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茲確實欠布裏吉一大筆錢——三千第納爾。


    為了還債,他成了布裏吉的雇傭兵。


    但對於一個普通的辛加爾傭兵而言,三千第納爾是一輩子都很難還上的巨款,把艾迪茲賣了都還不起。


    以拉蒙這個專業人販子平時對各種戰士的‘定價’來看,艾迪茲這樣一個辛加爾騎手大概隻值七百第納爾。


    如果買主擅長討價還價,說不定拉蒙還會附送一匹瘸腿老馬當添頭……


    所以艾迪茲原本對自己未來的命運是比較悲觀的,他還不上這筆巨款,而且很難脫離布裏吉的藥物控製,關鍵是這債務甚至會越欠越多——艾迪茲並不是布裏吉那個神秘宗教的信徒,布裏吉給他的鴉片可不是免費的。


    這樣的生活幾乎是看不到希望的。


    當然,艾迪茲仍然在努力想辦法,比如這次,他就主動爭取到了來忽悠李昂的機會。


    這個需要冒生命危險的機會能讓他減少一點點債務,還能讓他得到那一小團鴉片膏。


    在布裏吉對部隊停藥的時候,這一小團鴉片顯得相當難得……


    當一個人困苦潦倒的時候,確實是很悲催的,每一個在底層掙紮的人都有各自的艱難與無奈。


    如果這個在底層掙紮的人還打算要臉,那就更艱難了。


    艾迪茲顯然就是個要臉的——他連學野貓叫春都不肯,自尊心挺強。


    但或許艾迪茲是幸運的,他為了鴉片而爭取到的這個任務,讓他得到了真正改變命運的機會。


    “明天你就可以還上你的欠款了,我會給你三千第納爾。”


    李昂盯著艾迪茲的眼睛:“你回到布裏吉身邊,告訴他我已經相信了你就是拉蒙的手下……”


    “等等!李昂大人,我不會為了錢而做一個暗殺者……我可以離開我的雇主,因為他的行為讓我失去了榮譽。但我不能再刺殺他,這是做人的底線……雖然我也希望他被人幹掉,但幹掉他的人不能是我。”


    艾迪茲打斷了李昂的話,並且沒有避開李昂的視線,說的挺認真。


    辛加爾的大多數傭兵確實是有這種榮譽感的。他們確實信奉第納爾,但他們在作為傭兵的時候也確實有底線,這是辛加爾這個混亂的地方百年來逐漸形成的一種行為準則——可以坑蒙拐騙,可以不敬神靈,也可以離開雇主,但絕不能對出錢的雇主下手。


    其實辛加爾騎手和長矛手在傭兵行業裏也是挺受歡迎的,即便是麵對大量誘惑,他們也不會對雇主下手,頂多偷東西跑路。


    或許,無論在哪個大陸,都是底層民眾才會保有這些榮譽感與道德觀。


    但問題是,艾迪茲如今是個癮君子——一個癮君子居然仍然能保留著如此榮譽感,這其實挺稀罕的。


    所以李昂笑了,他覺得艾迪茲這樣的人倒是剛好適合他的打算。


    “艾迪茲……我可沒打算讓你去刺殺布裏吉,再說,我覺得你也不是當殺手的料……”


    李昂咧嘴笑了,搖了搖頭:“我隻需要你去把欠布裏吉的錢還上——就說是我給了你一筆錢,因為我相信了你就是拉蒙的手下,這是我給拉蒙結算的合作款項。而明天晚上,我會親自帶隊從那個暗門攻入托巴城,讓布裏吉做好抓住我的準備……聽明白了嗎?把我的話複述一遍。”


    艾迪茲老老實實的背了一遍,沒什麽出錯的地方。


    “行了,裏薩迪蘭,去拿三千第納爾給他,將他送進托巴城,順便跟他一起去查探一下那個所謂的暗門。”


    李昂點了點頭,示意艾迪茲可以走了。


    這活兒當然沒什麽問題,這隻是借著布裏吉打算欺騙李昂的方式將計就計而已,難度也不大,僅僅隻是帶個話。


    雖然艾迪茲知道李昂是要對布裏吉進行反伏擊,但隻要不讓他親手捅死自己的雇主就行——隻要他把欠布裏吉的債還了之後,布裏吉也就不再是他的雇主了,在那之後,無論李昂要怎麽對付布裏吉都與他無關。


    所以這位辛加爾騎手帶著一個巨大的錢袋再次騎馬返回了托巴城——有裏薩迪蘭暗中盯著,艾迪茲可不敢卷款跑路。


    不久後,裏薩迪蘭和克洛澤一起回來了。


    “大人,那個癮君子確實從西邊是一道暗門進了托巴城……看來那個布裏吉為了騙您準備得很充分,那道門應該是用來運送糞便出城的,確實可以騎馬,連馬車都能出入。”


    裏薩迪蘭先描述了一下那個暗門,然後問領主大人:“不過,大人,您真覺得那個艾迪茲能按您說的做嗎?他看起來可不適合騙人,而且他似乎喜歡自作主張……”


    “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會不會按我說的做,隻要他把那三千第納爾還給布裏吉就行了……你覺得布裏吉會不會認為,我交給艾迪茲的錢肯定遠比這三千第納爾多得多?甚至多到艾迪茲都已經不在乎三千第納爾了……”


    李昂搖著頭說道:“我隻需要布裏吉相信我真的會從暗門進攻就可以了,不需要別的。但願他能活下來,其實他應該是個善良的人……”


    艾迪茲大概沒有意識到,李昂讓他帶去那三千第納爾,其實隻是為了證明,李昂已經相信了艾迪茲傳遞的‘從暗門進攻’的騙局。


    畢竟艾迪茲是假扮拉蒙的手下來傳遞情報的,而李昂付一大筆錢給他,看起來就像是在給拉蒙結算尾款——這就意味著李昂相信了艾迪茲的話。


    這當然是為了讓布裏吉確信李昂確實會在明天晚上從暗門進攻,他肯定會將主力布置在暗門附近,而且他自己肯定也會在暗門守一晚上。


    那麽,李昂完全可以在後天早上直接發起正麵進攻,然後在布裏吉將疲憊不堪的部隊調往正麵城牆的時候,再派精銳從暗門進行兩麵夾擊。


    有用的戰術往往都不會太複雜,當確定敵人主力疲困不堪的時候,從正麵攻城也是很好的選擇。


    而李昂進攻暗門的時效,也許隻相差半天,但這半天對布裏吉很可能是致命的,準確的時效性其實就是‘天時’。


    隻不過,這其實會導致艾迪茲陷入危險——布裏吉大概會拷問艾迪茲,逼問其他的錢在哪兒。


    畢竟在布裏吉看來,能讓拉蒙這樣的大老主動提供情報服務,那麽李昂一定會給拉蒙結算一大筆錢……


    而且布裏吉還知道拉蒙在拍賣城主,這種涉及城主之位的事兒,涉及的款項肯定遠遠不止三千第納爾。


    事實上這也是李昂必須幹掉布裏吉的原因。


    不是因為布裏吉試圖用毒藥控製李昂,也不是出於這家夥不道德的行事方式,而是因為布裏吉抓住了拉蒙的手下,而且肯定還從拉蒙的手下那裏逼問出了不少事情。


    既然艾迪茲能知道拉蒙與李昂約定的聯係方式,那就說明拉蒙的手下被抓後應該是將其所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


    隻不過,拉蒙大概也沒告訴過手下拍賣巴哈德汗位的事兒,所以艾迪茲——或者說是布裏吉認為李昂是到德夏來發起‘尊嚴之戰’的。


    事實上大多數人可能都會這麽想,畢竟德夏公國曾是潘德王國的附庸公國,而烈獅王國一直自稱承繼自潘德王國。


    雖然德夏在烈獅王國建國的第二年就已經獨立,但烈獅王國當然不會承認其獨立性,每一代烈獅王都不會將德夏的統治者視為對等君主,畢竟王國的臉麵還是得要的。


    被曾經的附庸國襲擊了首都,對烈獅王國而言這是必須發起反擊的。要不然就會顯得烈獅王國孱弱不堪,說不定會被其他國家一起找借口宣戰。


    如果是對等的國家,比如烈獅王國與巴克斯帝國之間,可以示弱誘敵,可以臥薪嚐膽,也可以承認戰敗,這都沒問題。


    但麵對曾經的附庸國卻是不能示弱的,一點都不能。


    這是王國的臉麵。


    烈獅王國的首都被巴哈德汗卡丹攻擊,那麽烈獅王國於情於理都應該進攻德夏首都托巴城,要麽幹掉卡丹,要麽攻陷托巴。


    反正至少要把卡丹的領地打個天翻地覆,這既是報複性反擊,也是烈獅王國麵對挑釁時應有的反應。


    估計卡丹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他才會雇傭布裏吉以加強托巴城的軍力。


    但問題是,烈獅王國的元帥是李昂……


    李昂其實不怎麽在乎烈獅王國的臉麵,他更在意那些更實際的東西。


    比如自己的安全,以及自己的計劃會不會成功。


    布裏吉知道得太多了,為了避免計劃出現什麽意外,那布裏吉就必須死在托巴城。


    …………


    深夜,托巴城內。


    艾迪茲已經見到了布裏吉。


    與李昂預想的差不多,艾迪茲已經被綁起來了,那三千第納爾已經落到了布裏吉手裏,但布裏吉卻並不認為這是艾迪茲還的債……


    “艾迪茲,你應該明白,這是一次任務,任務中得到的戰利品應該由我來分配,這是我這裏的規矩……說吧,你把其它的第納爾藏在哪兒了?”


    布裏吉手裏拿著一條鞭子,麵目有些猙獰。


    “沒有其它的,就這些……而且這也不是戰利品,這是我的意外收入!布裏吉,放開我!我已經還清了債務,你現在不再是我的雇主了!”


    艾迪茲咬著牙,瞪大了雙眼,顯然布裏吉的行為超出了他的預期。


    “行吧,就算我不是你的雇主了……但我隨時都可以讓你重新欠我錢!給他吃藥!”


    布裏吉站在艾迪茲身後,揮著鞭子照著艾迪茲的脊背抽了幾下,隨後指揮一個女人給艾迪茲服藥。


    那個女人帶著半遮頭盔,嘴部以上的部分都藏在頭盔裏,看不到麵孔。


    這應該就是布裏吉手下的‘預兆搜尋者’了。


    “這是什麽!我不吃這東西……”


    艾迪茲咬著牙轉頭躲閃,但被那女人捏住了下巴抬起了頭。


    這個動作使得艾迪茲的目光從下往上,透過半遮頭盔看到了那個預兆搜尋者的臉。


    “是你!”


    艾迪茲停下了掙紮的動作,緊緊的盯著那個預兆搜尋者:“你是布裏吉的手下?你一開始就是按照布裏吉的命令在騙我?布裏吉!你這混蛋!嗚呃……”


    那個預兆搜尋者什麽話都沒說,隻是似乎輕蔑的笑了笑,將一杯黑乎乎的液體灌進了艾迪茲口中,堵上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我說過了,我隨時都能讓你欠我錢……艾迪茲,告訴我李昂給你的第納爾在哪?他不可能隻給拉蒙三千第納爾……”


    布裏吉看來是認定了艾迪茲私藏了更多的錢,他再次揮起了鞭子。


    但艾迪茲不再說話,隻是兩眼赤紅的看著麵前那個預兆搜尋者,咬著牙忍著鞭撻一聲不吭。


    這樣的拷問終究是不會有結果的,畢竟艾迪茲是真沒藏錢。


    最終,布裏吉隻能將艾迪茲關進托巴城的監獄。


    他當然不會幹掉艾迪茲,畢竟他覺得艾迪茲肯定藏了很多第納爾……他要等到艾迪茲毒癮發作,到那時,問任何事都會有結果。


    但第二天下午,艾迪茲不見了。


    準確的說,艾迪茲是逃出了托巴城的監獄——他能悄無聲息的打暈李昂軍營外圍的哨探,身手其實是很不錯的。


    】


    布裏吉對艾迪茲越獄的事毫無察覺,因為他忙著在暗門附近布置埋伏……


    而與此同時,李昂的部隊開始向托巴城緩慢的進軍了。


    下午發起進軍,這種動靜顯然是不合常理的——通常情況下,進攻方都是清晨進軍的。下午才出發,等到了城下還得布置攻城器械,準備好攻城的時候恐怕天都已經黑了。


    這種情形也就意味著,李昂的大軍應該是不會發起正麵進攻的。


    布裏吉堅定了信心,他覺得李昂隻是為了用大軍做掩護,他必然從暗門進入城內……


    於是他將絕大多數的精銳都布置到了城西的河道附近以及城內的貧民窟裏埋伏——也就是那道暗門內外兩邊。


    李昂的大軍確實沒有攻城,他們隻是在一門心思的搭建攻城設施。


    而布裏吉在暗門附近等了一晚上,倒也確實等來了一支部隊。


    那其實是裏薩迪蘭帶著的兩百來人,其實不是什麽精兵,而是負責夜班守衛以及打雜的一些新兵……


    裏薩迪蘭帶著他們一直在暗門附近晃悠,既不靠近也不遠離。


    晚上隻有星光,黑燈瞎火的,布裏吉覺得這大概就是李昂帶著的精銳,所以一直打著精神準備迎戰。


    但這支隊伍始終來回蹭蹭,卻始終不進來,搞得布裏吉心裏空落落的。


    結果布裏吉和他手下的精銳就一直埋伏在暗門附近等了一晚上,可裏薩迪蘭也隻是帶著那隊新兵蹭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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