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喜多秀家被襲擊後,聞訊大怒的小西行長下令將一些朝鮮百姓拖出城外斬首,並向義州傳達決定,要求朝鮮軍立刻歸還日軍俘虜,否則將在平壤每日斬首一名朝鮮百姓以示懲戒。


    隨後,小西行長緊趕慢趕去探望宇喜多秀家,秀家果然賑災盛怒之中,下令立刻進攻義州。雖然小西行長能夠理解秀家的心情,但還是勸道:“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想立刻發動進攻,但您也知曉現今我軍處境不妙,為了太閣殿下的大業著想,還是請您暫作忍耐。”


    宇喜多秀家也知道此時確實不是繼續發動進攻的好時機,但這樣的憤怒無論如何都要發泄,因此賭咒發誓說要返回漢陽,挖掘朝鮮曆代先王陵寢以泄憤。


    小西行長對此既不敢也沒興趣反對,反正宇喜多秀家怨恨難消,拒絕任何勸阻,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對小西行長而言,刨祖墳的事是他宇喜多秀家自己去做,我小西又不會髒了手,隨他去吧。


    結果宇喜多秀家果然是怒火中燒得厲害,傷勢未愈便強行啟程奔還漢陽,並且立即部署挖掘朝鮮王陵,當眾焚燒。


    不久之後,朝鮮王李昖從平安道觀察使李元翼處得知,日軍不僅為換回俘虜在平壤每日斬殺朝鮮百姓,還在王京挖掘毀壞朝鮮曆代先王的陵墓如宣陵及靖陵,焚毀了朝鮮成宗、中宗以及成宗貴妃貞顯王後等棺槨。李昖怒氣攻心,這次當真是直接暈倒在地了。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的緊急救治,王後及金貴人都來勸慰,李昖垂淚流涕地道:“寡人至死也無顏麵對先祖龍顏了,都怪世子擅自出擊,導致倭寇作出如此天人共怒之舉。”隨後便喝退眾人,獨自涕淚。


    而在同一時刻,鹹鏡道方麵的加藤清正再次質問臨海君道:“既然你是朝鮮大王子,為何遲遲不見朝鮮回應,這究竟是何原因?即使不肯投降,至少也應該拿金銀來懇求我釋放你不是麽!你這家夥到底是不是王子!”


    臨海君苦笑道:“我倒希望我不是王子,若我不是王子,也不會落入這般境地任人宰割了。”


    加藤清正諷刺道:“我來鹹鏡道之後便知你惡名昭彰,連本地百姓也是自願抓捕你來交換平安,或許正因如此,朝鮮王室說不定已經決定拋棄你了吧。”


    臨海君一聽此言,果然極為恐懼,生怕因為失去價值而被殺,趕緊否認道:“絕不會如此,若是有意拋棄,那他們之前便早該將我廢為庶人,更何況世子與我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豈能置我於不顧?我願再寫一封書信給世子,請他立刻率眾投降。”


    加藤清正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條大魚放在手裏毫無意義,便道:“這樣也好,但如果此次仍無回應,我便隻好將你手腳砍斷,再交給那些早已希望食你血肉的百姓手中,勸你好自為之,莫要自誤。”臨海君驚慌不已,涕淚橫流地跪地求饒。


    光海君再次得到兄長書信,不由得沉默不語。良久之後,鄭琢建議再隱秘打探一下臨海君所在為好,如果方便的話,可以悄然實施救援。


    然而光海君卻堅定地搖頭說:“不必如此費心,我已說過,臨海君是在與倭寇的交戰中英勇而死,無愧列祖列宗。”


    鄭琢倒也不是真關心臨海君的死活,而是擔憂大王那裏應該如何稟告,見光海君不願提及,便勸道:“不可如此,若是以後大王知道此事,定會勃然大怒,也會讓您陷入危險的境地,如此涉及一位王子性命的大事,總要稟報一聲才是的。”


    光海君思索片刻,勉強應允下來。而同時,金公諒也從侍女處得知臨海君之事,他大驚失色之下,也立刻通報了金貴人知曉。


    李昖聽聞臨海君及順和君被日軍俘虜,同樣大吃一驚,連忙詢問詳情。聽說世子早已知曉此事,果然怒責為何不作稟報,於是立刻下令傳召世子。


    金貴人連忙道:“殿下,臨海君必須解救!無論他在鹹鏡道做得好是不好,都是殿下的血脈,即便做得不好,要處置也隻能是由大王您來處置,既輪不到倭人,也輪不到光海!


    王子被俘不僅是朝鮮之恥,而若不能救出被俘的王子,則更會變成殿下之恥!況且,臨海君活著也會對監督世子起到作用。


    雖然臨海君能力不足以壓製光海,但他畢竟身為長子……殿下請千萬重視一點,那就是大明一定會對朝鮮王室長子未成世子而心存疑惑,這對於極其堅持禮法的大明上國來說是毫無疑問,不信看看這次分朝請大明冊封光海而被大明拒絕,就是最為確鑿的證據!


    但是殿下,若臨海君身亡,那麽光海便將成為長子,他那世子之位也將名正言順,在此動亂之際,將很可能得到大明上國的正式冊封,到那時……”


    後麵的話已經不必說了,一直以來都對王權極其敏感的李昖深覺有理,以最快的速度下定決心,決意要解救臨海君。


    等光海君接到傳召,滿麵愁容地準備動身時,柳成龍囑咐隻需堅持表示“一直在探問之中”即可,務必應對從容,而且切不可與大王的意思相抗。


    光海君也知情況危急,自然點頭應允,而鄭琢本也欲一同共赴義州,光海君則勸道:“不必隨我同去,若我們都動身前往義州,分朝事務誰來主持?還請先生在分朝坐鎮,我此去必定萬事小心,勿以我為憂。”分朝眾臣於是紛紛拜送光海君。


    不久之後,朝鮮王李昖召集眾臣,垂問光海所謂“一直處在探視之中”乃是何意?光海君答道:“自兒臣接到兄長臨海君書信後一直惴惴不安,雖說那書信看來應是兄長筆跡無誤,但也難保不是倭寇引誘之計,所以兒臣近來一直在不斷打探虛實,欲在查明事實之後再向殿下稟告,以免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誤。”


    李昖對他的解釋不置可否,隻是反問道:“寡人很是奇怪,你打探這麽久,可有收獲?不是擔心會被搶走世子之位而故意冷眼旁觀吧?”


    光海君一臉驚異,然後又誠摯萬分地道:“殿下怎能如此說,兒臣不僅原本就沒有做世子的資格,且連一次也沒有對世子之位產生非分之想。皇天後土在上,兒臣今日當眾宣告:殿下若打算讓兒臣將世子之位讓給兄長,兒臣將會毫不猶豫地讓出位置,絕不食言。”


    李昖冷冷地看著他,卻並不答話。其實光海君這番話看似大度,實則並無太多意義,原因在於李昖心裏很清楚,現在朝鮮雖然在國家層麵堪稱岌岌可危,但朝鮮朝廷的形勢其實還在自己掌握之中的。


    那也就意味著,如果自己真要廢黜光海,他光海自己猶豫不猶豫根本毫無意義,因為他根本阻止不了——說起來,“猶豫”唯一可能導致的後果,大概也隻有死得更慘這一條了。


    此時左議政伊鬥壽說道:“世子邸下與臨海君為一母同胞,兄弟之情素來深厚,臣民們都是如此評價。相比起其他人而言,聽聞兄長被倭寇囚禁淩辱,想必世子正是最傷心的人,也定會全力打探臨海君安危,這一點還請殿下不必疑慮。”


    鄭澈也道:“正是如此,殿下,世子邸下先行探查的行為可視作慎重處事,這本就是好事。若是魯莽行事,一番反中敵寇奸計,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昖卻不和他們多說,而隻是再問光海君是否已確認臨海君被抓?


    光海君答道:“是的,在出發之前已經得到明確情報,兄長確實已被倭寇俘虜。”


    李昖立刻開始唉聲歎氣起來,感慨說王子被俘如同君王被擒,意義大抵相同,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王室恥辱,為挽回局勢,應當立即派遣軍隊解救臨海君。


    然而兵曹判書李恒福一聽這話,連忙上奏道:“請殿下三思,現在朝廷並無軍隊可供派遣至鹹鏡道解救臨海君,官軍及義軍主要都集中在南方與倭寇周旋,駐紮在義州的護軍人數不過數千,而明軍不僅人數更少,而且……也調不動。


    總而言之,朝廷目前所擁有的實力,暫時還不足以擊破鹹鏡道之敵。倘若要將義州之軍派出,則難保殿下安危。”


    李昖一時無奈,但轉念一想,動武既然沒那個能力,那麽能不能拿錢贖回呢?由此他又想到,可用大明上次恩賜的銀兩來找加藤清正交換。


    這讓伊鬥壽聽得眼皮一跳,連忙出聲諫道:“殿下萬萬不可,大明恩賜的銀兩已隻剩五千餘兩,這筆銀子已經是為義州軍民能熬過寒冬而做出的最後預備。錢雖然已經不多,卻牽動數萬軍民之性命,萬萬不可挪用。”


    李昖大怒,責問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寡人該如何解救臨海君!”


    鄭澈見事情到了這一步,幹脆上奏道:“為天下計,不如放棄解救臨海君。”


    李昖凝神盯著他,緩緩道:“依你之見,是要寡人見死不救了?哼,寡人深知你等平日厭惡臨海,但臨海乃是寡人長子,他的存在不僅關乎寡人血脈存續,更關乎大明上國如何看待朝鮮之禮儀教法,怎能隨意拋棄!”


    誰知道鄭澈卻有他的一番解釋,他拱手道:“請殿下不要誤會,微臣並非是要置臨海君於死地,而是為使臨海君能活下去才做此建言。


    殿下深知上國,當知百餘年前大明皇帝也曾被夷狄抓獲,而夷狄也意圖拿皇帝脅迫大明,可結果呢?大明並未順從夷狄,而是立新帝登基,夷狄消耗日久而毫無收獲,眼看如此便也領悟被俘的皇帝已無作用,最終隻能釋放。


    殿下,您看當日大明之情形是否便如同今日之朝鮮一般?朝廷若堅持立場,時日一久,臨海君也將因無用而被釋放,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這番話對說得極有政治水平,因為李昖對大明上國的尊崇現在已經達到頂峰,拿大明已經發生的事情來類比當前,李昖即便再如何不情願,至少也不好直接反駁才是,因此伊鬥壽也連忙表示讚同。


    然而他們也還是小看了這位朝鮮王,李昖略一思索便即反問:“你們怎知倭寇就會因臨海無用而釋放?你們舉例大明上國,殊不知大明皇帝被釋放乃是因為大明國力強盛,夷狄難以匹敵。


    兵法有雲:哀兵必勝。夷狄擔憂大明舉國複仇,加之不斷談判,發覺大明已經在積蓄力量準備反攻,這才不得已釋放皇帝——試問這與如今之情形哪裏一樣?


    寡人敢說,如果照你的計策,臨海必死無疑!故此,還是應將恩賜銀兩拿出,用以交換臨海,這才是萬全之策。”


    道理講不通,那就隻好講形勢了,伊鬥壽於是繼續表示反對,道:“殿下怎能為一無能王子而使數萬將士凍斃於寒冬之中?”


    鄭澈也奉勸李昖民心為大,兵曹判書李恒福同樣勸道:“朝鮮已有世子,應當優先保護殿下與世子安危,不必為臨海君而耗費此筆意義重大之銀兩。”


    李昖嗬嗬笑了起來,語帶嘲諷地道:“原來如此!世子可救,而臨海君不可救。眾卿都偏向世子,世子你也應該對民心所向感到無比欣慰吧。”


    光海君聽完,居然也微笑答道:“殿下深愛臨海,若銀兩、軍士都不能解救兄長,兒臣有一法,必可奏效:請大王下令,由兒臣去敵陣交換兄長。兒臣不忍坐視殿下失去長子之痛,願請大王決斷,以弟贖兄,救出兄長,重新冊封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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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一聽這話,個個驚慌不已,紛紛出言阻攔。


    伊鬥壽勸道:“邸下怎能說出如此不自重、不自珍之言!身為世子怎能輕易涉險敵陣,若是有個第277章援朝抗倭(五十)背約萬一,江山社稷也會因此傾覆。”


    鄭澈也道:“若世子被俘,則分朝不保、民心慌亂,官軍、義軍都會因此潰敗。”


    兵判李恒福同樣勸道:“若是世子邸下去做人質,那是臣之無能,不如讓臣陪往——總之,不可作出此等輕率之舉。”


    群臣連請朝鮮王不可同意世子交換之請。李昖見群臣如此保護世子,心中百感交集,但也知道此事不能強行為之,隻好無奈作罷。


    直到深夜,李昖都悶悶不樂,對大內官說道:“寡人很是好奇,日間若是寡人言明願作人質去交換臨海,不知群臣是否也會拚命阻攔?想來肯定不會吧。”


    大內官勸慰道:“殿下怎能說出如此罔極之語,殿下是一國君王,君王作質,臣子們怎麽會不加阻攔呢?縱是百官再如何頑固,也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


    李昖苦笑道:“王?誰才是王?寡人還算是王麽?群臣離心,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解救,真是無能之王。”


    大內官提議道:“殿下,解救臨海君一事,要不就托付給即將歸來的沈惟敬如何?從他和敵寇談判便可看出,此人實有非凡之能,加上其身為大明使節,身份尊貴,或許隻需口舌之利,便能救出臨海君。”


    李昖大喜:“正是如此,你所言極是!寡人怎麽忘了還有沈惟敬在,此人精通謀略,膽識過人,背後又有大明撐腰,一定能救出臨海。一旦如此,臨海之安危寡人便可放心無憂了。”


    欣喜之餘又憤憤不平:“但寡人還是無法原諒光海,實在忍無可忍!伊鬥壽、鄭澈引領大臣事事都偏向光海,若是一直這麽放肆下去,遲早將逼寡人禪位。”


    大內官見李昖如此,失聲痛哭為李昖不平,但李昖卻已陷入沉思之中,思考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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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五十為圩。另外,剛才看錯時間了,所以這章發遲了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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