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馨這個問題提得有些奇怪,倒不是因為調侃的語氣,而是這個問題本身很不一般。


    高務實的身份顯然是很敏感的,如今又正值他被封侯拜相的關鍵時刻,一舉一動勢必被朝野上下矚目。


    甲斐姬作為一個日本女子,又隻是妾侍身份,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不應該值得高務實親自送行,這一點劉馨不會不知道,但她仍然問了。


    “為何?”高務實不想打啞謎,直接問道。


    “援朝之戰既然即將打響,你不想在外人眼中留下一個‘知日派’的印象麽?”劉馨挑了挑眉:“況且此時讓她回到日本,即便你不說什麽,外人也一定會有所猜測的。”


    “海貿同盟在日本有那麽大的買賣,我作為海貿同盟的話事人,知日派的印象恐怕不必再次強化了吧。”高務實看著她,努了努嘴:“所以,你不妨還是說說看什麽叫外人也會有所猜測。”


    “怎麽你做了侯爺之後,就變得越來越無趣了呢?”劉馨不滿地道:“這時候你不應該主動猜一猜嗎?”


    “我本來也不是很‘有趣’啊,何況現在麵對的麻煩事又多,千頭萬緒都要理清。”高務實笑起來,道:“誒,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找機會休個假?”


    劉馨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應該休假我不好說,但我想皇帝肯定不樂意你休假——這麽好用的員工,哪怕給三倍加班費,那也得讓你頂上啊,不是嗎?”


    高務實苦笑道:“承蒙謬讚,愧不敢當。”


    劉馨撇撇嘴,道:“說回正事,首先有一個前提條件:以你現在的功勞和地位,至少不會有人懷疑你裏通外國吧?”


    “你說通倭?那應該不會。”高務實道:“和日本的生意雖然不小,但海貿同盟裏其他股東還多著呢,其中勳貴占了大多數。如果我都通倭了,那靖難勳貴集團恐怕要全員翻車,這是不可想象的事,甚至沒人敢提。”


    “既然如此,那就說得通了。”劉馨道:“你既然不會通倭,那麽甲斐姬回日本自然就隻能是替你辦事,而替你辦事就是替大明辦事。這種情況下,你去送一送她,不是就很說得過去了嗎?甚至……”


    “甚至我這是不惜自降身份,也要替朝廷爭取優勢?”高務實說完,略一思索,卻又道:“但我覺得這並非你的全部用意。”


    “你可能了解日本的曆史,甚至了解他們的文化,但你未必了解女人呐。”劉馨做出一臉無奈、苦口婆心的模樣,道:“你該不會是覺得甲斐姬嫁給你了,就應該而且必定會全心全意為你鞍前馬後、忙裏忙外吧?”


    “自然不會。”高務實笑了笑:“怎麽,我看起來那麽天真的?”


    “天真不至於,但我擔心你這段時間太過順利,沒準就膨脹了,開始迷之自信呢?”劉馨歎了口氣,道:“我看你身邊恐怕也沒人會這樣和你說話了,那隻好我來說一說。”


    高務實本來聽得很隨意,回答得也很隨意,直到劉馨說出這番話,才忽然一怔,然後起身正了正衣冠,拱手一禮,道:“多謝。”


    “誒誒誒,也不用搞得這麽正式。”劉馨連忙讓開到一邊,擺手道:“你不嫌我多事多話,我就謝天謝地了。”


    用意弄清,高務實便隨著劉馨的思路想了想她提到的事。有一點很顯然,劉馨並不認為甲斐姬的行事一定會天然的偏向他,所以她才提出這個建議。


    這個建議根源上是讓他“拉攏”甲斐姬。當然,因為雙方的關係擺在這兒,這種拉攏更多的是一種身份尊重,屬於感情投資。


    高務實覺得這種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不僅是甲斐姬,其實包括孟古哲哲在內,她們倆都和黃芷汀不同,原本就是因為政治聯姻的目的才進入高家的,思維方式與行動立場也必然與黃芷汀有本質區別。


    如果要以一種功利的心態來判斷解讀,那大概就是黃芷汀可以共患難,而孟古哲哲與甲斐姬多半隻能同富貴。前者可以陪高務實打逆風局,後者就隻能陪打順風局這個意思。


    不過高務實覺得這也合情合理,畢竟這個時代妻妾地位又不對等,憑什麽要求對方“同工不同酬”?這不符合人性,也不符合高務實自己的價值觀。


    “得虧了明天我還要繼續請辭,倒也有空送一送她。”高務實道:“那就這樣吧,你幫我安排一下,我會送她出永定門。”


    大明京師分南北城,而永定門是京師南城的南門,送出永寧門意味著一路送出城,無論是出於造勢的目的,還是出於向甲斐姬表示尊重,這都已經足夠足夠了。


    劉馨答應下來,表示自己待會兒便去安排。高務實見她說“待會兒去安排”,自然知道她還有事要說,便示意她進入下一個話題。


    果然,劉馨拿出一疊信紙,道:“這是朝鮮方麵的最新消息,由京華商社提供,是昨晚從朝鮮先送到遼東,今日一早再從遼東直接飛鴿傳書抵京的——你自己看吧。”


    高務實一看竟有數十頁紙,就知道其中記述的事情恐怕不少。他立刻接過來,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果然,這份報告相比於之前的消息而言不僅切實許多,也詳細許多,比朝廷那邊得到的消息更是清楚明了十倍不止,基本上從日本出兵開始,一直比較詳細地記錄到了當前。


    按照這份報告的描述,當時共計十五萬八千人的日本侵朝大軍分九個軍團陸續出海,以小西行長為首的第一番隊一萬八千人於八月十四率先到達朝鮮釜山海域。


    小西行長令船隊緩行,以一小隊乘小船先行探查朝鮮岸防,而此時朝鮮釜山鎮僉事鄭潑正與所部兵卒狩獵完畢飲酒作樂。朝鮮兵備鬆弛,日軍如入無人之境。


    日本探船雖有釜山瞭望台守兵察覺,卻朝鮮方麵以為此乃對馬島歲遣船而不作理會,結果遭到探查小隊襲殺。探查隊回報小西行長說守兵有八百,大部正行狩獵,釜山幾無防守,小西行長遂下令第一軍團即刻準備登陸釜山。


    釜山鎮僉事鄭潑率部回城,遠望海外有倭船駛入,初誤認為對馬島歲遣而不以為意。待小西第一軍團全數船隻盡入眼簾,鄭潑這才大驚,急令遷城外百姓入城避難,各部嚴守待命並通知慶尚左水使樸泓與東萊府使宋象賢支援。


    當日海霧彌漫,小西行長隱大軍於海霧之內列陣備戰。釜山城上八百守兵雖已就位,但朝鮮已兩百年未有戰事,鄭潑心中忐忑不安。


    好在慶尚左水使樸泓趕到得不算太晚,他上前詢問倭賊規模,鄭潑道:“海霧大作,具體人數不得而知,但見船隻約有百艘之多。”


    樸泓聽聞,回答道:“若有百艘,則恐有兵一萬上下,然就北洋海貿同盟所言,大股海寇早已被其清剿殆盡,那為何海賊此次仍會有如此之多?”待鄭潑嚴明此來並非海盜而應為倭國軍隊之時,樸泓亦大驚失色。


    正當朝鮮守軍不安之時,霧內日軍盡出,徐徐如林,甲步之聲響徹釜山。小西行長示意宗義智下令全軍出擊,日軍足輕率先向釜山發起衝鋒。


    鄭潑見狀,令以火銃炮及飛天震擊雷回擊。可惜朝鮮火器低劣稀少,火力不足壓製日軍,鄭潑便再令弓箭手壓射。日軍雖有死傷,仍迅速突進至城門一百五十步前。小西行長下令木柵推前抵檔弓箭,掩護鐵炮手三段擊交替射殺城門守兵。


    日本鐵炮射擊精準,穿透力強,在鐵炮三段循環射擊之下,頃刻間釜山城防大亂,日軍足輕趁機突至牆下搭扶雲梯,衝撞城門,以刀武士登城,槍武士隨後,鐵炮手掩護射擊。


    釜山兵不滿千,難擋敵寇,日軍趁機以焙烙玉攻破城門。隨後日軍湧入釜山,朝鮮軍民雖奮力血戰,終非訓練有素之日兵之敵。慶尚左水使樸泓見日軍勢不可擋,焚毀府庫糧草後撤出釜山,釜山鎮僉事鄭潑力戰而死。


    半日之內釜山淪陷,城中軍民極少幸免。


    樸泓逃出,立刻差人飛馳入京稟報。朝鮮國王李昖閱後震驚難言,大內官安慰道:“殿下勿憂,官軍必能擊潰敵寇。”李昖稍作定神,傳令夜集朝會。


    百官覲見沉默良久,李昖大怒:“為何無話?寡人曾言必無倭變,如今嘲笑寡人嗎!”


    北人兵曹判書洪汝淳言:“殿下,是臣等未做好準備,才使倭寇攻占釜山,請賜臣一死!”既然有人帶頭,接下來自然便是群臣謝罪。而吏曹判書李元翼則上奏道:“殿下,當務之急是該立即調兵迎戰。”


    李昖問領議政李山海該當如何,李山海言道:“依臣之見,此應為海賊而已,一萬之數雖大,但若作為倭國本土侵略之軍則為小數,而若論戰略,敵寇也不應登陸釜山,而應攻占穀倉之地全羅道才是。”


    “正是如此!”王京判尹申砬將軍附言道:“殿下,全羅道之利理應敵我皆知,至今未聞全羅道有軍情,若是國家戰事,怎會如此魯莽,僅攻釜山一處?所以臣認同領相所言,釜山失陷,應為較大規模海賊所為。”


    李昖正欲認同,左議政柳成龍卻言道:“殿下,現在不過僅有一封奏折上報,實情難辨,若是釜山之外不再有軍情乃是萬幸,而倭國是否其餘軍團尚未登陸,目下也不得而知,還是謹慎為好。”


    洪汝淳辨道:“來報說得分明,倭船不過僅有百艘!倭國國力弱小,即便是本土之軍,如此船隻規模也必極限。”


    而李山海之婿李德馨又言道:“有備無患,與其在此妄加揣測,不如立刻向朝鮮八道下令軍備動員才是。”


    李昖聽罷對因慶尚道海岸問題而動員八道猶豫不決,吏曹判書李元翼上奏請調京軍鎮壓,申砬自請親領京軍南下釜山浦掃平倭寇。另一大將李鎰也自請同去,申砬與李鎰為朝鮮護國柱石,南平倭寇,北禦胡狄,逢戰必勝,戰功顯赫,因而李昖心中欣喜。


    事後,李山海於備邊司召集重臣,聽取兵曹判書洪汝淳戰略部署,定下以李鎰為先鋒下中路,左防禦使成日出東路,右防禦使趙炳出西路,再以義軍及兵曹協防,可阻賊寇繼續北上。


    柳成龍也督促李山海及早下令京軍南下再定後續策略,李山海遂令申砬及李鎰盡快準備出發。


    在王京君臣部署之時,小西行長則在攻下釜山後一麵就地籌備接應事宜,一麵揮師連下兩處港口,其部於十五日直撲東萊。


    東萊城內,東萊府使宋象賢與慶尚道左兵使李鈺商議道:“釜山淪陷,寡不敵眾且遭突襲,著實猝不及防,而東萊駐兵三千,軍民合約兩萬,若守備得當,必能阻擋敵寇。”


    李鈺想了想,道:“我自領我部埋伏於善山之上,待東萊與賊寇相持之時,我便攻其背後,使之腹背受敵。”宋象賢連忙勸李鈺,說兵少突襲無效,不如合兵一處,李鈺堅持不應。


    東萊城外,小西行長於本陣與眾將定計。小西行長道:“東萊地勢平緩,朝鮮軍械老舊,士兵戰力低下,雖駐兵三千,不過烏合之眾而已,不如先修書一封勸降以示禮數。”


    於是小西行長令人送信於宋象賢,信中寫道戰則戰矣,不戰則假道。宋象賢回信,戰死易,假道難。小西行長看後大喜,便下令立即攻占東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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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萊守軍在宋象賢指揮下先以火銃轟陣,但朝鮮火銃威力不足,有效射程極低,再加上大明自朱元璋起就限製對朝鮮的火藥出口額度,導致朝鮮火藥儲備也極為有限。


    為抵禦倭寇鐵炮(火繩槍)的精度射擊,宋象賢命盾牌列牆抵擋鐵炮,弓箭手及火銃手交替射擊。對於鐵炮,朝鮮盾牌雖能擋一時卻三發必破,小西行長集合鐵炮隊進行多輪齊射,日軍更使大鐵炮齊射,朝鮮盾陣難撐,城防守兵死傷眾多。


    在倭軍搭建雲梯與朝鮮在拉鋸之時,朝鮮城門已被焙烙玉攻破。宗義智命一千足輕列槍簇陣居前牽製,鐵炮手集合居後,後續武士夾擊城防守兵,待鐵炮集結完畢,足輕陣分至兩側掩護。


    朝鮮兵卒在鐵炮多段齊射之下死傷過半,軍心崩潰,紛紛奪路而逃。小西行長下令掩殺,宋象賢戰死,東萊城破。駐紮於善山的慶尚道左兵使李鈺所部見東萊城破,便畏敵如虎,立刻撤兵。小西行長攻占東萊後修整兩日,再連下奇章、梁山、密連、昭連四鎮。


    消息傳至王京,朝鮮大王李昖驚恐不已,方才明了絕非海賊作亂。李昖自小體弱多病,平日又耽於酒色,此番受驚之下竟至昏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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