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額角跳了跳:“李捕頭,這位是寧王世子。”


    “哦!易容裝扮成寧王世子!這位江湖朋友果然高明!”


    “……李捕頭,這位是真的寧王世子。”


    便見李雷一張烏黑的臉更黑了幾分,尷尬了半天才從喉嚨裏蹦出幾個字:“小王爺,失敬失敬!”


    潘公子倒不以為意,“無妨,我今日本就是應冷姑娘的請求,來幫忙打個掩護,至於查案的事,你們費心便是。”說罷,與我打了個招呼便獨自欣賞柯府的庭院去了。


    徒留我們三人蹲在花園一個隱蔽的角落,地下黨似的接頭密謀。


    “二位可發現什麽異狀?”見二人齊齊撥浪鼓似的搖頭,我暗自歎了口氣,“戲班子在哪兒?帶我去看看。”


    “我知道我知道。”金捕快有些莫名的興奮,“今兒中午就進府了,就在柯府後花園的北邊兒。”


    所謂戲班子,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規模,連樂隊帶演員也就不過十人,此刻正在花園一角僻靜處化妝吊嗓子,為即將開演的堂會做準備。


    “柯老夫人不喜歡喧鬧,故而言明不要打戲,隻聽個嗓音看個身段兒,唱些才子佳人的文戲。”一旁的金捕快解釋道。


    李雷感慨:“你小子倒打聽得清楚。”


    金捕快便嘿嘿一笑,指著不遠處一身白色戲服,正練著水袖的高挑戲子道:“頭兒你還沒混進柯府的時候,管家叫我們幫戲班子搬家夥,我看她生得挺好看,就順嘴多聊了兩句。”


    “生得好看?”李雷瞥了他一眼,“戲班子裏再好看的也是大男人,你小子親還沒成,何時便有這等嗜好了?”


    金捕快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她還真不是,她是班主的女兒,自幼跟著學戲,如假包換的大姑娘……叫秋霜。”


    我不禁暗自嘖嘖:連人家閨名都問出來了,泡妹子的效率很高啊。


    正打趣著,便見這位秋霜姑娘身形如嬌柳扶風似的一轉,果然生得柳眉杏目,一副楚楚惹人憐的模樣。


    金捕快立時打了雞血似的站直身子,煞有介事地衝人家揮了揮手。


    那姑娘便臉頰一紅,不勝嬌羞地轉過頭去。


    “不知這姑娘許了人家沒有。”李雷眼中炯炯的八卦之光再度現世,“等忙完了這宗案子,哥給你保個大媒?”


    見金捕快的一張嘴幾乎要咧到了耳根,我心中觸景生情地一酸,索性顧左右而言它:“這位秋霜姑娘一身鎬素,是要唱哪一出?”


    “竇娥冤!”


    竇,娥,冤?我心底沒來由地一緊:人家過壽大喜的日子,唱這出真的好?


    探完了戲班子,見天色漸晚,估摸這晚宴即將開始,我們三人便向柯府庭院走去。


    路過池塘上的一處小榭時,見其間整整齊齊地碼著若幹個圓形的筒子,上麵還蓋了層粗布,我不禁有些好奇:“這是什麽東西?”


    “不清楚。”金捕快說著,便極有眼色地上前幾步,掀起了粗布的一角,“呦,是煙火啊!”


    “看來是一會兒宴會上要放的。”李雷點頭道,“金陵城有這樣的習俗,上了年紀的人做壽要放幾顆煙火,以求天官賜福、長命百歲。”


    正說話間,恰巧遇上前來尋我的潘公子,說即將開宴,讓我隨他正堂侍候。


    “你這丫鬟,當得十分不合格啊。”


    見潘公子邊說邊寵溺地敲了下我的額頭,一旁的李雷和金捕快對視一眼,那別有深意的眼神令我臉頰驀地一紅,趕緊低頭十分恪守本分地跟在潘公子身後:“公子咱們快走吧。”


    晚宴間,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一切都顯得平靜而和諧。


    而在我看來,這不過是山雨欲來前平靜的假象。


    作為潘公子的丫鬟,我邊立在他身旁伺候著,邊用掃描儀似的眼光,在滿席間花紅柳綠的女子中來回觀望。


    精神高度緊繃,心髒砰砰跳得厲害,總覺她們中的某一個,下一秒便會赤紅了一雙眼,變成女鬼的模樣。


    在這樣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我將酒倒出了潘公子的酒杯,淋漓潑濕了他的衣襟都渾然未覺。


    反倒被一旁看不過眼的柯大人出聲提醒,喚了下人去取幹帕子來擦拭。


    “我這小月丫頭,一直在我府上書房侍候筆墨,很少出來。”潘公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替我解釋道,“今日怕是見了柯大人家如此大場麵的家宴,連眼睛都不夠使了,對不對?”


    見他給我遞台階,我自是忙不迭地點頭,做出一副沒見過大世麵的新奇表情。


    見潘公子對小丫鬟我如此維護,柯大人笑容中多了幾分“了然”的味道,口中卻道:“一會兒還有煙火,還有戲班子唱堂會。那煙火是我著人從杭州定製而來的,絢爛非常,小月姑娘定然喜歡。”


    我口中嗬嗬幹笑著,腦中卻如同一個炸雷響起。


    煙火……


    中秋之夜,綠綺和紅籮發狂之時,秦淮河上正放著煙火。


    嶽婉晴發狂之時,羅府亦是家宴,有個丫鬟失手打翻了燈籠,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火災。


    紀流蘇的閨房裏,有打翻的燈盞。


    火?那毒發的誘因,是火?!


    想至此,我額角立時滲出一片冷汗,悄悄扯了扯潘公子的衣袖,在他耳邊輕道:“我得出去一趟!”


    他幾不可查地略一頷首,笑道:“被酒潑濕了衣擺,一會兒出去看戲倒有幾分涼了,小月,去馬車上將我的披風拿來備著。”


    我點頭稱是,急匆匆離開宴席,到後院尋李雷和金捕快去。


    “能夠引誘發狂的,是火?”李雷瞪大了一雙銅鈴眼,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灼灼。


    “對,或者說是強光。”我一時間解釋不清,“但當務之急,是要將那小榭中的煙火藏起來,不能讓它燃放!”


    “為何?”金捕快表示不解,“不用煙火誘出女鬼,幕後殺手就不會現身,他不現身,我們怎麽抓……”


    他話未說完,已被我一把抓住了衣襟,幾乎是衝他吼道:“什麽女鬼?那是一條無辜的人命!我不能明明有機會阻止,卻眼看著一個女子再度發瘋死去!”


    許是我的表情太過駭人,金捕快不禁瑟縮了一下,最終乖乖地點頭不語。


    我忿忿地放開了他,轉身向後花園的小榭跑去。


    “晚宴已接近尾聲,我們動作要快!”我一把掀開了粗布,抱起三個碩大的煙花筒,“將這些煙花全部轉移到旁邊的廂房裏藏起來!”


    見我心急如焚的樣子,李雷也趕緊衝過來幫忙。


    “冷姑娘,這許多煙花,我們一時半會兒也搬不完呢!”李雷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焦慮道。


    是啊……柯大人買煙火堪稱大手筆,這幾十支碩大的炮筒子,便是將我二人累死,隻怕一時半會兒也搬不完。


    說到二人……“金捕快哪去了?怎麽不來幫忙?”姑娘我心中甚是煩躁:這小子,說他兩句還鬧意見了?


    我話音剛落,便聽身旁“咚……嘩啦”的聲響,濺了我一裙擺的水花。


    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金捕快拍拍雙手,眯了眼望著李雷和我:“我說二位是急傻了?腳下就是池塘,全扔水裏不就得了?”


    我:“……”


    一通忙活過後,我拖著濕漉漉的裙子,又煞有介事地去潘公子馬車上為他取了鬥篷,再回到前庭,堂會早已鳴鑼開場。


    一身縞素水袖的秋霜姑娘正在台上聲情並茂地唱著,而戲台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金捕快也拉了李雷翹腳站著,一雙眼睛釘在了秋霜身上似的挪不開。


    再看陪坐在潘公子身旁,一臉鐵青的柯大人,想來他花大價錢定製的煙火被“歹人”悉數扔進池塘泡了水,他心裏應該正在問候“歹人”的祖宗八代。


    我將鬥篷遞給潘公子,卻被他抓住了手腕,“裙子怎麽濕了?”順勢反手將鬥篷披在我肩上,“當心著了涼!”


    他悉心為我係鬥篷帶子的親昵動作令我臉上一陣發燙,咬了嘴唇悄聲道:“公子,你可要折煞奴婢了。”


    潘公子長眉一揚,一副“我最大我任性”的神情,指了指台上:“看戲吧。”


    戲台上,秋霜扮的竇娥正悲戚唱到:“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免著我屍骸現;要什麽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隨著琵琶一聲鏗鏘金鳴,一身白衣似雪的竇娥“慘死”在劊子手刀下,堪堪地催人淚下。


    須臾,淒婉哀怨的簫聲響起,正如掩埋竇娥的六月飛雪般,如泣如訴,令人愈發心生寒意。


    潘公子拍了拍扇子,“這段簫曲,倒是加得巧妙,堪稱畫龍點睛之筆!”


    我疑惑問道:“難不成,之前的竇娥冤戲裏,是沒有這段簫曲的?”


    說著抬頭望去,卻見戲台一側的樂隊亦一臉茫然的樣子。


    他們手中,二胡琵琶、鼓笛牙板,哪裏有簫?


    我頓覺一股凜冽的寒意直衝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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