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開的特別快,路上暢通無阻,不一會兒就到站了。林睿到小區門口的超市買了些水果,本想再挑點其它的,無奈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麵,撿來揀去隻得作罷。


    晃悠悠的踱步到沈教授家,摁了一下門鈴,便聽見師母董妍熱情的聲音,“來了,來了。”


    開門見是林睿,高興的說:“小睿來啦,快進屋,快進屋!”


    林睿頓時熱淚盈眶,或許這是一天下來,她聽到的為數不多的窩心話。進到院子裏,沈教授正在一方小菜園裏種青菜,陽光撒在他弓著的後背上,頭發花白,加上一身舊衣衫,顯得蒼老不已,像常年耕作的老農民似的。


    看到林睿,他把鐵鍬擱在牆根處,脫掉棉紗手套,笑道:“你倒真會踩點,聞到你師母包春卷的香味了。”


    又看林睿提拎著的東西,說:“一個人來的吧,章柳那小子上門也不好意思隻拿這個。”


    董妍嘟囔道:“老頭子怎麽和小睿說話呢,來看你就不錯了。”轉臉對林睿笑,“別跟你師父一般見識,他是想柳兒了,你到客廳喝會茶,晚上咱們吃薺菜春卷。”


    林睿要去幫忙,沈教授招手道:“你回來回來,假惺惺的,心裏有事別添亂,不要把糖當作鹽放了,那我們隻能吃白開水了。”


    董妍道:“瞧瞧你師父,天天貧,我讓他晚上少吃點好消化,他變著法子告狀。”


    說著她笑嘻嘻的進了廚房,林睿難為情的望了眼沈教授,他把她琢磨的透透的,知道她無事不登三寶殿。


    沈教授指揮林睿把他的紫砂壺拿出來,讓她自己倒水喝,然後林睿搬了兩張凳子到院子裏當小桌子,她和沈教授各坐一張凳子。沈教授從廚房裏拿來水煮花生,師徒二人就著簡單的茶水、小食聊起天。


    新翻的泥土傳來陣陣青草般的氣息,院子的另一角,隨意生長的蝴蝶蘭開的正旺,緊挨著的一棵梨樹上掛滿朵朵白皙的小花,也長成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沈教授家的院子和別墅裏的院子不同,這是屬於老小區裏的院子,狹小,簡單幹淨而又順其自然,見不到一絲精雕細琢的痕跡。二樓人家的晾衣杆上還掛著臘月裏的香腸,一長串一長串的,滿是人間煙火的垂涎欲滴。


    兩人聊了聊家常話,無非是他的生活點滴,沈教授像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說他吃不好,兩三天才燒一頓肉,他要買點螺螄下酒,更不讓,頓頓青菜土豆胡蘿卜,吃的舌頭都沒味覺了。他說他跟董妍解釋明前螺螄賽過鵝,人家北方人聽不進去,根本不懂,芊草這丫頭向著她母親,兩人串通一氣合起夥壓榨他。


    林睿笑著聽他絮叨,年紀大了,就跟小孩一樣,計較的也是小孩子在意的,很難想象當年在講堂裏語驚四座,才辯無雙的學者和眼前的老頭是同一個人。笠州人常說上了年紀的人過個冬天,就像老樹褪一層皮,林睿發現一點都不假。說著說著,他突然停住了,命令林睿偷偷的去門口的鹵菜店買半斤牛肉,林睿猶豫道:“師母知道了要生氣的。”


    “你不買我要生氣的。”


    “你吃了不消化。”


    “等我吃完了,我把剩下的青菜種了,活動活動。”


    林睿拗不過他,買回來一小袋鹵牛肉,沈教授狼吞虎咽的大快朵頤,一個勁說“好吃,好吃”,心滿意足後,他戴起老花鏡,旁若無人的捧起一本法律著作看。他沉默了,林睿也跟著沉默,獨自把玩手中的茶杯,仰頭望一對喜鵲落在樹梢上,夕陽漸漸西下。


    她憋著一肚子的話想說,但不可能像沈教授那樣,不假思索的一股腦全部倒出來,他談的是雞毛蒜皮的生活,她憂心的則是人生中的困難,生活是可以隨心所欲的,而人生不行。


    沈教授看了一會書,問林睿道:“章柳回來了嗎?”


    林睿掰著手指頭記時間呢,說:“沒有。”


    “告訴你什麽時間回來了嗎?”


    “沒有,應該還要過段日子吧,才去沒多久。”


    “他的眼睛治療的怎麽樣了?動手術了嗎?”


    “聽說他現在人在美國,玩的很開心,眼睛應該沒事了吧。”


    “沒事就好。”沈教授話鋒一轉道:“聽說?你和他沒有聯係嗎?”


    林睿轉動杯子掩飾緊張,咬了咬嘴唇,說:“我不做他的助理了。”


    沈教授合上書,歎口氣,“我等了你半天,不問你你還不開口了,從你一進門,我就發現你變了,和我一樣變老了。”


    林睿道:“歲月不饒人,人總要老的。”


    “別整這些沒用的詞,我是生理老了,你是精神老了。小睿,你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想的太多,沒用的想的太多,到了我這了,你還遮遮掩掩兜圈子,你活的累不累。”


    “師父,我……”


    “跟我說說你和章柳的關係怎麽了。”


    林睿把最近發生的事跟他講了一遍,沈教授倒一點不驚訝,仿佛發生這些在常理之中,未出乎他的意料。旁人操心林睿是否會記恨章柳,隻有沈教授懂她的心思,用父親般的口氣說:“你一直想讓他對你刮目相看,到頭來卻失去了前進的方向,孩子,你為了一個男孩子,吃苦了啊。”


    “不是因為章律師。”


    “你騙得了我嗎,小睿,難道你忘記了是我把你送到畏法思明所裏的,是我親手把你交給章柳的,我可期待著我最得意的女學生事業愛情雙豐收啊。”


    “不全是因為他。”


    “因為他的那一部分已經困住了你,我跟他提過很多次,希望你們倆走到一塊,但他無動於衷,後來他眼睛出了問題,這事就沒法提了,小睿,你們倆沒有緣份啊,你別再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了。”


    林睿的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沒辦法控製似的,她伸手去擦,擦了又流,口中直道:“師父,對不起啊,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怎麽了。”


    沈教授進屋拿來紙巾,揪心的說:“都說父親看女兒一看一個準,你從小跟著母親生活,沒享受過父愛,後來成了我的學生,咱爺倆投緣,平時接觸的多,你心裏想什麽我哪能不清楚呢。你師母一直跟我說,如果年輕的時候我們倆再生一個女兒,一定得培養成你這樣的,你師母很欣賞你,我們都喜歡你,相信將來也會有年輕的男孩子喜歡上你,還是眼下就有男孩子追求你,但被你拒絕了。”


    林睿哭的愈發厲害,沈教授拍拍她的後背,說:“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哭完了自己好好想想,你是要做一名好律師,還是要做章柳眼中的好律師。小睿,每一個優秀的人思想都是自由的,而你卻活在章柳的影子裏,綁架事件在你的心中烙下了印,使得你開始亂了思路。你之所以愁眉苦臉,是因為周圍的人都在懷疑你的做法,包括章柳,於是你壓力重重,既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又急於去得到章柳的認可,你害怕他對你的印象進一步變壞,害怕他離你越來越遠,我說的對嗎?”


    林睿止住哭泣,除了如父親般的沈教授,沒有人能把她內心的感受表達的如此清晰,她點點頭,陷入在無聲的沉思中。


    沈教授道:“我就知道小睿變了定是有苦衷的,以前的林睿從不會悲觀的看問題,她是一個積極的,正麵的法學院高材生。所裏的律師關心你,說明畏法思明是一個多麽團結的律師事務所啊,在這個社會裏,有幾個人能工作在競爭而不鬥爭的環境裏,你應該慶幸,而不是把他們的關心當作否認,即便他們否認了你,章柳否認了你,你依然是那個在努力做好一名律師的林睿。你是獨立的,不受任何人束縛的,跌倒了再爬起來,總結出的是林氏經驗,而不是章氏經驗。你的目標是終有一天,你的當事人記住的是一名叫林睿的女律師,而不是章柳的助理,你現在不做他的助理了,倒是件好事情。”


    沈教授說的熱血沸騰,林睿含著淚花撲哧笑了,“我還第一次見你這麽一板一眼的跟我說話呢。”


    “那是我高估了你,我原以為你能把感情和工作分的清楚,誰想到你喜歡上一個男孩子,都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您老說的話我都記住了。”


    “記住沒用,你要想開。”


    林睿把沈教授的紫砂壺塞到他手裏,說:“師父,你喝點水吧。”她自己也端起水杯,想了想,說:“我今天才知道您對我有這麽高的期望,你說過讓我辭職在家相夫教子,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這人幹一行得像一行,你做家庭主婦要有家庭主婦的樣子,做律師要有做律師的樣子,你要做家庭主婦,那從現在開始,別再考慮任何業務上的問題,但你說過,你不想把你的舞台放在一個小家庭裏,那麽你要做律師,就必須徹底擺脫對章柳的看法依賴,他不喜歡你,不代表你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姑娘,他不認可你,也不代表你不是一名優秀的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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