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大了,自北而來的寒風夾雜著越發密集的雨點,幾乎叫人睜不開眼。


    大概這場北風過後,就要入冬了。


    豆大的雨滴被風裹著,打在頭盔上,劈啪直響。浸潤的雨水順著鏈甲的縫隙直入內襯,將寒意帶往軀體的每一處。


    但狂風驟雨也沒能衝淡戰士身上浸染的鮮血。


    營地裏,迦圖人的屍體已經鋪了一地。


    還有幾匹馬也倒在了地上,這大多是雙手大劍下的犧牲品。


    地麵的積水,已經全部變作了粘稠的血泥,鮮紅的液體正在順著緩坡向下流淌。


    營地中心,不知道多少迦圖人橫七豎八的倒著,甚至有人疊在了一起。


    他們身上基本都隻有一個傷處,但都在致命要害——麵門、脖子,心髒,或者兩腿之間……


    這都是李昂的戰果,隻要能快速幹掉對手,他並不在乎刺中或踹中的地方是哪兒。


    李昂已經渾身浴血,青灰色的鏈甲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褐色。


    覆麵頭盔已經被血浸得發黑,隻露出兩個眼睛的鮮血頭盔,使他看起來如同妖魔。


    左胸的鏈甲裂了條口,翻卷著露出了猩紅的血肉,那是一處刀傷。


    混戰中,身手再好也難以躲過四麵八方的刀槍。


    但手裏的劍再次揮動,仍然出手如電,不見劍光。


    不過這次,劍刃隻有些艱難的撕開了對手一半的鏈甲護脖,在對方的咽喉處劃出了一道口子。


    對手沒死,而是捂住了噴湧鮮血的脖子倒地翻滾著——在砍翻了十幾個人之後,這把劍好像有點鈍了。


    李昂也已經明顯的感覺到了身體的疲憊,他不是那種擁有無窮耐力的狂人,事實上他更擅長單挑。


    他用腳尖挑起了一麵本屬於敵人的遊牧盾,緩了口氣。


    李昂身側幾米處,是全身已經紅得發亮的克洛澤。光亮的板甲在飽飲鮮血後變得極為醒目,高大魁梧的身形使得他比李昂更像個魔頭。


    他周圍的屍體看起來都很慘,基本上要用‘塊’來表述,幾乎找不到一個全屍。


    唯一一個還算齊全的,是他最後砍倒的這個騎兵。


    他手中粗劣的大劍已經完全變形,但依然可怖——厚重的大劍帶著狂嘯的破風聲,橫斬在一個騎兵的腰間,大劍成了s形,而迦圖騎兵,成了b形。


    大劍已經鈍成鐵塊了。


    兩人身後,是站成一排的衝鋒隊,但已經隻剩下八個人了,個個身上都在滴血。


    敵人的,或是自己的。


    衝鋒隊後麵,是那個木製的堡坎,堡坎上蹲著一排弩手正在盡力輸出。


    堡坎下,安森已經放下了劍,他在給重傷的兩個梅騰海姆步兵進行戰場急救。


    而營地內,此時已經完全沒有能站著的敵人了。


    “比斯帕!比斯帕!”


    在付出了至少五十人的傷亡後,敵人高喊著退後了,沒有再繼續衝鋒——營地裏已經全是屍體和雜物,迦圖騎兵隻能步戰。


    而步戰,麵前這個營地裏的大塊頭,似乎個個都非常強悍……


    冷兵器時代,四分之一的傷亡已經足以使大多數部隊士氣崩潰,但這些迦圖人並沒有。


    他們甚至仍然保持了不錯的服從性和冷靜心態。


    這才是迦圖騎兵之所以可怕的真正原因。


    他們行軍時毫無紀律,也不具備什麽計謀,衝鋒時也完全沒有陣型,看起來就像一群烏合之眾——但他們從來都不怕死。


    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社會形態與榮譽體係,無懼生死,是他們那種榮譽體係中的基本觀念。


    而且,他們有必須攻打這個營地的原因——他們要打通回到草原的路!


    等正麵的迦圖人全都退到了幾十米外之後,原本在側麵巡弋的另一個百夫長帶隊來到陣前,大聲的喊了句什麽。


    隨後他抽出馬刀,往自己的臉上割了一刀,並將流下的鮮血塗在了額頭上。


    這種自殘般的行為似乎會傳染,他的手下,也齊刷刷的掏出馬刀給自己臉上添了條口子。


    每個人的額頭都抹上了鮮紅的指痕。


    營地裏被堵著嘴的迦圖軍閥,看到了這一幕之後,用嗓子眼發出了“哢哢哢”的聲音,似乎是在笑。


    而隨後,他試圖將自己的脖子湊到莎拉的劍刃上去。


    但莎拉眼疾手快的將劍收了收,導致這個軍閥自殺未遂。


    緩坡下。


    在集體自殘全員整容之後,一聲“烏撒!迦圖!!”重新啟動了戰場。


    “烏撒!迦圖!!”


    所有迦圖人都摘下了弓,頂著風雨開始齊射。


    他們的自殘似乎是一種儀式,儀式的結果,就是他們已經不再顧忌那個被俘的軍閥了!


    “退後!舉盾!”


    濕透的弓身會降低彈性,箭矢威力不高,風雨之中準度更差。但一百餘名弓手同時放箭,並不需要多麽精準,亂箭齊發誰也扛不住。


    箭雨如飛蝗一般夾在雨點中落下。


    李昂舉起遊牧圓盾退到了堡坎邊,弩手們在盡力還擊,但他們的弩在風雨中也很難做到精準。


    梅騰海姆人不擅於用盾牌的缺陷在此時顯露無疑。


    克洛澤的鋼甲叮當作響,厚重的板甲擋住了幾箭,但仍然有錐頭箭刺進了他的肩縫處。他翻滾著找個塊大木板,勉強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其他的梅騰海姆步兵也幾乎陷入絕境,手中無盾的他們被迫躲入了旁邊的營房,帳篷和木頂倒是勉強能撐住一會兒。


    弩手們同樣也受到了箭雨的洗禮。


    他們倒是大多都有盾牌,但他們身在堡坎上無處可躲,風雨中亂飛的箭仍然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一半人持盾遮蔽,另一半用弩還擊,但數量與射速上的明顯差距,使得他們很難抬起頭。


    還好,他們大多都是長河鎮的人,麵對迦圖人,他們並沒有逃跑。


    幾輪箭雨之後,三名雇傭弩手落下了堡坎,在另一邊的河裏濺出巨大的浪花。


    迦圖人又一次派出了五十多人開始下馬衝鋒——擅長步戰的大個子們被箭雨壓製了,營地裏沒人冒頭,而他們衝入營地時,外圍迦圖人的箭雨仍然沒停。


    這是無差別覆蓋射擊!


    李昂撿起安森的劍迎向了敵人,口中高聲喊著:“如果你們怕死,可以跳河逃生,沒人會怪你們!”


    這是說給弩手們聽的。


    狡詐的領主大人話裏其實有機關……或許確實有人怕死想跑,但誰會在這個時候承認呢?


    所以這句話招來了一陣嘲笑:“怕個生殖器!誰跑誰是雞!”


    這是那個遊泳達人的聲音。


    一陣哄笑之後,真正的苦戰開始了。


    迦圖人無懼生死的衝鋒,使得營地前很快塞滿了人。


    這確實是李昂想要的混戰,但也絕不是他想看到的場麵。


    克洛澤帶著衝鋒隊狂暴的奮戰著,每個猛男身上都已經帶著鮮紅的傷口。


    弩手們也已經跳下了堡坎,抽出了身上的步兵劍擋在安森和莎拉身前,進入了肉搏狀態——他們沒有弩矢了。


    而就在李昂付出大腿和肩頭都插上了羽箭的代價,費勁的捅穿一個戰爭騎手之後,他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沉厚而清晰的聲音。


    “嗚……嗚……嗚……”


    這是號角聲。


    伴隨著號角聲的,是更沉悶的馬蹄聲,聲勢浩大,從遠,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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