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升騰,吞沒了整個軍營,但並沒有引燃城內的其他建築。


    這本就是克裏昂將軍專門圍出來的一片營地。


    他早就準備好了。


    他將沒有染病的那些士兵送出城外之後又回來,就是為了給這些赴死的弟兄收拾後事。


    他也是最先從悲痛與感傷中釋懷的人。


    「李昂閣下,不必為此感懷。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大火還在燃燒的時候,他已經提起了一個大桶,開始滿城澆灑石灰。


    灑得很仔細。


    「所有人,服從克裏昂將軍的指令,為卡倫鹿堡驅疫。」


    李昂站了點頭,跟到了克裏昂的身後,這位老將軍做什麽,他就跟著做什麽。


    「他們都具備騎士的忠誠與犧牲……可他們卻不是騎士……」


    安森依然在流淚,一邊流淚一邊哽咽的加入到了工作中。


    「騎士?……孩子,我也不是騎士……事實上,就連如今的光輝十字騎士團,也一直沒有得到瓦利德斯***的承認。真要說起來,連同洛裏斯在內,所有的光輝十字騎士都不算是正統的騎士。」


    克裏昂一邊忙碌一邊低聲說著。


    《瓦利德斯***》,是潘德王國統一大陸之後頒布的對騎士團的標準規章。


    其中有很多條款限製,完全符合***的騎士團才會被全大陸視為合法成立的騎士團。


    當然,這些限製主要都是為了減少騎士團的數量……


    原本的光輝十字騎士團曾覆滅於奧薩將軍之手,當時所有戰鬥人員全員戰死,隻剩下了學者和醫生們保護著騎士團的文化傳承。


    如今的光輝十字騎士團,原本是從巴克斯帝國的軍人中選拔出來的,這是奧薩將軍為了獲得民心的舉動。


    而光輝十字驅疫者們,全都是為了保護醫者而招募的平民,連同克裏昂將軍本人在內,沒有一個是貴族子弟。


    這樣的騎士團自然不符合瓦利德斯***的標準,光輝十字騎士也確實不是正統的騎士。


    「瓦利德斯***?哼哼……***就像個女表子,隻要拳頭夠大,就可以隨意把它調教成自己想要的姿勢……」


    李昂搖著頭說道:「當年的女伯爵瓦勒拉說她要成為騎士,於是瓦利德斯***很痛快的就承認了女人成為騎士的合法性……因為所有貴族都知道,瓦勒拉真的會揍他們!」


    「大人……我有些困惑……」


    安森喃喃的說著,卻沒說他在困惑什麽。


    「從古至今,與他們一樣不為人知的英雄數不勝數。真正的騎士從來不是靠著一個騎士的名頭……做你該做的事,服從你的內心,你就不會困惑了,安森。」


    李昂拍了拍安森的肩膀。


    「李昂閣下如今做的事,倒是與一年前那個綁架犯不太一樣了啊……」


    克裏昂將桶裏最後一把石灰撒完,回頭看著李昂,似乎是打算重新認識一番。


    ….


    李昂搖了搖頭:「我也隻是一直都在服從我內心的聲音而已。克裏昂將軍,你的部下令人欽佩,但你可能會受到很多巴克斯貴族的詰難。」


    「我要是在乎那些隻會吹牛的貴族,那我也當不上將軍……」


    克裏昂轉頭看著依然在燃燒的軍營。


    軍營的大火已經漸漸熄滅了。


    李昂的一部分部隊也已經來到了卡倫鹿堡外。


    「抱歉,克裏昂將軍,為了我自身的安全,我不得不占據這個城堡……等這次解決了拜蛇教帶來的麻煩,我會在這片灰盡上修建一座英雄紀念碑。」


    李昂看了看克裏昂:「但您恐怕會失去領地,還得落個戰敗的名聲。」


    「隻要能解決帝國麵臨的困難,領地早晚還會有的……或許你入駐卡倫鹿堡之後,巴克斯與烈獅王國反而不會有那麽多的戰爭了。其實我本就不願守在這座城裏……如今能脫身做我該做的事情,這不是什麽壞事。」


    克裏昂根本沒在意領地問題,他打開了城門,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卡倫鹿堡。


    李昂在克裏昂身後,看著這位老將軍。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奧登伯爵……


    在這個年代,能從底層平民一步步爬到將軍高位的,都相當的了不起。


    奧登伯爵如此,克裏昂將軍也是如此。


    他們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驍勇戰士,但他們都是真正的豪傑。


    他們看起來都其貌不揚,都矮小瘦弱,也都不具備頂尖的個人武力,甚至都讓部下使用弩——這是被所謂的正統騎士們視為‘不名譽,的搞偷襲暗殺的武器。


    他們同樣不怎麽富裕,同樣像一個普通的老人那樣為了孩子而操心。


    但他們都有卓越的治軍能力,都能手無寸鐵的走入平民之中,也都有令人驚歎的目標感與決心。


    奧登一生都在對抗加圖人……


    而克裏昂,一生都在對抗拜蛇教。


    能讓麾下的士兵們從容赴死,這樣的統率能力自然是極為罕見的,會讓絕大多數貴族無法理解。


    這隻能是傳遞出了長期統一的價值觀,在部隊中鑄就了堅定的意誌與使命感,才能達到的這樣的結果。


    而能使部隊具備這種使命感的克裏昂,毫無疑問是個值得尊敬的將軍。


    但其實,克裏昂將軍與奧登伯爵在貴族間的風評都不太好——他們都被貴族領主們視為‘性情狡詐,。


    事實上,這個評語一般都出現在沒有家世背景,依靠能力爬上高位的平民領主身上。


    沒有背景依靠,卻依然靠自身能力獲得成功的人,自然都會具備大多數貴族根本就不理解的意誌與智慧。


    同時,他們對待貴族和對待平民士兵,顯然都有著相對真誠的態度。


    但這些貴族們一生都無法理解的東西,這些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會被他們視為‘狡詐,。


    ….


    有些東西,在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除了嘴炮一無是處的貴族們認知裏,與普通平民是完全不同的。


    凡是出生低微卻能以弱勝強,以平民背景身居高位的領主,都會得到貴族們‘狡詐,或‘陰險,之類的評價。


    李昂如今也被稱為陰險狡詐之輩。


    在大多數貴族眼裏,一個年紀輕輕的開拓領主,短短時間便從一個小角色變成了實力派伯爵,而且還那麽富有,這肯定是因為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無恥行徑……


    在聽說李昂身邊還有幾個諾多美女之後,又多了一些‘荒yin無恥,之類的評價。


    而且李昂還總是和商人們混在一起,完全就沒有一個貴族的樣子,這被稱為‘墮落,、‘侮辱了貴族的體麵,。


    而戈德裏克在與李昂合夥做生意富起來了的時候,也被稱為‘自甘墮落的敗類,……但在他去了鷹爪堡,宣布與李昂‘解除合作關係,之後,貴族們便立刻說他是個‘溫厚善良的好人,……


    其實,說這些話的貴族,絕大多數壓根就沒來過東部地區,他們連李昂和戈德裏克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人性就是這樣。


    自己得不到的利益,當然就是墮落的……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當然就是無恥的……


    自己不具備的品質,當然就是狡


    詐的……


    畢竟話語權在貴族們手裏,他們捏著筆杆子大放厥詞,隻不過是即無能無謀又想同樣‘無恥墮落,而已。


    但有時候,一種措辭方式用得久了,人們就會像解密暗語一般,將其視為貴族間的黑話並加以解讀。


    而貴族們眼裏的溫厚善良,大體上也會被解讀為擅於社交,與貴族們交情好——賈斯特斯就被貴族們認為是個寬厚的總督……


    而‘性情殘酷,,大概可以理解為無視貴族間的默契,殺死了投降的貴族……


    事實上很多被貴族們視為‘性情殘酷,的領主,往往在保護平民方麵做得很不錯。


    畢竟在貴族之間交往時的態度,與對待平民時的作風,根本就不是一碼事。


    就像奴隸和貧民們會將‘智囊,視為‘陰謀家,一樣,貴族們認為的‘狡詐領主,,在平民與士兵們眼裏,自然也是另一個意思。


    這個意思,大概可以解讀為‘擅於解決問題的平民領主,,並且是頭腦靈活值得追隨的那種。


    如今,這位‘狡詐,的將軍要和另一個無恥狡詐的敵人同行,去博識城繼續做那些貴族無法理解的事,解決最麻煩的問題。


    ……


    博識城。


    賈斯特斯總督的處境已經極為艱難。


    城內的瘟疫每天都有壞消息,被封鎖在城內的貴族們每天都在鬧騰,整個城市都亂糟糟的。


    雖然賈斯特斯下了嚴令,強行讓所有人待在家中不許出門,但那些貴族們相當的不聽話,一天到晚鬧幺蛾子。


    ….


    這些家世顯赫的嬌貴之人既害怕外麵的起義軍,又害怕城內的紅死病,卻偏偏不怕賈斯特斯……


    因為賈斯特斯在貴族們眼裏是個‘寬厚的好人,。


    事實上賈斯特斯的性子確實相對比較和善,大概是因為他是個文化人,行為方式顯得比較溫和。


    但溫和與寬厚,在有些時候不是什麽好品質。


    封閉了城池之後,貴族們可能是喝光了家中的存酒,也沒水果可吃,更沒有角鬥比賽可看,什麽歌舞表演那就更沒有了,連上街走走都不允許……


    再加上可怕的紅死病正在城內蔓延,於是這些人在城內上演了一場又一場荒唐的鬧劇。


    有的貴族在家裏虐待奴隸,搞出了殘忍的虐殺桉,但由於其虐殺的都是自家的奴隸,按照巴克斯帝國的律法這是合法的……


    有的向城內被管控著的隔離區域投擲火把,聲稱要燒死病魔,但好在沒人真的蓄意放火,可亂扔火把這種事卻讓城裏的人更恐慌了。


    還有的貴族在借著紅死病不斷舉報誰誰誰染病了需要關起來,或是舉報誰誰誰意圖與外麵的叛軍裏應外合——然後這些人趁機搜刮被舉報的人家中,搶走一切可以搶走的東西……


    博識城本就麵對著內憂外患,可這些人不但沒有消停反而更猖狂了,並且引起了城內大麵積的恐慌。


    很多蠢貨的心態真的難以理解。


    但賈斯特斯卻又沒法殺掉那些蠢貨——按照巴克斯的法律,那些人罪不至死,賈斯特斯隻能先把他們關起來。


    可是,那些家夥占用了賈斯特斯大量時間和人力,而且引起的恐慌也讓博識城越發的難以控製。


    如果不是城外被奴隸起義軍圍著,恐怕這時候城內就已經***了……


    但城外的起義軍的動向也讓賈斯特斯極為焦慮。


    因為不久前有一支上千人的起義軍離開了博識城。


    賈斯特斯不知道這支離開的部隊會往哪兒去,但很顯然,這意味著起義軍內部已經開始分裂了,他們不再有統一的領導……


    而且,起義軍可能缺糧了。


    再這麽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起義軍逐漸分頭離開。


    這可不是好事,雖然看上去這能使博識城解圍,但這也會導致馬略皇帝與阿琳娜的所有計劃功敗垂成。


    事實上對於賈斯特斯而言,起義軍全部圍在城外並不是壞事。


    這些由角鬥士領軍的奴隸部隊沒有攻城器械,本就很難攻克博識城,他們圍在城外,反而能避免博識城內那些不聽話的貴族到處亂跑造成紅死病的廣泛傳播。


    另一方麵,他們不分散不撤離,才有整編起來的機會。


    於是,賈斯特斯不得不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讓自己手下的帝國第一軍團主動向奴隸起義軍發起了一次攻擊。


    他要製造衝突,並且製造一次強行突圍的假象……


    ….


    這是目前唯一能讓這支起義軍留在這裏的方式。


    不過,賈斯特斯確實相當的有頭腦,他讓那些一天到晚不消停的貴族們參與了這次突圍——其實就是讓那些貴族的衛隊當炮灰。


    或許賈斯特斯平時確實溫和而寬厚,但該用計謀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手軟——一個能被稱為‘智囊,的人,怎麽可能輕易讓人看出他的心思?


    那些貴族當然是願意突圍離開博識城的,而且他們確實擅長搞事,在交戰後的第一時間就輕而易舉的就吸引了奴隸們的注意力與火力……


    起義軍被很多貴族殘忍且猖狂的做派激怒了,他們不再內耗,而是飛快的選出了一個身手最好的角鬥士為頭領,並輕易的擊退了帝國第一軍團。


    隨後,他們開始了真正的進攻,打算攻克博識城,搶走所有貴族的糧食,解救出全部的奴隸……


    就像他們來到博識城之前所做的那樣。


    賈斯特斯的計謀奏效了,起義軍既沒有散夥也沒有撤圍。


    但博識城的局麵也變得更為艱難——那個被重新選出來的角鬥士,現在的起義軍頭領,似乎對所有貴族和巴克斯的軍人都有著切齒的痛恨!


    那個角鬥士與布魯圖完全不一樣,他不顧忌任何人的生命。


    包括他自己的……


    他不計代價的向博識城發起了猛攻,並且拒絕一切溝通!


    十二樓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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