何調查價值的村子,主教貝爾曼更在意那些不死生物的動向。


    「骷髏士兵在幹什麽?」主教問希夫,「他們在挖什麽?」


    「領主說過,是要給他的領民挖掘墳墓。」斯卡瓦人說,「我記得魔族打仗是喜歡說一句話,‘我們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墳墓,。」


    「我以為那隻是說說而已,」主教感慨道,「沒有想到,魔王的兒子會去埋葬農民。」


    利用白天的等待時間,文森做了一點對於魔族來說不算體麵的工作,就是帶著部下從村莊裏尋找屍體。


    本來對於魔族來說輕而易舉的工作,因為火災變得麻煩了很多。


    如果隻是死者,那麽死靈法師揮揮權杖,就能讓他們乖乖站起來,自己給自己挖好墓穴躺進去。


    可惜,現在隻剩下一片燒焦發硬的屍體,還都被淨化掉了靈魂。


    沒有辦法,文森隻能讓骷髏帶著魔犬去挨家挨戶拖屍體,硬是在村裏搞了一出搜救。


    在村外的空地上,呼喚地底的蠕蟲,在地麵充當重型工程設備,挖出了幾條又長又深的大溝。


    這倒不是因為他想簡單搞一個亂葬坑,將找到的屍體一丟了事,而是想做一點更有儀式感的事情。


    魔族並不厭惡屍體,或者說有時候很挺喜歡,所以文森也推著臨時手搓的板車,拉著焦黑的屍體向村外走。


    同為魔族的部下們,不會也不敢對領主的行為有任何異議,但是這讓妮妮婭和普拉妮,尤其是剛成為奴隸的拉尼娜百感交集。


    「你的主人怎麽還親自幹這個?」拉尼娜小聲問妮妮婭,「王室貴族去埋葬一群素不相識的農民?」


    「如果不是因為你有一技之長,你也要去。」


    妮妮婭倒沒覺得有什麽奇怪,她還覺得正在使用土魔法構建墓穴的拉尼娜太少見多怪了。


    領主本來就是正常貴族,拉個屍體有什麽奇怪的。


    在農民看來,這種事雖然奇怪,但是沒人認為這值得嘲笑。


    假如貴族能這樣做,他們的日子肯定會好很多。….


    在排列整齊的墓穴邊,文森見到了風塵仆仆的主教貝爾曼。


    「神明祝福您,您的慈悲之心是領地的至寶。至大的恩澤必會很快到來。」


    主教看著已經陸續擺放進簡易棺材的屍體,默默祈禱了一會兒,才抬頭對文森祝福。


    「主教大人,我是不可能通過這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得到恩澤的。」文森用魔法驅散身上的土,對主教行了個禮說,「這是我的失職,也是邪教徒的罪孽。」


    「又是邪教徒的惡行啊……」


    雖然主教沒有看到任何證據,不過僅從經驗上推測,這種既不是搶劫也不是戰爭的行為,可能隻有自由邪教的瘋子們幹得出來。


    知道自己的力量抵擋不了文森的軍隊,便一把火燒掉,接下來估計就是嫁禍了吧?


    「有一個要回歸正信的村子沒了。」文森痛心地說,「我失去了兩百個領民,神明失去了兩百個信徒。」


    「是啊,真是令人憤怒,居然一個人都沒留下……」貝爾曼胸部微微起伏著,語氣平靜地問,「我能為這片悲哀的土地做什麽呢?」


    「舉行一個給信徒的葬禮儀式吧。」文森說,「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民德歸厚矣。」


    「對不起,您剛才在說什麽?」


    「沒什麽,不應該讓他們作為未懺悔的罪人離去,我不能赦免他們活著時該受的懲罰,但懇求您讓他們免去死後的懲罰。」


    看著那些慘不忍睹的屍體,主教悲憫地點點頭。


    既然是領主的請求,他也沒理由拒絕。


    領主已經收斂了屍體,還準備了棺材,以後總不能讓民眾認為魔族比教會都慈悲吧?


    等到骷髏們將所有棺材都放好屍體,它們將棺蓋合上,薩達卡開始給棺材釘上特質的木釘。


    不用工具,直接用手去拍,這也真是沒誰了。


    棺材很薄很輕,都是文森用鬆木徒手搓的,一個棺材20點加護,質量隻能說聊勝於無。


    不過僅僅如此,已經讓從主教到護教騎士們都感到自殘形愧了。


    然後,主教開始了極其莊重,但又無比冗長的悼亡經文。


    雖然妮妮婭和拉尼娜都神情嚴肅,一起禱告,但是文森、普拉妮卻感到無所事事。


    畢竟他們都不是信仰光明與秩序之神,對這種神聖的經文並沒有什麽刻入靈魂的敬意,甚至會覺得有些百無聊賴。


    「先祈禱。」文森對普拉妮說,「教會完了,是我創新喪葬儀式的時候了。」


    「好玩嗎?」


    「大概……應該會不錯吧,畢竟我訓練了專業團隊,今天第一次試運營。」


    「專業團隊?就是那群穿黑衣服,帶船型帽子的骷髏?」


    「是的,重新刻魔紋和開傳送門要材料費了不少事呢。」


    果然,在經文念誦完畢之後,文森一聲令下,一群身穿奇怪黑色製服,頭戴船型黑帽的骷髏從遠處走來,替代了之前搬運的骷髏,站在棺材旁邊。….


    領主掏出了拿手的樂器,在他那首曲調略顯歡快的送葬曲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骷髏們扛起了棺材,用各種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動作開始了舞蹈。


    「抬著棺材跳舞?」主教忍不住擦了下額頭的汗,驚訝地問妮妮婭,「這是魔族的送葬風俗?」


    「很魔性,不是嗎?」女騎士淡定地回答,「韻律感還很強呢。」


    隻要不讓自己跳這種羞恥又費力氣的東西,妮妮婭怎麽都無所謂,當然也不介意表示理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樣不會驚擾死者嗎?」主教被這從未見過的儀式雷到了,但是又找不到什麽反對的合適理由,「安靜地離開,是不是比較好?」


    「大人,在我們的故鄉,埋葬部落的人也要跳舞歌唱的。」希夫插了句嘴,「受人重視,總比無人問津要好,這個曲兒,挺久了還挺帶勁。」


    之見骷髏扛著棺材,時而一起跺腳發聲,時而高舉又放下,時而向前,時而麵對麵,甚至還會坐在地上高舉棺材,讓人看的眼花繚亂,曠野滑稽中還透著莫名的一絲不苟。


    主教貝爾曼見過各種葬禮儀式,活到這把年紀又見識了魔族的葬禮儀式,真是開了眼界。


    「莫名其妙。」拉尼娜評價了一句,「不過對於窮人已經是開恩了。」


    「是啊,窮人也許到死都得不到一個棺材,也不會有人奏樂送葬。」妮妮婭悲歎了一句,「你差點就跟他們一樣了。」


    到這時候,她都快忘記自己當初麵臨的局麵比拉尼娜還凶險了。


    主教貝爾曼耐著性子看完「骷髏抬棺」,聽完文森的「aronoa」,還能保持勉強而和藹的笑容,也真是難為他了。


    「領主大人,我想死者們應該走得安詳而輕鬆了,畢竟被抬了這麽多,應該可以少走不少路。接下來,可以下葬了嗎?」


    「是的,大人,請您念安魂經,我要準備祭奠使者的祭品。」


    哦?還有祭品?


    聽到祭品兩個字,主教的眉梢微微一動。


    領主大人看來沒有因為打仗變窮


    ,反而錢多到可以到處亂扔了。


    很快,在骷髏和騎士們開始鏟土之後,他就見到了文森所說的祭品。


    一種用紙張印刷製作,繪製成金幣模樣,被稱為「紙金」的紙錢。


    不得不說,當女魔法師同時點燃墓前土坑裏的紙金,並讓這些紙金漫天飛舞的時候,主教貝爾曼也被壯觀的場景震撼到了


    文森給每個死者準備了一百張,漫天飛舞的紙錢隨著燃燒的青煙,刷新了主教的喪葬觀念。


    傳統的民間觀念認為,窮人在死後會受到刁難,有錢可以減輕罪責。


    不愧是和死亡打交道最多的魔族,在這方麵想得就是周到。


    「主教大人,您對這個感興趣嗎?」文森對看著燒紙入迷的主教擠擠眼睛,「這種祭品好處多多,一定會大受歡迎的……」


    接下來,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讓貝爾曼感到一扇通往金色世界的大門,正在向自己打開。


    「厚葬不如焚燒,成本便宜,場麵熱鬧,死者隻會開心。」


    「我聽說死者有錢,就可以賄賂守衛罪獄的看守。」


    「燒得夠多,心就真誠,還能得到神的眷顧。」


    「如果生前就是窮人,死後何不給他多帶一些?」


    「每年都在忌日送一點,生者可以獲得死者的祝福和保護。」


    「沒有陪葬品,盜墓者白費力氣,挖了個寂寞。」


    怎麽感覺每一條都能說到自己心裏去呢?


    主教越聽越歡喜,這不是給從事葬儀的教會量身打造的寶物嗎?


    幸虧自己今天來了,不然絕對會錯失這種機遇!


    「想法很好,可不過隻是一張紙,大家自己也能製作吧?」


    「哦,真的隻是一張紙嗎?」文森從身邊巫妖手裏抽出一張,遞給主教,「您瞧。」


    旁邊的牧師趕緊用聖光照明,以便主教的老眼能看得更清楚。


    就在這一瞬間,那張黃色的紙居然閃耀起了璀璨奪目的光芒,宛如星光在掌中升起。.


    小電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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