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琦的思維一向簡單,讓她搬到家裏來,慢慢的勸說她才是上策,可無論如何,先得過母親這一關,林睿嚼著油條,觀察母親的臉色。


    何佩蘭麵色平靜,正在琢磨鄭拙成,她左右思量,覺得要求鄭拙成必須說服他的父母,有些苛刻了,鄭先生是白律師的朋友,白律師是睿睿的同事,雙方知根知底,他應該不會騙我們的。


    論我們和他家的背景實力,懸殊不是一丁點,我再不做個妥協,挑三揀四的,雞蛋裏挑骨頭,萬一鄭先生被弄煩了,睿睿豈不落個雞飛蛋打,還是讓睿睿先嫁過去再說?貌似這樣也不太周到,鄰居們怎麽看呢,終歸她邁不過心裏這道坎。


    腦子亂成漿糊的時候,林睿道:“媽,我想跟你商量點事。”


    何佩蘭喝了口粥,漫不經心的說:“嗯,商量你和小鄭結婚的事?”


    “當麵叫鄭先生,背後裏就喊小鄭了。”


    “當麵我也叫他小鄭。”


    “不是這件事。”


    “那是什麽?”


    林睿支吾了一聲,說:“媽,我想跟你談談沐琦。”


    何佩蘭眉頭一蹙,壓低怒火問:“你提不相幹的人幹什麽?”


    “我打算讓妹妹住到家裏來。”


    “我不同意!”


    “媽,沐琦可是我的親妹妹,是你的親生女兒,我們同父同母,以前爸爸在世,加上你養我一個已經很吃力,我們對妹妹不管不顧情有可原。但我們現在生活條件過得去,妹妹又隻剩我們兩個親人,媽,難道你忍心讓妹妹孤苦伶仃嗎,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不好嗎。”


    何佩蘭聽出她的意思,放下筷子道:“我隻有你一個女兒!我不會讓陌生人住進來的!”


    “陌生人?”林睿哽咽了,“你生下她卻說她是陌生人,刑法上最長的追溯時效是二十年,過了二十年再追溯,還要經過核準呢。武俠小說裏,仇人見麵尚且一笑泯恩仇,二十年了,橫跨了一個世紀,香港回歸了,澳門回歸了,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你仍然對親生女兒耿耿於懷……”


    “睿睿,很多事情你還不懂,現實不是你學的法律和你喜歡看的小說。”


    “我不懂那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妹妹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值得你如此恨她!”


    何佩蘭說不出話。


    “媽,你告訴我啊。”


    何佩蘭置若罔聞。


    林睿氣憤的背包出了門,她第一次對母親甩臉子。


    何佩蘭嚶嚶的啜泣,麵對女兒,人生中有些經曆難以啟齒。十九歲進工廠,二十歲遇到了風流倜儻的林風藤,他喜歡美貌如花的何佩蘭,整宿整宿的在女宿舍樓下彈吉他,抄歌詞當情書送她。年輕的姑娘防備心弱,被他的甜言蜜語糊弄的暈頭轉向,以為遇到了真愛。


    有一天林風藤邀請她去看電影,然後在黑夜裏拉她進宿舍,奪去了她的貞潔,沒想到很快查出了懷孕。那樣的年代裏,未婚先孕要遭人唾棄,給整個家族蒙羞,唯一的補救辦法是趕緊結婚,堵住謠言,於是何佩蘭和林風藤草草領了結婚證,稀裏糊塗的過起日子。


    婚後他原形畢露,酗酒,打架,好吃懶做,何佩蘭幾度求他迷途知返,他悔改過一陣,就在那時有了沐琦。後來夫妻兩人雙雙下崗,他索性賴在家裏,靠何佩蘭出去重新找工作賺錢養他,每天下班後,她疲憊的回到家,不僅要做家務,還要對付一個咿呀學語的小囡囡。林睿從小懂事,五歲時就知道幫母親幹活,而三歲的沐琦除了哭和鬧,什麽都不知道。


    有次林風藤酒後發瘋,打的她頭破血流,她逃到居委會裏,在居委會主任的幫助下,終於得以擺脫苦海,那年她才二十六歲,容顏已逝,熬成了名副其實的黃臉婆。一個女人因為走錯了一步,在痛苦的深淵裏耗盡了寶貴的青春,獨自帶著孩子迎來更加艱難的未來,這種感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她恨過林睿,她認定林睿是她被糟蹋後的結果,要不是林睿的到來,或許何佩蘭過上了另一種人生,錦衣玉食,活的昂首挺胸,一切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


    可她更恨沐琦,沐琦長了一張同林風藤一模一樣的臉,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神情,因為有了沐琦,她才遲遲無法離婚,無數次在夜裏被沐琦的哭聲驚醒,一邊喂奶一邊承受林風藤的拳打腳踢。


    她對兩個女兒感情複雜,愛她們並恨她們,隨著時間的流逝,年歲的增長,對林睿的愛越濃,恨越淡,因為一個再絕望的人,也需要愛另外一個人來作為生存的支撐。然而對那個淡出她記憶的小女兒,仇恨遠遠超出了母愛的範疇,她想起沐琦那張臉,就全身痙攣。


    何佩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所有的沉重因沐琦而加深,沐琦害她嚐盡了人世間最苦澀的痛。如何去放下包袱,讓一個眼中釘肉中刺住在家裏,一層層揭開她結痂的傷疤。


    不行,絕對不行。


    老天爺啊,求你不要再來折磨我了,讓我安穩的度過餘生吧,何佩蘭默念道,開始坐立不安。


    她想了半晌,給鄭拙成去了電話,在電話裏說:“鄭先生,你帶睿睿走吧,你帶她走吧,越快越好。”


    鄭拙成驚喜萬分,問道:“阿姨,那我的父母這邊……”


    “沒關係,沒關係,隻要你待睿睿好,其它的我都沒要求。”


    鄭拙成應道:“好的,阿姨!我盡快收拾妥當,帶林小姐離開。”


    林睿漫無目的的走到公交站台,不知不覺的坐上一輛公交車,聽到一個熟悉的站台名,恍恍惚惚的下車走到地鐵站,順勢坐上地鐵,夢遊般又倒了一趟,抬頭一看,是自己工作的寫字樓。


    步履緩慢的走到所裏,一出電梯,芳芳即同她打招呼,“林律師,你怎麽來了?”


    林睿笑道:“差不多要來上班了,怎麽這麽安靜。”


    “林姐姐,今天禮拜一耶,大部分律師都出去忙了,你來的不巧,章律師去開庭了。”芳芳心情愉悅,拿出一盒手工蔓越莓牛軋糖,說:“嚐嚐。”


    林睿想到章柳提過的芳芳治療失戀的方法,忙說:“我不吃,你留著慢慢吃。”


    “幹嘛不吃啊,樓下新開了一家公司,老板長的好帥好帥噢。”


    林睿扯了扯嘴角,問道:“這糖是樓下送上來的?”


    “哪有,我特地買了送給樓下公司的,慶祝他們開業大吉嘛。”


    林睿心領神會,說:“酸酸甜甜,挺好吃的,我就隻吃一塊,省著點留給樓下的帥哥。”


    她說著看到前台桌上有兩份雞排飯,似曾相識,便問:“這是白律師定的盒飯?”


    芳芳將食指放到嘴唇上“噓”了一聲,“白律師受刺激了,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裏不知道在幹什麽,中午我敲了好幾次門,他都不理我。”


    “會不會出去了啊?”


    “沒出去,五分鍾前還去洗手間了呢。”


    “他怎麽了?”


    芳芳聳聳肩,說:“他們那種豪門世家,能有什麽事情惹到他啊,無非爭奪家產,分贓不均唄。”


    林睿瞧她越說越沒譜,拿起盒飯,說:“我去問問。”


    “你別管他,白律師一身膘肉,餓兩頓餓不出毛病的。樓下公司的茶水間比我們大,聽說他們用的咖啡膠囊特別好喝,快到下午茶時間了,我們一起到樓下轉轉?”芳芳拽著林睿的胳膊發嗲賣萌,生怕別人看不透她的小心機似的。


    林睿道:“我就不當電燈泡啦,祝你好運!”


    她調皮的朝芳芳眨眨眼,拎著兩份雞排飯走向白寶貴的辦公室,心想著白律師不會因為沐琦而絕食的吧。路過章柳的辦公室時,發現大門敞開,側對門正坐著一位年輕的姑娘。


    林睿下意識停住腳步,好奇的打量她,她的麵龐清秀,齊耳的短發乖巧的掖在耳後,一身素淨的白衣黑裙,美的隻可遠觀不可褻瀆一般。


    發現林睿在看她,她也扭過頭看林睿,朝林睿溫婉一笑,一雙含情目好看的向下彎。林睿尷尬的回笑,加快步伐向前走,走了兩步又忍不住轉身望了望,她是誰呢?章律師不在,她卻獨自待在他的辦公室裏,肯定不是當事人了。


    莫非是章律師不願承認的女朋友?


    難道他的女朋友回來了,林睿皺起眉心,她就是章律師提過的“朋友”吧,她的長相符合林睿對章律師女朋友的全部想象。她即是那個喜歡粉色瓶裝的礦泉水,喜歡hello kitty,章律師會為她買化妝品,會想她想的出神的“朋友”吧。


    他真的是有女朋友的,林睿抿了一下嘴唇,方才的興致勃勃瞬間消失殆盡,心中百味雜陳,為什麽會生出一種羨慕和難受的感覺,明明說要忘記他的。


    她定定神,繼續向前挪動腳步,腳底像是沾上了膠水,走起來異常的沉重。抬手敲白寶貴的門,沒有人回應,林睿道:“白律師,我是林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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