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兩……我從家中庫房裏將銀票拿出來的時候,阿暖都要哭了。


    而手捧二百兩銀票的楊清月姑娘是真哭了,哭完千恩萬謝地帶著銀票回鄉去了。


    對於她來說,這二百兩足夠維持一家人幾年的生計,比入宮做女官要實惠多了。


    入宮後,我們便由禮部的官員領著,先入東宮見太子。


    “在殿前站成兩排,稍許見了太子殿下,需謹記恭謙有禮。”


    禮部官員話是這麽說,除我以外的二十四個姑娘們卻互不相讓,爭相往第一排中間擠,十分努力地搶著c位。


    說是司典女官,根據昨日入四方館,與她們相處一日下來,我已深切理解了這些姑娘們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初衷。


    一群傻姑娘……我暗自翻了個白眼,在第二排最末位站下。


    稍傾,見一身錦袍玉帶的胖子從殿內走出來,我抬頭瞄了一眼,倒覺得月餘不見,胖子輕減了幾分。


    看來,他這陣子,過得也不算好。


    心想著,便隨著其餘女官,齊齊向太子見禮。


    胖子依例訓誡了幾句,不外乎讓女官們淡泊名利、腳踏實地、努力工作之類,跟禮部官員要了女官的名冊,點了幾名家世顯赫的問話,被點到的姑娘皆一臉自豪,將胸脯挺得滿滿,美目盼兮媚態萬千。


    我聽得心中暗笑:看這些姑娘止不住向胖子秋波暗送的嬌媚態,恨不能撲上前去將這位國之儲君生吞活剝了,哪有什麽愛崗敬業的心思。


    正胡思亂想著,卻聽胖子似隨意的聲音:“濟南府,楊清月。”


    我被點了個猝不及防,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到!”


    此語一出,便聞身邊的女官們發出一陣低笑,那引我們前來的禮部官員瞬間白了一張臉,衝胖子連連告罪:“北方女子,粗陋不知禮數,臣這就……”


    胖子抬手示意無妨,轉向我一臉意味深長的淺笑:“到?此乃你們山東方言?”


    “哦……是吧。”前世裏肯定不止山東學生,全國的大中小學生被點名都是這個反應吧。


    “你是山東人?”


    “是……”我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相貌身份,趕緊低頭行禮道,“回稟殿下,臣女是山東濟南府人士。”


    “甚好。”胖子點頭做個饒有興趣狀,“孤素來愛聽山東話,便將這名女官留在東宮吧。”


    哎?我不明覺厲地抬頭,卻見某豹子不知何時立在了胖子身後,正衝我挑了挑眉。


    我心中一陣打鼓:冒充楊清月進宮之事,除了我師父和他那位精於易容的朋友之外便無人知曉……然今日看胖子與某豹的態度,怎麽感覺要穿幫呢?


    於是,我在思齊殿前與其餘二十四位女官就此別過,且妥妥地收獲了四十八道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對此我著實糾結了一下,是不是應該擺出個何德何能、受寵若驚的樣子。


    目送她們走完,便見胖子身邊的魏公公來喚,說太子殿下要見我。


    “臣女楊清月,拜見太子殿下。”


    書案前的胖子並不答話,示意小太監退出去且關了殿門。


    當偌大房中僅剩我與他二人,我抬頭望一眼正一步步向我走來的胖子,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緊張。


    曾經湖心暖閣發生的一幕幕從腦海中掠過,我下意識地後背一僵,擺出個隨時逃跑的姿態。


    “心月,你何時開始怕我?”


    嗯?我與近在咫尺的胖子四目相對,心中將他的問句琢磨了兩遍,卻不知如何作答。


    索性眨了幾眨眼,故作沮喪狀問道:“殿下如何看出來的?”


    胖子便笑了:“感覺。”


    我心中暗自搖頭:就姑娘現在這一身巧奪天工的易容,連我親爹都沒認出來。若非某豹子給你透了信兒,我就不信你能“感覺”得出來。


    “你如此大費周章地易了容貌、換了身份入宮,卻不願向我求助一句。心月,你是怕了我,還是恨了我?”


    他這話問得敏銳,再度讓我無言以對。


    “因為秦朗?”


    我渾身驀地一顫:我已許久沒聽到這個名字。


    “因為我下令殺了……”胖子眼神一黯,話到嘴邊卻不願出口,“你心愛之人,所以你便對我心生怨恨,對不對?”


    “不是的!”我篤定搖頭,“是他犯了錯,做了不該做的事,就該承擔後果,殿下無錯,我不恨你。”我深吸一口氣,“那日殿下願為我以身涉險,我萬般感激之餘又後怕:如今,他們視冷心月為殿下的逆鱗軟肋,我之所以易容改裝,是不願再連累殿下受我之害!”


    胖子眯了眯眼,打量了我片刻,終信了我說的話:“如今,你的身份在朝內朝外確是敏感,這樣也好。那你此番進宮,究竟為何事而來?”


    我索性將話說開:“殿下可記得,那日率刺客行刺於你的那個女子紫煙?我不久前見她喬裝改扮,在皇宮出入。”


    “哦?”胖子也覺得疑惑,“她理應是二弟手下的人,出入宮中……確是古怪。”


    “我曾畫了她如今樣貌,拜托世子爺代為找尋,然偌大的紫禁城,宮女眾多,此事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查找,故而半月過去,世子爺仍無所得。”


    “所以,你便跑進宮來自己找?”胖子唇角一勾,繼而思忖道,“若她身為二弟的手下,又與宮中的什麽人有關聯……”


    “隻怕會對殿下不利!”


    胖子冷笑一聲:“我這二弟麽,我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安分。也好,你既見過紫煙如今的樣貌,便放手去查,需要什麽襄助盡管跟我提。”


    我忙道:“謝殿下!”


    “隻是,”胖子向我靠近些,“我希望,不要因為一個秦朗,你便要拒我於千裏之外。畢竟這世上,願意守護你的人,不止他一個。”


    我頷首:“殿下的心意我明白,殿下為我做的事,我窮盡一生也難償一二。隻是……”我低低苦笑,“我如今,已心如止水,再也愛不起誰。”


    “我知道。”他更靠近些,伸手撫慰地揉了揉我的額發,“心月,你並不欠我什麽,我亦不會逼迫你什麽,至少在東宮之中,能讓我日日看到你,護著你,於我而言,也是種幸福。”


    這話聽得我心中升起融融的暖意,開口正要說什麽,卻覺一股穿堂冷風卷來,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抱歉……”我自覺身為一名女官,在主子麵前打噴嚏十分的大不敬,正揉了鼻子抬頭,卻見胖子驟然收了手,眼神望向門口方向,頗有些尷尬。


    我便跟著轉頭,見一襲雪白狐裘的太子妃正立在門口,手中捧著一件織錦的鬥篷,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胖子眼中的尷尬轉瞬即逝,轉身向太子妃走去,“愛妃何時過來了?”


    太子妃愣了瞬間,臉上浮現出溫柔賢惠的笑意,“看驟然變了天,怕殿下穿得單薄,特地送件衣裳來。這女子是?”


    我趕緊找準了身份擺正了心態,衝她拜了下去:“臣女楊清月,拜見娘娘。”


    “哦,這是新召入宮的司典女官。”胖子淡淡掃我一眼,語氣隨意無所謂,“以後要在思齊殿侍奉,我方才交代她幾句。”


    “如此。”太子妃目光在我臉上掃過,眼角便掛了幾分輕蔑。


    這位楊清月姑娘的長相,充其量算是清秀,與傾國傾城相去甚遠。


    “麟兒今日總是啼哭不安,怕是想念父王了。”太子妃巧笑倩兮地執了太子的手,“殿下可要隨我去看看?”


    提起剛出生的兒子,胖子倒也滿臉慈父笑容,“甚好,孤正有此意。”


    說罷,與太子妃執手並肩而去。


    徒留我在偌大的思齊殿中,望著他們的背影思量:若日後東窗事發,不知胖子對於這位張小姐,究竟要做何處置?


    他們對彼此,究竟又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呢?


    想罷,又鄙視了下自己:人家兩口子的事,與你何幹?純屬吃飽了撐的。


    我便在東宮思齊殿開始了司典女官的生活,簡言之便是胖子讀書時的書童,辦公時的秘書。然胖子近來並不常在思齊殿中,故而我這書童秘書也當得輕鬆。


    閑暇之餘,便開始打著替太子辦事的旗號在偌大的皇宮中逛遊,希冀能與紫煙喬裝的宮女不期而遇。


    沒想到,想要遇到的人遲遲未遇到,卻遇到個做夢也想不到的人。


    那日我正抱了一摞書從禦花園邊的長廊匆匆路過,卻忽聞不遠處太湖石畔傳來女子驚慌失措的聲音,“你別過來!再過來我……我跳湖了!”


    我腳步頓了頓:這聲音,聽著似曾相識。


    “跳湖?好玩好玩!”另一男子聲音,“本王還沒見過人跳湖呢,你跳一個我看看啊!”


    這話說得極為孩子氣,卻是成年男子的聲音,聽著委實的怪異。


    我不禁調轉了方向,踱到太湖石邊,小心探頭望去。


    果見一個二十上下,衣著華貴的男子,正帶著滿臉孩童似的調皮,張開雙手老鷹捉小雞似的步步緊逼,而他麵前,一名紅衣女子則驚慌失措地步步後退,眼看就要到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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