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人。趙宛淑用英文與他一陣寒暄,沐琦聽不懂他們在講些什麽,幸好與趙宛淑同來的男子也聽著一知半解,這時進來一位翻譯。翻譯的聲音很小,沐琦豎起耳朵,大概明白了他們的交流內容,中年男子是白寶貴的父親,說白寶貴雖然已經清醒,但身體仍需要治療和調養,可他堅決不肯在醫院裏待下去,從早到晚鬧著要出國,白父白母拿他沒辦法,於是從英國請來一位醫生,在路上陪護他,到了英國後繼續接受治療。


    趙宛淑對那位外國醫生說了一萬遍拜托,白易信話不多,擔憂卻溢於言表,那醫生安慰他們說白少爺的心病重,成天無精打采,恐怕是受了刺激的緣故,換一個環境調整情緒,對身體痊愈有好處。白父白母連聲稱是,定下來五天後送白寶貴去英國。沐琦沒等他們講完就走了,說到底白寶貴要離開了,她的心裏像被挖空了一大塊,一個人遊蕩在城市的燈火裏。


    商陸安頓好林睿的出院事宜,出來赴劉澹泊的約,章柳已經到了。三人喝酒聊天,未涉及到關於女人的話題,隻談了些商陸和章柳去美國的旅行。劉澹泊有些乏力,在前妻、女兒和沐琦三者間周旋,搞的他脾氣都有點暴躁了,早知離婚再結婚這麽麻煩,當初幹嘛要弄出一個孩子來,有了孩子為什麽還要離婚,煩死了煩死了,還是和沐琦早點完婚,這輩子就這麽過過吧。


    商陸翻著手機上的未接來電,把在林睿身邊時未處理的事務一一做了安排,兩個人獨處時商陸雲淡風輕,和她分開,他又陷入上了發條般的忙碌。閑的充實,忙的空虛,然而能有幾個人有錢有閑,篤定的享受或者神傷於談情說愛。


    章柳在遙想葉雅歌,酒杯裏倒影著他的激動和忐忑,喝了一杯,眼睛痛的厲害。他忍住沒出聲,劉澹泊看他們一個心不在焉,一個忙著抽煙打電話,便沉默著用酒精麻痹神經。


    沐琦坐出租車到了劉澹泊居住的小區門口,想了想,讓司機調轉方向去醫院,被告知林睿已經出院了,她撥打林睿的手機,林睿說正在家裏。


    出醫院之前,沐琦到何佩蘭的病房門口探望了幾眼,她在裏麵睡覺,睡的香而坦實。沐琦抓住一個護士打聽何佩蘭的病情,護士見沐琦都怕了,弱弱的告訴她下午給何佩蘭測了指標,指標趨於正常,肯吃肯睡,病就會好的快。沐琦恍然感覺她的周遭全是病人,但誰都沒有她病的厲害,她感覺很難過,突如其來的難過,在克製的欲望裏她想給白寶貴打個電話,跟他說一句,“你要去英國嗎?你帶我去吧。”


    為什麽人要活的理智而自製呢,為什麽不能隨心所欲的生活,和愛的人在一起,做喜歡做的事,一向怠於思考的沐琦想了很多,她想到姐姐和鄭拙成,想到自己和白寶貴,愛情說白了,愛與被愛,都不如相愛。昏昏沉沉,仿佛喝醉酒一般,再回神時,她站在了林睿家門口。


    林睿正在梳頭發打算睡覺,聽聞敲門聲,打開一看是沐琦,說:“這麽晚了,你從哪裏過來的?”


    沐琦癱倒沙發上,泄氣似的說:“晚上我和你睡吧。”


    林睿求之不得,沐琦願意待在這個家裏,說明她和母親的關係得到了緩和,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林睿忙著為她拿睡衣,準備洗澡水,若沐琦願意住在家裏,林睿寧願天天服侍她。沐琦被小心思裹卷,托著腮幫對著電視傻看,任由大病初愈的姐姐小燕子似的在屋子裏飛來飛去。


    頭靠頭躺在床上,像小時候在被窩裏嬉鬧那樣,充滿了懷舊的新鮮感。沐琦把雙臂枕在腦後,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窗外響起淅瀝瀝的雨聲,第一場春雨打在枯萎的樹幹、老舊的屋牆和生了鏽的鐵窗上,盡情洗刷冬天在萬物中遺留的灰暗,飄進來一股腐朽和發黴的氣息。


    這種氣息讓沐琦覺得格外踏實,她所厭惡的房子,時隔多年再住進來,竟如同她曾一直住在這裏似的。奇怪的很,這張生硬的木板床比她的小床,比劉澹泊的席夢思更舒適,身體裏的每個細胞仿佛遊子歸家,愜意的放鬆下來。


    林睿翻了個身,說:“你壓著我頭發了。”


    沐琦撲哧笑了,然後哈哈笑起來,“姐,除了我,還有誰壓過你的頭發。”


    林睿認真的想著,說:“讀研究生時的室友吧,那時我們兩個人一間宿舍,有天晚上室友的朋友過來借宿,她的朋友很胖,隻能一個人睡一張床……”


    沐琦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說:“行啦,我指的是男人。”


    林睿忽的明白了她的意思,羞赧道:“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沐琦歎了口氣,道:“我也隻有一個,就是劉澹泊,挺沒勁的。”


    “為什麽沒勁?”


    “就是沒勁。”


    “還在跟他鬧別扭?”


    “他給了我一筆錢,我們又和好了,各取所需嘛。”


    “哎,你不喜歡他了,就不要再勉強了,即便你跟他那什麽了,也不能當成枷鎖。”


    沐琦將頭向林睿靠了靠,笑道:“姐,你思想挺開放的嘛。”


    “我是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大大小小的離婚案也算辦過一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文縐縐的,我喜歡老劉啊。”


    “那你為什麽歎氣。”


    “我也不知道。”


    說著沐琦響起了輕微的鼾聲,林睿睡不著,起身走到客廳裏坐著。雨越下越大,從牆縫裏鑽進的風鼓動窗簾,窗簾呼啦一閃吸到玻璃上,留下涼氣瑟瑟。林睿披著羽絨服,就著閃電抽煙,這是商陸買給她的,他說女人愛抽這種煙。林睿問他,為何女人抽的煙比男人的細?商陸回答她,因為女人的心比男人的小。


    林睿想著商先生的話是有道理的,她的心的確不大。以前逢上失眠的情況,基本是手頭有難於處理的案件,遇到了法律難題,或者醞釀第二天的開庭實戰,可那從來都是單一的困擾,屬於專業範圍內的,依靠專業知識或者章柳的點撥,能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


    但這次聯係到了她的執業生涯,猝不及防的,遇上了人生中的大坎坷。她吸取了一個強烈的教訓,等於推翻了執業之初的理念,對理念和價值觀的否定是顛覆性的轉變。得救後住到了醫院,未有時間平心靜氣的好好反思一番,此刻夜深人靜,火光微點,狂風暴雨,林睿開始整理自己的人生。


    今後如何處理和當事人的關係,如何在法律和感情間果斷的做個抉擇,她陷入了沉思中,恍然想起她坐在大學的禮堂裏聽章柳做演講,他說他欣賞自強不息的姑娘;想起了他說過的律師底線和原則,在現實和理想間的平衡;想起他提醒她勿去踩壓法律的紅線。


    林睿在回憶和思考中認識到自己的自以為是和閉門造車,這是她第一次深刻的,從內心發出的主動反省,而不是章柳強迫她去接受他認為正確的理論。香煙不急不緩的燃燒著,林睿伸手彈了彈煙灰,把自己定位為以分數論英雄的失敗產物。


    而章柳,她猛的吸了一口煙,嗆的咳嗽不止。回過頭來想,章柳是一位難得遇上的導師,他把他所領悟的經驗毫無保留的教給了她,是林睿未能珍惜他的良苦用心和細心栽培。林睿想著想著,心中填滿了對過去的懺悔和對未來的謀劃,而未來,一籌莫展。


    入夜時分,沐琦的手機劈裏啪啦的響起來,她睡的很沉,手機響了三四遍才將她吵醒。林睿輕摁鼻梁緩解頭痛,聽見沐琦底氣十足的在對劉澹泊說她今晚不回去住了,她要住在家裏。林睿吐出一口煙圈笑了起來,沐琦說的是“家裏”,老天爺真愛與人開玩笑,他奪走了你的一切東西,又會還回來一些。


    沐琦的電話掛掉後,林睿的手機響了,是商陸打來的。她接了起來,電話那頭毫無聲響,她“喂”了一聲,商陸道:“吐字這麽清晰,看來還沒睡。”


    林睿道:“商先生也是。”


    “我剛和老劉、章柳在一起。”商陸主動告訴林睿他的行蹤,男人的心理就是那麽奇怪,女人刨根問底逼問行蹤,他會生厭;可麵對希望給予他關心的女人時,他又會主動交代。


    林睿不知怎麽做以回答,隻道:“噢。”


    “老劉給林沐琦打電話了,她說現在在你家,老劉不放心,讓我問問你,他自己不好意思開口。”


    林睿道:“是在我這。”


    她想著打電話的為什麽不是章律師,他倆的關係撇的好幹淨,仿佛老死不相往來了。


    商陸道:“我現在一個人站在樓底下,章柳已經睡下了,我也睡不著,我請你喝杯咖啡。”


    “這麽晚了,還有咖啡店開著嗎?”


    “有,隻要你想。”


    他已經沒心情考慮林睿會把他當成怎樣的人,他隻想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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