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眨了眨眼,“姐你終於想通,勾引胖子當太子妃才是你的人生捷徑了?”


    “勾引你個頭!”我抬手給了他腦門一記暴栗,“且不說我天生對胖子不感興趣,人家張小姐早已入主東宮了好不好?且從尚未聽說太子暴斃的消息來看……人家兩口子理應相處得還不錯。”


    “手信?”


    潘公子搖著玉骨扇,饒有興致地望著我。


    “對,太子的手信,能夠證明我的身份,並要求當地官府和軍營能夠在必要的時候,派出人手配合我的行動。”


    “冷姑娘可知,你要的這封手信,約莫趕上調兵的虎符了。”


    被潘公子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過於單純,擅自調動兵馬,其罪當造反論處。


    “不不不,沒那麽嚴重。”我趕緊給自己辯解,“我隻是覺得此行頗有些凶險,即便刺探到了高郵湖鬼船的真相,憑我一人之力也不能奈他們何,若有官府相助,則有可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還是要調兵。”潘公子習慣性地用扇子敲了敲我的前額,“你的人品和本事,我相信,太子殿下也相信。但他畢竟是國之儲君,凡事皆要從大局計較。前番為你出麵平息鐵劍山莊的事,滿朝內外已是議論紛紛,此次更不大可能為你壞了朝綱,你可明白?”


    我頓覺沮喪,沉默了半天,方才悶悶道:“那我就要個能證明身份的手信,危急時刻尋求個官府庇護,這總行吧?”


    見我頹了,潘公子也隻得溫言勸慰道:“好,我入東宮去試試。”


    我以為,以我與胖子兩道數學題結下的深厚友誼,以我數次建言獻計幫他度過難關的情分,以胖子對姑娘我那點朦朧曖昧的小小情愫,區區一封求政治避難的手信,理應不是問題。


    偏偏此番姑娘我自恃過高,翌日潘公子尋我回話,卻遺憾地表示:我的要求,被太子殿下拒絕了。


    “為什麽?!”我委屈地叫到,在心中暗罵沒良心的胖子。


    “太子殿下另有考慮吧。”


    我低頭鬱悶地將腳下的石子踢飛,心道男人真是一個兩個都靠不住,果然萬事隻能靠自己。


    “生氣了?”潘公子看出了我的沮喪,“既沒有太子的手信,”他從懷裏取出個白色布包遞到我手上,“我便送你個護身符罷。”


    您這護身符,也太贅手了些。我打開來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一隻通體銀兩亮的手槍,赫然躺在白色絹布之上。


    “弗朗機。”潘公子拿起來為我演示,“可三彈連發,防身之物。”


    大明朝的火器,在中國曆史上達到了頂峰。但如今正是十七世紀,火器製造還處於笨重的大塊頭時期,似這般精巧如後世手槍的火器,隻怕是歐洲傳來的最新發明,可謂稀世珍寶,不曉得潘公子花了多少銀子和心思才弄了來。


    我不禁心中一暖,抬頭看他時臉上也掛上了甜甜的笑:“還是你對我好!你放心,我借用幾日便完璧歸趙。”


    潘公子似是被我這笑晃得花了眼,再回過神來,臉上掛上了幾分寵溺神情,抬手撫了撫我額前的亂發,“你呀你呀……”


    懷揣神兵利器,終讓我這趟發現之旅的底氣足了幾分。第三日清晨,我便一襲輕便男裝,意氣風發地來到了碼頭。


    前夜做了許多心理建設,深知此番行程不易、困難重重,甚至將可能遇到的危險及應對之策提前推演了一番。


    卻不料,第一個挫折來得這樣快。


    “五十兩!少一兩也不成!”


    老趙所在客船的船老板,一個胸口長毛的油膩中年男,將一隻毛茸茸的大手伸到我鼻子下麵。


    一旁的老趙為難地攪著雙手:“當家的,這……”


    “五十兩?你怎麽不去搶啊?”我氣憤地反嗆一句。


    “嘿!嫌貴別坐啊!”油膩中年男一臉的理直氣壯,伸手一指船頭飄揚的趴蝮旗,“實話實說,爺這船資十兩就夠,但憑這趴蝮旗,給你要四十兩算少的!”


    “這趴蝮旗是你買的?”我瞬間抓住了他話裏的重點,“就算是你買的,也不能全算我一個人頭上啊!”


    油膩船老板顯然不願再與我理論,“要坐船給銀子!給不起就給爺滾蛋!”


    “給得起也不給你這奸商!”


    船老板聽聞我的反嗆冷笑一聲,揚手將我的包袱從船艙裏扔了出來。


    他定是刻意為之,那包袱劃過一道灰色的弧線,“咚”地掉進了江水裏。


    “你!!”我徹底爆發了,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了他敞著的衣襟。


    “呦呦呦,憑你一掰就折的小身板,還敢跟爺叫板?”不料船老板全然不把我放在眼裏,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帶著風向我胸口抓來。


    難怪如此蠻橫無賴,竟是個練家子!我下意識地撒手後撤,卻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


    “這細皮嫩肉的,隻怕毛兒還沒長全呢!”船老板汙言穢語襲來,“爺勸你一句,乖乖回家到你娘懷裏吃奶去,哈哈哈……”


    混蛋!


    我正思量值不值得從懷裏抽出弗朗機給這老痞子一槍,卻忽覺肩上一鬆,船老板仿佛被一股極大力道向後扯去,隨即向上翻滾一周半,以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結結實實地摔在了甲板上,力道之大令整艘船都晃了幾晃。


    在船老板飛起的一瞬間,眼前那個頎長挺拔的身影,令我有片刻的出神。


    我看見他修長好看的鳳眸中蘊著冷冷的光,那清糯的嗓音也因含著怒氣,令人不寒而栗。


    “你,給這位公子賠罪!”


    “奸商!流氓!欺人太甚!”


    片刻之後,姑娘我坐在一間寬敞舒適的船艙裏,捏起麵前一隻小巧精致的茶盞一口灌進嘴裏,潤一潤自己氣得冒火的喉嚨。


    對麵的胖子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隨即笑道:“這牛飲法兒,可惜了我的金瓜普洱。”


    “什麽瓜?”見一旁的仆從極有眼色地幫我續上了茶,我又猛灌一口,順了順氣方問道。


    “雲南金瓜普洱,普洱中的極品,太子殿下從不拿來待客。”潘公子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笑道,“姑娘方才這兩口下去,可比五十兩銀子貴多了。”


    咳咳……我幾乎要被自己嗆死,心中不禁慨歎:有錢人的生活,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極品貢茶也吃了,姑娘這氣也該消了罷?”潘公子敲著玉骨扇輕笑道,望了望身旁的胖子,“如此,我便將我們此行的身份背景再介紹一遍,冷姑娘定要記清楚,莫出了紕漏。


    金陵白家,名門望族,三代皇商,居於金陵城東白氏莊園,家主白思孝,膝下四男二女。


    白家數十年來,主要在北境經營茶葉、藥材、馬匹等生意。然去年,百思孝長女白溪嫁與周王爺之子康和郡王為續弦。


    康和郡王官任戶部尚書,執掌鹽課司和漕運衙門,白家憑此關係,自然打上了官鹽的主意,憑借康和郡王的背景,試圖在官鹽市場分一杯羹。


    白思孝已是知天命之年,有意借官鹽生意曆練繼承人,遂將北上購運官鹽之事交給自己的長子白洛與次子白沐,並允其三子白澤和四子白瀾一同前往。”說罷衝我一瞥,“我說得這些,姑娘可記清楚了?”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又覺得哪裏不對,“白家的事,我記這麽清楚做什麽?”


    “因為,”潘公子與胖子對視一眼,笑道:“打現在起,你就是白家四公子,白瀾。”


    “哈?”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潘公子又依次指著自己、胖子和秦朗,“而我們三人,依次是你大哥白洛、二哥白沐和三哥白澤,四弟千萬不要弄錯了。”


    我恍然大悟:“我們要以鹽商的身份,去探查官鹽一事?”又有些不可思議地望向胖子,“太子殿下要親自出馬?”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終日待在深宮大院之內,又如何能辯忠貞奸佞,知民間疾苦,”胖子望著我一臉正色的樣子,“辟鬼怪邪說?”


    我亦一臉正色地點了點頭,又實在忍不住,衝他飄去一個白眼,嗔道,“你想溜出宮來玩兒就直說,何必找那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胖子狡笑著用手指朝我虛虛一點,一副“你懂我”的神情。


    在所謂的“白家商船”上轉了一圈,我便深刻地認識到:跟著權貴出行的幸福,簡直超乎想象。


    那感覺就像是,原本買了張打折的經濟艙船票,待上船才驚喜地發現它是艘豪華遊輪,隻是外表低調些而已。


    在屬於我的房間裏,甚至整齊地疊放著若幹套適合我身量的男裝,以及鞋帽佩飾若幹,很附合富商家紈絝公子的身份。


    看來,為這趟“微服私訪”,胖子和潘公子早已做了準備。回想兩日前,我還為胖子連個手信都不給的小氣行徑,暗自腹誹他許久,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便從善如流地換了衣裳,亦學著潘公子模樣捏了把折扇在手裏,玉樹臨風地往船頭觀長江夜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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