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之前慘烈的教訓告訴我,一心二用要不得,然某些時候,太過專注,也未必是件好事情。


    比如專注盯著秦朗的姑娘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腦後一片灼熱血腥的呼吸,轉過頭來,赫然對上一雙赤紅如鬼魅的雙眼,和滴著鮮血的森森寒牙……


    “啊啊啊!”


    我這忽然飆起的一嗓子尖叫,竟讓眼前的紅衣女鬼驚得後退半步,我便趁著這片刻的機會,轉身便跑。


    悲催的是,方才在漫天煙火下旋轉跳躍我閉著眼,如今眩暈的勁兒依舊沒緩過來,加之驟然的驚嚇,兩條腿竟是全然不聽使喚,雙雙一軟將我放倒在地。


    紅衣女鬼也不過愣了片刻,此時發出一聲喋血的嚎叫,伸出血淋淋的爪子便向我撲了過來!


    姑娘我一聲驚叫之後反而鎮定了幾分,此刻條件反射地欲一腳踢向她胸前,奈何今日這雙腿鮮明地演繹了何謂“拖後腿”,一跌之下又抽起筋來,徹底認慫。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但見眼前銀光一閃,秦朗的飛刀已端端地插在了女鬼腰肋,力道之大令那女鬼踉蹌著後跌了幾步,下一秒,那玄色身影已如搏殺的蒼鷹般撲來擋在我麵前,長劍上銀穗閃過,在女鬼胸前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坐在地上的我長長籲了口氣。


    不料,那女鬼身受重創,竟渾然不覺疼痛一般,伸出一隻鮮血淋漓的爪子,一把將插在自己腰肋的飛刀拔了下來!


    秦朗這一刀定是刺破了她的大動脈,鮮血如噴泉般湧出,女鬼腥紅色的眼中一亮,發出一聲嚎叫,竟用爪子沾了自己的血,放在嘴邊大肆舔舐起來。


    這詭異可怖的情景,看得我五髒六腑一陣翻騰。


    舔完了血的紅衣女鬼,又再次高聲怪叫著向秦朗發起了進攻。但她顯然不是會武功之人,攻擊僅憑原始的本能,被秦朗輕鬆擋下。然而麻煩在於這女鬼竟不知難而退,被秦朗連刺幾劍卻一副渾然不覺痛的樣子,狀如僵屍十分駭人。


    如是周旋了一炷香的功夫,女鬼吃了秦朗一腳倒飛而出,撞在一棵樹幹上,終沒了聲息。


    見她一動不動,秦朗才收劍將我從地上攙了起來,急切地上下打量一番:“可有受傷?”


    我搖搖頭,轉身去看樹下一片血泊中的紅衣女鬼:“她……死了?”


    秦朗將我安置好,謹慎地上前查探了一番:“確是死了。”


    我一顆懸在喉嚨裏的心這才落了下去,拖著兩條依舊發軟的腿近前查看:雖說秦朗並未下殺招,但這女鬼滿身的大小傷口,應是死於失血過多。


    換言之,能被殺死,說明她是人非鬼。


    “你說,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恐怖的狀態,倒很像前世恐怖電影裏的喪屍。


    “不知道。”秦朗劍眉微皺,沉吟了一陣,“我先送你回去,然後知會應天府來看看。”


    我點點頭,這邪門的地方也實在不願再多呆一秒,於是被秦朗握住了手,轉身離去。


    剛走了幾步,腳下卻被什麽硬物硌了一下。


    “什麽東西?”我收住腳步,彎腰從地上撿起硌了腳的東西,拎了起來。


    一副半舊的紅牙檀板。


    憑借姑娘我數次出入秦淮河積累的經驗(汗……),我認得這東西,乃是秦樓楚館歌伎唱曲兒所用的一種打擊樂器。


    從上麵未幹的血跡來看,理應是搏殺中從那紅衣女鬼身上掉出來的。


    我若有所思地回頭望一眼那女鬼:“莫非,她是勾欄中的歌伎?”


    “老板!昨晚秦淮河上出了大事你可知道?”


    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的姑娘我,還沒醒過神來便被小螃蟹聒噪得太陽穴直跳。


    “風月之地能出什麽大事兒?爭風吃醋?”我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隨口問道。


    “鬧!鬼!”


    我被他這簡單明了的兩個字駭得立時清醒過來:昨夜那紅衣女鬼之事,除了我和秦朗就沒有第三個目擊者,那麽……


    “你是如何知道的?”


    “聽說的啊!”小螃蟹一臉的理直氣壯,“這事兒整個金陵城都傳遍了!”說罷看我一眼欲言又止:也就你這賴床的還沒聽說罷。


    不會吧……我心中愈發疑惑,“那你給我講講?”


    “昨晚中秋之夜,秦淮河畔的秦樓楚館生意特別的好,原本一片歌舞升平,誰知突然間!”


    小螃蟹刻意一拍桌子提高了調門,無奈我這個聽眾全然不入戲:“你好好說就行了,不用營造效果,真的。”


    “好吧。”小螃蟹有些許失望,“一隻花船上傳來尖叫之聲,隻見原本在船艙中宴飲作樂的男女,紛紛大呼小叫著衝出船艙,有的立於船頭驚恐呼救,有的索性直接跳入河中遁逃。


    附近的人剛開始還不明所以,隨即便見一名披頭散發、一身青衣的女鬼從船艙裏鑽了出來!”


    “一身青衣?”竟不是那紅衣女子。


    “是啊!據那什麽……目擊者稱,”小螃蟹將從我這裏學到的新鮮詞匯現學現賣,“那青衣女子長發淩亂、麵無血色、雙眸赤紅,口中嗚咽不似人聲,追著船上的人撕咬,活脫脫野獸一般。船上的男男女女,立時被她咬傷了好幾個……”


    嗜血、咬人,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令我心中一陣顫栗,“然後呢?”


    “船上的人嚇得要死,無論傷不傷的皆跳河而逃,隻剩那青衣女鬼一個,無人可咬十分痛苦的樣子,便開始折磨自己,用指甲將自己的臉和身體劃得鮮血淋漓,最終跌進河裏就沒再出來。”


    咬著後槽牙聽完小螃蟹的敘述,我按捺下心底不舒服的感覺:聽起來,那青衣女鬼的情況,與我們昨晚所見的紅衣女鬼倒十分相似。


    “市井間都說,那女子十有八九是被邪祟妖物附了體,才會變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小螃蟹瞪著一雙亮亮的眼睛,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我一路走來,聽不少大媽大嬸都相約去寺院道觀求辟邪平安符,連街上擺攤算卦的,生意都特別的好。”


    看小螃蟹一副不明覺厲的樣子,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不是早跟你說過,這世上哪有妖魔鬼怪。作為一名有獨立精神的記者,不能隨便聽信市井間的謠言。”


    “我知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小螃蟹倒是把我的教誨背得熟練,“可是老板,那女鬼都落水而亡了,還怎麽調查呢?”


    我若有所思:所謂“鬧鬼”之說,有些聳人聽聞,這一青衣一紅衣的兩個女子,與其說是邪祟附體,更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或者更玄乎些,被下了蠱。


    隻是,她們二人發作之時,一個在秦淮河畔,另一個則在花船之上。這兩名女子究竟是誰,二人有何關聯,又是被何人下了毒呢?


    “老板,老板?”


    對於我這隨時隨處跑神兒的習慣,小螃蟹早已見怪不怪,但我此番跑神時間有點長,他隻得出聲,“要不要我去秦淮河那邊再打探打探?”


    “你……”我將他一張清秀可人的小臉兒審視一番,果斷搖頭,“算了,就你這張小臉,去了風月之地隻怕難以全身而退。”


    看小螃蟹眉眼間竟有幾分失望的樣子,我不禁抬手往他腦門上一拍,十分義正言辭地教育這個未成年人,“所謂風月之地溫柔之鄉,聽起來誘人,實則金陵城裏最肮髒的泥沼,一步陷進去就再也出不來,誤名誤利誤終生知道麽?”


    小螃蟹捂著腦門兒忙不迭地點頭:“多謝老板教誨,那種醃臢之地我是絕不會去的!”


    日暮時分,當一襲男裝手搖折扇的翩翩公子我,走在秦淮河畔林立的秦樓楚館之間,望著衣著清涼地倚在門口晃著手絹招引客人的姑娘們,想想自己之前這番言論,著實覺得有些打臉。


    上次來這裏,還是為了調查青璃之死的案子,且一不留神就被個清倌人調戲了,還險些被人下蒙汗藥綁了去。


    若讓某人知道我又跑來了這種地方……


    我暗自咽了口口水,東張西望了一番,終尋了個門口隻立著一名青衣小倌的簪花館走了過去。


    “公子來得早啊!”那小倌是個極有眼色的,立時堆起一臉太陽花似的笑容衝我迎了上來,“姑娘們都還梳妝打扮呢,要不您先進來喝杯茶?”


    “無妨無妨!”我學了鹽棧中那些暴發戶家公子的紈絝做派,將扇子插在後頸衣領裏,十分沒形象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今兒個散學早,閑著沒事兒就溜達到這兒了。被那學究老頭子在耳邊聒噪了一天,煩得很,來聽聽姑娘們唱曲兒洗洗耳朵。”


    那小倌便十分諂媚地陪笑道:“那是啊,老夫子什麽的最討厭了,哪有咱姑娘們養眼呢?”


    我口中嘖嘖兩聲,指了他的鼻子讚道:“小子,你懂我!”隨手摸出塊兒碎銀子扔到他懷裏,“公子爺賞你的!”


    得了銀子的小倌眉開眼笑,愈發對我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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