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馬上就要到大福堡了,等會入了邊牆再往東走四十裏便到了廣寧中屯衛,咱們可算是能休息一下了。”一員身著明光鎧的年輕明將輕輕鬆了口氣地說道。


    “怎麽,你小子這就提不動刀了?”為首一員剽悍大將斜睨了他一眼。


    “大兄休要取笑,就算現在倭寇主力出現在小弟麵前,小弟也能殺他個七進七出。”年輕將領脖子一硬,不服氣的回答。


    他身邊另一員將領補充道:“不過,既然就要和倭兵開戰了,咱們是不是應該先了解一下對手?小弟聽朝鮮過來的使者說,倭兵陰狠善鬥,火器和刀術俱精,這一仗看起來似乎也不是太好打啊。”一名身材粗壯的武將說道。


    “是嗎,有多難打?”為首的將軍聽了微微一笑,反問一句。


    “倭人再厲害,能比得上西北哱拜、蒙古圖們?連他們都不是大兄的對手,諒他區區倭寇算得了什麽!”又一名黃須將領自後趕上,傲然插言道:“這次連高經台都出麵保舉大兄為援朝備倭總兵官,可見大兄這天下第一將的位置是坐定了,等到了廣寧稍事休息,來日出兵也定然馬到成功!兄弟們,咱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哈哈,又要到啦!”


    先前那武將也笑了:“可惜如樟、如楨他們沒來,不然我李家兄弟齊上陣,可又要成就一段兵家佳話啊。”


    這三個人是親兄弟,帶兵的將軍四十有四(虛歲),頭戴鳳翅烏金盔,身披吞虎明光鎧,青麵黑須,虎背猿腰,正是征西歸來的李如鬆,另兩人分別是他二弟李如柏和幼弟李如梅。


    “好是好,但高經台為何要這麽做?我總覺得他不應該把這麽大的功勞白白送給咱們李家才對呀?”李如柏皺眉道:“他要真想捧咱們李家一把,那為何不讓咱們也去京師參加凱旋式——那可是天子郊迎呢!”


    李如梅答道:“捧不捧咱們不要緊,功勞才是最要緊的。再說,可能高經台覺得朝鮮人不頂用,咱們原本離得又遠,若是再去京師耽擱一番,時間上怕會趕不及吧。”


    “至於嗎?”李如柏大搖其頭:“朝鮮雖然不怎麽樣,到底也有二十餘萬大軍,倭寇跨海而攻之,總不能一兩個月就把朝鮮給滅了。我看啊,這位經台大人心裏對咱們李家還是有顧慮的,隻是礙不過大兄戰功赫赫,又是遼東總兵,這才不得不推舉大兄做這援朝備倭總兵官。”


    這時,李如鬆手拈虎須,控韁徐行,聽著兩位兄弟的議論,麵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知道二弟李如柏對高務實是有成見的,而幼弟李如梅卻對高務實景仰得很,兩個人一旦提及與高務實有關的事,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異議,隻不過並不影響兄弟之間的感情。


    他伸手製止了兩人的小爭論,大聲道:“今次出兵乃報皇恩,為君解憂也,旁人對我觀感如何,舉我之用意如何,皆不足為慮。二弟、五弟,為將者當心在軍旅、智用行伍,不必管朝廷何以用我,但存一念在胸:用我必勝!”


    李如柏、李如梅聽得心中一凜,同時肅然抱拳道:“大兄教訓得是。”


    正在此時,忽聽得馬蹄聲響,一名前軍小校飛馳而來。“報——大帥,前方便是大福堡,堡中守備聞訊,已經出城來迎接大帥了,即刻便到!”


    “好!”李如鬆精神一振,策騎揚鞭,率一眾軍馬踏雪飛馳前去,轉過山角,眼前出現一座城池。一員年輕將領率數十人策馬近前,翻身下馬,俯身拜倒道:“大福堡守備汪林海拜見大爺、二爺、五爺及各位將軍!”


    此人以“大爺、二爺、五爺”相稱李家兄弟,看來極有可能是李家家將出身。


    “是林海啊,你小子也做到守備了?好好好,今後好好做,給我帶好大福堡的兵丁,別給你爹丟臉,知道嗎?”


    果然,李如鬆看來對麵前這位年輕守備頗為熟悉,說完還問了一句:“你爹身體可好?”


    “多謝大爺垂詢,家父一切安好,雖然少了條胳膊,不過身子卻還康健,有時候還嚷嚷說想要繼續為大爺效命呢!”年輕守備把頭磕得更低了,但聲音聽起來很激動。


    李如鬆哈哈一笑,道:“老汪還是這麽不服輸嘛,不過他打了二十多年仗,身上刀傷三十七處,現在也該休息休息了。倒是你小子,別給他丟人就好,將來你們老汪家沒準也能成為將門。”


    “多謝大爺栽培,小的一定竭心盡力為大爺效命。大爺,眼下雖是入了秋,這太陽卻還毒辣得很,還請大爺、二爺、五爺和各位將軍先進堡喝口茶解解渴吧。”


    “那好,你帶路吧!”兩人寒暄數句,李如鬆便讓汪林海上了馬,大軍整頓旗帳,魚貫入城。


    大福堡並不足以駐下李如鬆帶來的三萬餘大軍,大軍便在關內臨堡空地駐紮,李家兄弟和一幹將領們則在沐浴更衣之後到了守備衙門開會。不過大家才剛剛到齊,還沒開始議事呢,就接到了兵部的命令。


    其實這次兵部來函更應該說是行文而非命令,全文頗長,將朝鮮近況整個講了一遍,李如鬆匆匆掃了幾眼,將之遞給李如梅,道:“挑重點說給大夥聽聽。”


    李如梅是幾兄弟中的幼弟,不僅槍法、箭術雙絕,而且文才也不錯,李如鬆特別喜歡帶著他走,真是兄友弟恭的典範了。


    此時李如梅接過行文看了看,便開口道:“諸位,上月己巳,朝鮮國王谘稱:倭船數百直犯釜山,焚燒房屋,勢甚猖獗。兵部以聞,詔遼東、山東沿海省直督撫道鎮等官嚴加整練,防禦無致疏虞。


    六日後,薊遼總督蹇達揭報:倭犯朝鮮,遼左戒備,乞將保定總兵倪尚忠移駐天津,總管二鎮兵馬。上從之。


    又四日,聖諭:命遼東撫鎮發精兵二支應援朝鮮,先發銀二萬兩赴彼國犒軍。賜國王大紅紵絲二表裏慰勞之。仍發年例銀二十萬兩給遼鎮備用。從兵部奏也。


    又二日,兵部言:朝鮮陪臣聞倭夷荼毒,聲息哭泣,乞歸命,即遣還。先已命發兵救援,仍慰諭國王,毋諉強弱不敵,務力戰剿賊,以副朝廷懷遠之意。


    次日,山東撫按稱:倭寇朝鮮,東省環海,於保甲軍餘中簡選壯丁,分撥防守,乞留民屯屯糧銀四萬,並事例班價給餉。戶部覆奏,許之。


    戊申,兵部題:薊遼督撫蹇達等揭稱:朝鮮國王斬獲倭級一百一十顆,特差陪臣送檢。當顛沛流離之際,執禮益恭,忠敬可嘉。得旨:國王遣官齎驗倭級,足徵忠順,諭王戮力殲賊,差去官兵並力協剿,毋分彼此,陪臣六員各賞銀二十兩,每級賞銀五兩,昭朝廷優厚之意。


    同日,兵部覆宣大總督蕭大亨揭稱:兩鎮兵馬預令總兵麻貴、麻承恩等,挑選一萬六千以備倭警。應谘戶部,議發帑銀數十萬,題差大臣一員就近督理糧餉,庶免臨時匱乏,得旨允行。


    同日,以雲南副總兵陳璘素熟倭情,經蒙元經略高務實舉薦,命添注禁衛軍第四鎮統製,馬上差人守催,星夜以赴京師,聽候調遣。


    次日,兵部言:前議發精兵二支,沿江為朝鮮應援。此在本國未請之先,今巡撫顧養謙谘稱:朝鮮請兵甚急,擬先差遊擊止於鴨綠江,未敢前進。夫存亡呼吸,尚可牽製如此乎?乞敕相機援剿。奉旨:援兵久遣,豈容遲誤,今後各邊鎮緊急事務毋拘奏請,致誤軍機。”


    李如梅念到這裏便停住了,環顧眾將道:“以上便是行文中最要緊的一些,看起來朝鮮之事急,恐遠超我等此前預計。”穀


    李如柏立刻接口道:“看來應該是碰到大麻煩了,這些行文開頭的時候還是隔幾天一次,到後來甚至一天都能出三道,從這般來看,現在朝鮮王京漢城還在不在李昖手中隻怕都難說。”


    祖承訓則皺眉道:“顧撫軍請命向朝廷索要‘相機援剿’之權,會不會是意有所指?”


    所有人聽了這話都是一怔,但很快便有人附和道:“我看很有可能。從時間上來看,顧撫軍上疏要權之時,咱們應該還在土默特境內,他那時候就要權‘相機援剿’,肯定不是為了調動我們遼西大軍,而必然是想調動遼東蕭如薰所部……大帥,這是搶功啊。”


    大家都不由得將目光投向李如鬆,但李如鬆並沒有太多表情,隻是朝汪林海問道:“林海,你這裏是能看到邸報的,顧撫軍有派軍入援朝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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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林海地位低,原本站在最角落裏,這時被李如鬆點名才得以站出來,抱拳搖頭道:“回大爺話,不曾。”


    李如鬆微微眯起眼睛,反問道:“哦,不曾派軍入援?”


    祖承訓則問道:“那他做了些什麽?他既然要了權,總不會坐視不理吧?”


    汪林海搖頭回答道:“那倒沒有,顧撫軍將此前仍然留駐察罕浩特的蕭副戎等全部召回了遼東,其中甚至還包括科爾沁的翁果岱、明安、洪果爾兄弟,葉赫的納林布祿、布寨兄弟,而哈達的孟格布祿、建州右衛的舒爾哈齊,以及烏拉的滿泰三人,則被命令盡快趕回本部悉心防禦。”


    李如鬆三兄弟對視一眼,李如梅詫異道:“看來讓顧撫軍擔心更多的倒不是倭人,而是女真人。不過,葉赫、哈達、烏拉和建州右衛此次都直接出兵襄助我天朝,隻剩一個努爾哈赤,他難道敢趁勢攪風攪雨?”


    李如柏撚須沉吟道:“算起來,這調動應該已經完成了吧?那麽,努爾哈赤有何反應?”


    汪林海答道:“一開始沒有什麽反應,不過昨天的邸報上說,努爾哈赤遣使請命,說已經準備應征出戰倭寇,就等顧撫軍一聲令下了。”


    聽到這裏,李如鬆不屑地輕哼一聲,蔑然道:“算他識相,若是他膽敢有任何異動,本鎮不嫌麻煩,出兵援朝之前也不介意先拿他開刀祭旗。”


    大夥都笑了,而李如柏則在笑過之後勸道:“大兄不必如此,把努爾哈赤留著其實也是好事。畢竟隻要他還在那兒,顧撫軍就隻能把蕭如薰他們都留在遼陽等地,以免發生萬一。


    畢竟,朝鮮就算丟光了,也沒他顧撫軍多少責任,但遼陽要是丟了,他顧撫軍即便是文臣封疆,隻怕也要人頭不保。”


    李如鬆微微皺眉,但還沒來得及開口,祖承訓卻接了話,道:“蕭如薰善守未必善攻,留他守在遼東本來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查大壽一聽這話來勁了,跟著道:“不錯不錯,末將也是這個心思。大帥,要我說呀,‘橫掃千軍如卷席’這種事,還得是您出馬,得是咱們李家軍出馬才行。”


    李平胡在一邊冷冷地接口道:“聽說倭寇都是些三寸丁,也不知道以我的胃口,一頓要吃幾個?”


    眾人聽到這令人發指的話都忍不住有些反胃,但李平胡著實是一員猛將,尤其他原先是李成梁的護衛親兵首領,不看僧麵看佛麵,大家也隻好賠笑打個哈哈遮掩過去。


    李如鬆卻顯然不太給麵子,皺眉批評道:“軍中漢子,殺人不過是各為其主,殺了也就殺了,怎麽總想著吃人,我李家給不起買肉的銀子麽?”


    李平胡別過臉去,淡淡地道:“大公子不必動怒,千般人物千般活法罷了。就像你打仗隻是為了報謝皇帝,我打仗隻是為了報謝大帥,至於吃人不吃人,反正你們都是要燒掉屍體的,讓我吃了又如何,還能節省些口糧呢。”


    李如鬆何等脾氣,當下臉色一變,正要霍然起身,卻不料身邊的李如柏見勢得快,早已伸手按住兄長的肩膀,飛快勸道:“大哥勿惱,免教爹爹不好說話。”


    “大哥”、“爹爹”都是口語,他們這等身份一般是不用的,用了就說明這是純粹以私人身份在說話。李如鬆深吸一口氣,將怒火壓了下去,盯著二弟的眼睛瞪了一會兒,李如柏這次卻很爭氣,認認真真與大兄對視。


    過了一會兒,李如鬆突然揮手,把李如柏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拂開,道:“繼續議事。”


    旁邊的祖承訓悄然鬆了口氣,連忙接口道:“大帥,大軍出征半年,眼下方回遼東,多多少少總得稍事休息,不然就太不近人情了。但眼下朝鮮事態緊急,朝廷又答應派兩支精兵盡快援朝,末將不才,願為大帥做這馬前一卒。”


    李如鬆聽了這話,麵色總算好看了些,讚許地朝他點了點頭,道:“祖叔叔有心了,如鬆甚是欣慰。”


    祖承訓跟著李成梁打了大半輩子,理論上的確當得起李如鬆一句“叔叔”,但李如鬆什麽脾氣他還不知道麽?這小子打小就傲得跟什麽似的,聽他前一次叫“祖叔叔”怕不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今天這一句叫出來真是讓祖承訓骨頭頭酥化了,連忙道:“豈敢豈敢,應當應當。”


    好家夥,你到底是豈敢,還是應當啊?


    好在眾將也都知道祖承訓是激動過了頭,大家都隻是善意笑了笑,而查大壽則表態道:“既然祖兄請纓在先,末將也不敢怯戰,大帥,另一個名額便給了末將如何?”


    李如鬆思索片刻,搖頭道:“朝廷雖然說派遣兩路精兵作為援軍,但你二人所部兵力都頗為有限,若是分兵進擊,恐怕被日寇鑽了空子。我看這樣吧,你二人名為兩路,實則合兵一道……祖叔叔率先請纓,便做這先鋒,二位意下如何?”


    “末將敢不效死。”


    “但憑大帥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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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下午獲悉二爺爺仙逝,明天我將回老家一趟,預計至少後天才能趕回。我試著看今晚能不能在淩晨趕出明天的一章來,這個隻能說盡力但不敢保證,所以萬一明天斷更……先向各位讀者致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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