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位於朝鮮半島南部中間位置,離位於海邊的泗川隻有四五十裏左右。按照劉綎的估算,他所部在占領泗川之後如果不需要過多的清剿整頓而是直接北上,那麽明日中午前後便能包圍晉州。


    不過這個想法沒能落實,因為高務實決定將經略行轅暫時留在泗川。這對劉綎來說是個意料之外的“變故”,因為他原本以為高務實暫時不會上岸, 應該會留駐平倭艦隊旗艦“東昌”號上,直到明軍主力南下才會回到陸軍之中。


    退一步說,劉綎認為高務實即便提前上岸,也應該會選擇留在自己所部——這裏的自己指的是他的劉家軍軍中。雖然眼下準備留駐泗川的土兵毫無疑問也是“明軍”,但……怎麽說呢,畢竟不能完全當做漢兵來看。


    高務實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當然也不是瞎搞, 他深知明軍體係的許多痼疾,就例如這種不把土司兵馬當做自己人,而是隻看做仆從軍的思想。[注:如果要類比一下, 明軍與隨征土司軍的關係有些類似於本次俄烏戰爭中俄軍與車臣軍的關係。]


    然而高務實並不希望明軍正規軍與土司軍始終隻是這樣的關係,雖說這種關係的根源在於大明對於土司的治理始終是“準許土司高度自治”,光想依靠對於土司軍隊的感化未必有很好的效果,但高務實仍然希望嚐試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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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高務實僅僅帶著八百家丁親衛就將經略行轅搬上了岸,留在計劃由土司兵馬駐守的泗川。由於這一變故,劉綎也不敢立刻北上了,而是決定多留一夜,爭取用這一夜時間將泗川周圍偵查和清剿一遍,以防有什麽萬一。


    不過他擔心的萬一並未出現,日軍在這附近的守備著實空虛,再加上當地的朝鮮人也不多了,清查起來還是很容易的。


    實際上由於泗川隻是個小城,在壬辰年之前的人口也不過兩萬左右,如今經過戰亂更是一萬都不到。那也就是說,即便劉綎的劉家軍明天就走剩下的一萬五千土司軍就已經比此地朝鮮百姓更多了,這種情況下高務實的安全實在不會有任何問題——除非土司軍隊兵變。


    土司兵變?這一點劉綎還真不擔心。首先, 以高務實的威名和地位,估摸著沒哪個土司有這般膽量針對他搞兵變。


    其次此地是朝鮮,離土司們的老家十萬八千裏,兵變之後沒了海上補給,那是打算餓死在這兒嗎?


    再次,本次調動的土司軍隊都是劉綎知根知底的,其中尤以馬千乘夫婦帶來的石砫白杆兵最為著名,而馬千乘夫婦那是出了名的大明忠臣,就算真有土司兵馬鬧起來,他們夫婦也一定是誓死保護高務實的那種。


    最後,高務實身邊的八百親兵本身也不是開玩笑的,作為高務實身邊最後的安全屏障,他們可是從二十多萬各類高家武裝家丁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真正精銳,無論個人武勇、各類戰術乃至於武器裝備,那都是當今大明最為頂尖的水平。


    根據妹妹以往的描述來看,劉綎認為他們就算麵對自家三千降倭夷丁的猛攻,恐怕也能守得住。如果連降倭夷丁都能擋住,劉綎還能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侯爺的安全問題既然可以確保, 劉綎當夜就能睡個安心覺了, 不過他還是將各路土司首領都召集起來訓了一次話——畢竟都是四川土司,本來就歸他管。


    別的也沒什麽好說,劉綎交待的唯一宗旨就是:雖然泗川應該不會有什麽兵危,但如果一旦有警,你們的首要任務就是確保侯爺的安全。如果這件事出了任何紕漏,那可別怪我劉某人不講往日交情。


    劉綎的話雖然說得很重,但土司們對此倒還是理解的。劉家與高務實的關係從來不是什麽秘密,劉綎如此重視此事自然也理所當然。


    不過土司們並不感到有什麽為難,對於土司們而言,這次留駐泗川本來就是個好差事。打晉州不必他們出力,而守在泗川、守在高務實身邊還意味著能夠第一批獲得補給,戰功也不會少——這可是護衛經略行轅啊!


    在此基礎上,如果還能想想辦法給侯爺留個好印象,那往後的日子肯定會更好過,這機會多麽難得啊!


    於是劉綎麵對的就是一群康慨激昂、恨不得剖心剖腹以證忠貞的土司爭先恐後的表決心,直把保護高務實說得彷佛比保護自家祖墳還重要,讓劉綎很是滿意。


    次日一早,劉家軍按時北上,事前劉綎來向高務實辭行並詢問高務實對於攻取晉州有何指示,高務實表示沒有什麽特別指示,不過要求劉綎打完晉州之後暫時不要東進,隻要派出小股兵力向東做出偵查態勢即可。劉綎會意,很快帶著本部人馬往北而去。


    劉綎走後,高務實給臨時駐泊在泗川的平倭艦隊下達命令,讓他們選派航速最快的船隻開始往東巡邏,做出即將要對釜山發動攻擊的態勢。這個任務高務實直接交給了陳璘和鄧子龍,而海貿同盟的艦隊則停在泗川。


    在這之後,高務實又找來馬千乘為首的眾土司,為他們安排防區,對整個泗川尤其是港區進行封鎖,任何人——包括朝鮮人在內,以泗川周圍二十裏為界,隻準進不準出。


    另外高務實也發揮一貫的風格,命馬千乘在劉綎不在期間督管全部土司兵馬,各土司皆需服從馬千乘調度。對此,馬千乘夫婦都很是振奮,更加樂意效力。


    與此同時,高務實也沒放棄老手段,宣布給各土司發放額外津貼,數額說大也不大,每出兵一人發放一兩現銀,經略行轅不管分發過程,直接按照出兵多寡發放到土司手中。


    別看總共也就一萬五千兩,之前就說過,絕大多數土司們的特點就是要人好辦、要錢沒有,以黃止汀她們家當時的勢力之大,每年進貢給朝廷的銀子才六百兩呢,所以一人一兩對這些土司而言完全是一筆意料之外的橫財。


    這筆錢一發,大家對於要聽命於年紀輕輕的馬千乘也就不那麽抵觸了——就當是給高閣老一個麵子嘛!小事,都是小事。


    安排好這些,高務實就似乎閑了下來,居然帶人四處“觀賞風景”去了。


    他這邊暫時無事,不如先說劉綎。劉綎通過查閱此前的戰報,已經得知晉州的大概情況,不過等他抵達晉州時才知道自己原先的估計有點偏差。


    按照他此前所想,第一次晉州之戰朝鮮方麵既然能夠獲勝,說明晉州要麽是地形易守難攻,要麽是城防設施堅固完備,所以自己此戰雖然可能有一定的突然性,但作為攻堅戰而言恐怕還是需要付出一些傷亡作為代價。


    然而當他抵達晉州時卻發現,晉州的地形說起來也談不上特別難攻,雖然算起來也是仰攻,但仰攻的角度很有限,至少對於擁有大量可調整射角炮車火炮的劉家軍而言不算什麽。


    真正令他吃驚的是所謂“堅固城防”,晉州的城牆破破爛爛,不僅有許多煙熏火燎的痕跡,而且更多地方都有缺口或者崩裂,至於幹涸的血跡那更是到處都是。


    他端起望遠鏡仔細再看,更發現城牆牆麵上到處都是彈坑,很顯然是被大量火槍彈丸打過的。


    劉綎明白過來,這一定是第二次晉州之戰時倭軍的傑作。據說那次倭軍為了報第一次晉州之戰的大仇,攻占此地之後幾乎將整個晉州殺了個幹幹淨淨,前後約有七萬朝鮮軍民被屠戮一空。


    劉綎暗罵道:他娘的,這群倭寇比老子還嗜殺,七萬人說屠就屠了。


    不過罵歸罵,劉綎卻也放心了不少,因為在那樣的大屠殺之後,晉州的人口不可能很快恢複,此時晉州城內恐怕根本沒多少百姓,倭軍要守城隻能全憑自己,連威逼朝鮮人打打下手都做不成。


    劉家軍很快將晉州包圍了三麵,這是典型的圍三闕一,屬於常規操作。不過說常規也未必真常規,因為劉綎圍三闕一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減少自身傷亡,而是真心打算放跑期望逃走的那些日軍。


    道理很簡單,高務實的命令是要他打完晉州之後暫時不要東進,隻要派出小股兵力向東做出偵查態勢即可,而這就意味著攻打晉州的用意是在於震懾釜山日軍,倒不一定是為了晉州城本身。


    既然主要是震懾,那殲滅晉州日軍就反而不對了,因此劉綎的做法簡單粗暴:三麵包圍晉州城之後便把全部火炮拉了出來,直接推上前去。


    劉家軍這一萬五千人一共配備有八十多門大炮,其中以明軍精銳陸師最常見的三號炮為主(非精銳的一般以四號炮為主,火力相對較弱),但也有十門在明軍陸師之中配備較少的二號重炮。


    由於主力都已經北上,晉州城的日軍人數也不多,滿打滿算隻有千人,因此晉州日軍昨天獲悉泗川淪陷之後已經做好了籠城準備,打算依靠晉州城防堅守待援。


    然而他們原本以為泗川是被李舜臣的朝鮮水師襲擊,顯然沒料到來的竟然是明軍精銳,尤其沒料到這支明軍居然擁有如此多的火炮,甚至其中還有十門巨炮,這一變故讓城中日軍一下子變得惶恐不安起來。


    晉州日軍守將名叫桑名吉成,此人是長宗我部元親的家臣,原姓中內氏,名藤次郎。後來作了桑名藤藏人的女婿兼養子。養父死後繼承了桑名家業,成為土左國幡多郡中村城代。


    他在十一歲時與父親、兄長拜見元親後,在元親的授意下元服。十七歲時初上戰場,進攻攢岐國藤目城。


    在天正十年的中富川合戰中,當戰馬在放牧時奔入敵陣中後,吉成衝入敵陣將戰馬奪回。此後便由於過人的膽識與勇猛受到元親的激賞。接著他又在不久後進攻阿波一宮城與尹予勸修寺氏的作戰中再立戰功。


    天正十三年(1585年),元親臣服於秀吉後,他擔任使者拜揭了豐臣秀長、秀吉與德川家康,秀吉賜其馬具鞍鐙一副,家康賜其吳服一件。


    天正十四年,他在秀吉的命令下隨元親率長宗我部軍援救豐後大友家,同年十二月遭受戶次川慘敗後,護送元親撤到府內城。又次年,隨總大將豐臣秀長進攻高城等處。


    天正十六年,他在長宗我部家繼承權之爭中擔任了吉良親實自刃的監督與後事的役勤。壬辰年隨元親出戰朝鮮,率侍者六十七人擔任元親的近衛。這一次他也依舊隨軍出征,並且得到了獨守一城的機會。


    原本他以為獨守晉州就算撈不到什麽戰功,但至少也能混點資曆,以後回到土左必能提高在長宗我部家的地位。


    誰料人算不如天算,他萬料不到留守在晉州這種大後方居然也能遇到大戰,而且對手根本不是李舜臣或者其他朝鮮軍,而是讓不少日軍聞之色變的明軍!


    此刻籠城事宜已經準備好,就算來的是明軍,尚不到四十歲的桑名吉成也不肯不戰而逃或者舉手投降,他決定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日軍第一次來攻晉州不也沒攻下嗎?第二次晉州之戰時日軍可是拿出了五六萬大軍才獲勝的!明軍看來頂多不超過兩萬,難道他們就能輕易攻占晉州?桑名吉成不信。


    然而明軍的表現很快打破了桑名吉成的幻想,劉綎所部根本不像沒有多少遠程重火力的日軍那樣麵對城池沒什麽好辦法,劉家軍甚至不曾抵近城池做出攻城的模樣,隻是在三排刺刀火槍陣列之後一字排開火炮,開始對城牆發起一輪又一輪的轟擊。


    桑名吉成憤怒的發現,在這個距離上自己對明軍的攻擊無法做出任何反擊,因為沒有武器能夠得著,即便他手裏有兩百鐵炮手(火繩槍手)也沒用,明軍火炮的射擊距離明顯在鐵炮射程之外。


    桑名吉成惱怒異常,正氣得大罵,忽然被部下提醒說之前晉州的朝鮮軍失敗後還有三門明軍火炮完好,一直都被留了下來,現在是不是應該拉出來用用?


    其實桑名吉成是知道這件事的,不過由於日軍火藥短缺,作戰時連鐵炮使用都很節省,因此桑名吉成之前根本沒考慮過使用朝鮮軍留下的“明軍大筒”,但此刻完全被動挨打肯定不是辦法,也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至於火藥的事……先把命保住了再說吧。


    然而桑名吉成還是小看了京華二號炮的威力,這種更多使用在海軍艦船上的大炮放在陸上完全是拆家神器,它們打大明自家的堅固城牆或許有些吃力,但打一座早已傷痕累累的朝鮮城池卻是完全夠用。


    桑名吉成剛剛滿懷期待地看著被拉過來的明軍“大筒”,就聽到“彭”地一聲巨響,晉州城南門偏西處一截城牆在被連續命中數發碩大的實心鐵彈之後轟然崩塌!


    完了!


    桑名吉成一時驚得汗毛倒豎,大吼道:“堵住缺口,快快快,敢死隊堵口,鐵炮隊準備阻敵!”他本來還想加上一句“立刻搶修”,但一看對麵明軍的模樣又立刻意識到這一舉動毫無意義。


    因為明軍雖然看到晉州城牆崩塌了一小截,但卻毫無向著此處發動強攻的意思,反而一成不變地繼續準備炮擊。


    桑名吉成知道自己這是自作多情了,小小一處缺口根本沒有讓明軍心動,他們是打算繼續轟擊,在徹底轟塌南麵城牆之後再發動大舉進攻。


    守不住了,必須撤!桑名吉成在這一瞬間突然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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