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逸民在前次與高振炘商議的過程中表現出了“禮讓”的態度,這一次卻很堅定,堅決地要求陸師先登陸。高振炘權衡了一下,決定接受。


    於是雙方就登陸的具體事宜又詳細討論了一下,這些過程太細碎,就不必詳述了。


    次日中午左右,北洋遠征艦隊抵達菲律賓北部近海,大約位於後世的巴林塘海峽西側偏南一百餘裏。


    此處離馬尼拉還有些距離,約需要兩日海程左右。之所以今日值得一提,是因為遠征艦隊碰到了其他船隻:兩艘從馬尼拉返回大明的商船。


    這兩艘商船在大明國內的長期錨地是京華寧波私港,也是常年隨京華艦隊行動的商船。這一次戰爭之前京華的艦隊已經離開馬尼拉回國,但這兩艘商船因為停靠在馬尼拉時出現了意外的失火,兩條緊挨著停靠的船,其艦艉部分都受了些損傷,因此耽誤了歸期。


    兩條船單獨回國其實還是有點危險的,不過就如前文提到的加勒比海盜們行事的方針一樣,南洋的海盜也有許多類似的作風。所以通常而言,危險很少出現在外海——外海茫茫無際,海盜又沒有衛星定位,當然也很難找到目標。


    像此次北洋遠征艦隊碰上西班牙大珍寶船隊,一來是由於碰巧,二來也是因為遠征艦隊規模大,派出了偵察艦。


    這導致兩艘大明商船一開始被遠征艦隊發現之後,偵查艦一靠上去他們就嚇得往旁邊跑,但由於航速不及兩艘輕騎兵級,逐漸被追上。這時候雙方進入互相可視距離才知道是自己人。


    誤會解除,兩艘商船連忙靠了過來,又被兩艘輕騎兵級打發去見高振炘。


    這兩艘商船平時既然錨地是在寧波,顯然是與南洋艦隊混得比較熟,現在一看來的是規模龐大的北洋艦隊,一時也很發懵。


    見了高振炘之後,這兩艘船的船東才知道北洋艦隊居然是出征呂宋的,不禁既有些詫異,又有些釋然。難怪南洋艦隊前一批商船回國時間卡得那麽死,合著是避免參戰導致貨物受損。


    高振炘則向船東——兩條船的船東是同一人——打聽起馬尼拉現在的情況來。有意思的是,這位船東還算是京華的老熟人:他是高珗當年走海路入紅河奇襲升龍時的那位向導胡老板。


    胡老板原本是主做廣東至安南一線貿易的,後來京華勢力急劇擴張,他作為“老一輩功臣”也頗受照顧,生意日漸興隆,也開始開辟新的貿易線。


    到了眼下,胡老板的主要生意其實已經是變成了一個圈:由寧波出港,貿易途徑為廣州、海東(安南的黃芷汀本鎮)、金港、馬六甲、馬尼拉,然後再回廣州、寧波。


    這其中,寧波和廣州主要補充湖絲蘇繡、粵繡、瓷器等貨物,在安南能賣一小部分,轉頭補充便宜糧食和鐵器(河靜鐵礦、金港加工),再去馬六甲和馬尼拉販賣,最後將銀子打包帶回大明。


    這並不是南洋貿易的唯一線路,也不是大明國內的唯一貿易線路,比如說安南的糖(主要是越北臨近廣西的部分所產),金港的鐵器,暹羅的青銅、錫錠(後世泰國錫礦儲量世界第一),安南、暹羅的糧食等買賣,因為主要由京華壟斷掉了,所以民間涉及較少。


    [注:順便提一句,原先安南向遼東供糧,現在這筆買賣的貿易額因遼東開發而減少,產能轉而釋放去了華北等地,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華北災情的嚴重性。且暹羅、柬埔寨的餘糧也在往大明輸送,利潤雖然不算很高,但至少避免了空船北上,且蚊子再小也是肉。]


    不管怎麽說,胡老板現在已經賣掉了他自己原先的兩條小破船,搖身一變擁有四艘京華製式武裝運輸艦的大老板。


    別看武裝運輸艦在京華出征時地位一般,但那畢竟是造價5.5萬兩銀子的高檔大海船。而且該艦對外售價高達八萬兩一艘(胡老板享受優惠,是單價7.5萬兩一艘買入的),胡老板擁有四條武裝運輸艦,相當於固定資本三十多萬兩銀子,赫然是一方巨富了。


    如此有錢的胡老板本已很少親自出海,但架不住他兒子去年成年表字了,胡老板一身身家九成在海,自然要親自出馬帶兒子熟悉海情,因此重操舊業。


    前一趟是他手把手教的,當然沒出什麽事。這一趟他把船隻的日常管理交給了兒子,結果小夥子辦事果然還嫌稚嫩,多少有點顧頭不顧腚,於是搞出一場火情。火勢雖然因為胡老板的當機立斷很快被控製,但這兩條船就跟不上擁有南洋艦隊護航的商船隊了。


    胡老板隻好讓另外兩條船先回去,自己帶著兒子為兩艘燒壞了部分艦艉的船善後。要說胡老板對此有多生氣,那倒也談不上。他自己也是過來人,知道年輕的時候犯點小錯不打緊,而且兒子這次犯錯不屬於態度問題,隻是經驗不足,這種錯誤隨著曆練肯定會減少,直到不再出現。


    但心裏不生氣歸心裏不生氣,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父親,他還是把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甚至罰去擦甲板足足十天——小夥子剛才就是最早發現“敵情”的幾個人之一,瞭望台上的瞭望手往下招呼的時候,這小夥子第一個聽到並立刻匯報給了他父親。


    高振炘聽了胡老板一番自我介紹,才知道這位竟然也是京華的老鐵杆支持者之一,不禁誇讚了一番,又對小夥子一頓表揚。胡家公子受寵若驚,忙道不敢,看起來禮數也很全,讓高振炘很是滿意。


    胡老板接著道:“小犬愚鈍冒失,哪裏當得振炘司令一讚。”然後話鋒一轉,說到正事:“不過,馬尼拉的情況,倒是與振炘司令方才所說的情報略有些偏差。”


    高振炘麵色一正,忙問道:“什麽情況?”


    胡老板微笑著道:“首先,馬尼拉港中掛卡斯蒂利亞白底紅十字荊條旗的蓋倫船現在隻有四艘,但是多了兩艘掛葡萄牙王國紅綠底金球白盾旗的蓋倫船。雖然總數還是六艘,但以在下這些年的見聞來看,葡萄牙人的船並不見得會聽卡斯蒂利亞王國菲律賓總督的招呼。”


    高振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錯,胡老板所言頗有道理……還有什麽情況嗎?”


    “有。”胡老板笑容更甚:“卡斯蒂利亞王國在馬尼拉城的陸師,恐怕比振炘司令你情報中所提到的還要少。在下個人估計,可能隻有一千人左右。”


    高振炘詫異道:“怎麽會這麽少?他們人去哪了?”


    胡老板哈哈一笑,回答道:“他們去南方征剿當地蠻夷去了……啊,雖然他們也是蠻夷。”


    別看胡老板雖然笑著,但語氣卻很認真:“卡斯蒂利亞人在呂宋的統治並不穩固,實際上他們隻在北部和南部建立了兩個主要據點,北邊目前大致平定得差不多了,南邊在他們據點邊上還有武端等地並不在其掌控之下,當地還有些小王國或者說小城邦。


    而中部那些島嶼就更不必說了,幾乎都不在卡斯蒂利亞人的掌控下。當地的情況很複雜,不過如果非要對比的話,倒是有些和此前安南南部類似,可以看做是一些各式各樣的部落,但這些部落偶爾也會聯合起來對抗外來者。


    這次卡斯蒂利亞人就是去征剿這些中部土人,從軍事實力上而言,他們打這些土人還是很容易的——據我了解,這些土人連像樣的盔甲都沒有一副,所謂打仗,武器都是些木杈、無鐵頭的木槍之類,極個別會有毒箭,總之很難正麵與卡斯蒂利亞人抗衡。”


    高振炘沒有馬上表現出很欣喜的模樣來,反而有些疑惑地問道:“時間有些趕巧……卡斯蒂利亞人為何正好這個時候出征?”


    “這可能有些複雜,在下雖然在馬尼拉有些熟人,但也隻是從側麵了解到一些情況。”胡老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總的來說,這個德維拉總督似乎是個很心急的人,亦或者說他很想盡快做出一些成績給他的國王看看。


    菲律賓總督府連續提高稅率的事振炘司令肯定清楚,但這還隻是他急功近利的一方麵。另一方麵,自他上任之後,卡斯蒂利亞的軍隊人數大大提高,從最早的八百人擴大到了現在的約2000人,而且還控製了不少呂宋北部的部落‘軍隊’,他們稱之為‘殖民地仆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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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軍隊的人數很難說得精確,因為這些部落對卡斯蒂利亞並不忠誠,也許卡斯蒂利亞能逼他們出動上萬人,但也可能隻能湊個兩三千、三四千……總之都說不好。不過有一點在下可以肯定,那就是這些土人仆從軍的戰鬥力肯定不高。”


    高振炘點了點頭,在戰前分析中他們也對西班牙可能擁有的當地仆從軍做出過推測,觀點也是這些人戰鬥力不值一提,實際作用……大概就是炮灰吧。


    他思索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地道:“對方隻剩一千人左右,這場仗咱們豈不是包贏?”


    擁有“戰爭經驗”的胡老板回答道:“恐怕也不好這樣講。振炘司令,馬尼拉城並不大,其實還挺小的,真要說的話,別說什麽廣州了,佛山都有它好幾個大。


    不過小歸小,馬尼拉城卻是個……怎麽說呢,用京華慣用的詞來講就是‘要塞式’城市據點。所以它還是挺堅固的,而且正因為小,其城防體係所需的士兵恐怕並不多。根據在下的觀察,正常情況下隻要有六百人,他們就能構築完整的城防體係,剩下的人可以作為戰損補充。”


    高振炘聽得這話,不禁忍不住笑道:“胡老板對軍務倒是甚有見地啊。”


    本來這話多少帶點玩笑意味,但胡老板聽了居然還真有些感慨起來,道:“要不是出身所限,滿門幾十口人指著在下吃飯,在下此前還真想過投了京華的。”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卻也無妨,在下有犬子三人,除了此兒須得繼承家業之外,另外二子也向往京華得緊,再過兩年等他們成年獲字,在下便打算鍛煉他們一番,然後送到京華來。


    指不定將來他們運氣一好,也能立下些許微功,在南疆獲賜莊田,另分幾支譜係。倘若真能那樣,在下也算對得住祖人了。”


    高振炘雖然是北洋艦隊司令,卻也知道京華在南疆的一係列政策。譬如剛才胡老板所言“立下些許微功,在南疆獲賜莊田”,這就是京華為了移民搞出來的政策。而且由於有針對南疆土民的“歸化戶籍製”存在,相對應的漢人因功獲賜土地莊田就顯得更加容易一些。


    歸化戶籍製實際上是把戶籍分了三六九等,最高即‘明人’,根據南疆各國的習慣也稱之為‘華族’。現在的南疆華族不僅包括漢人,也包括會說漢話的僮人、瑤人等來源於大明的各民族。而歸化漢人或稱歸化華族的人裏頭,又以原本就會漢話的安南讀書人、南疆各國原有華裔血統等更容易取得。


    不過無論哪一種,對其人的漢語掌握水平都有要求,需要參加包括口語、行文兩個方麵的基本考試。在最終獲得“歸化華族”戶籍的最終考試時,則還需要考一些比較初級的四書五經語意解釋——八股文不考,隻要能解釋題目中那些出自於四書五經的原話意思就行。


    歸化戶籍製中的移民華族和歸化華族在南疆擁有頗為特殊的政治待遇,簡單的說就是“立功必先賞,有過多輕罰”,故其不論是對本地人“努力進取”,還是對大明移民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偏偏這些考試對於大明本土商人及其子弟而言極其簡單——因為隻要稍微有點經濟實力的商人,本人和其家族子弟都絕對是會讀書的,而由於這年代讀書幾乎隻讀四書五經,所以就算讀得再差,也不至於連這種考試都過不了。


    於是這樣一來,大明移民明顯增多,其中很多都是主動移民。這些主動移民又以各種大小商人為主,他們的移民當然會帶來技術和資本,這便使得南疆的開發明顯加速。


    另外,南疆的人口或者說民族比例也開始變化,華族與歸化華族的人口數量正在逐漸增多,這對於京華在南疆的統治而言,好處是不言而喻的。


    胡老板這番話還透露出另外一些訊息,比如他說的“立下些許微功”。要想獲賜莊田,大致有幾種方式,其中最“簡單粗暴”的就是戰功,這一點甚至都不必解釋了。


    除了戰功之外,還有“拓荒有功”、“教化有功”、“富民有功”等幾個大類。


    “拓荒有功”顧名思義,如今南疆的人口雖然也不能算少,但開發程度很低,好多地方土地條件雖然不錯,但幾乎沒有開發。如果移民主動申請去那些地方開荒,能享受很多的優惠政策,如“三年免稅,五年免征”之類,都是政策的一部分。


    而他們所開荒出來的土地,雖然高務實不搞“宅地法”,並不免費贈予,但規定其“雖為該國(南疆各當地國)國有,然準其自耕至萬世,非違法絕不收回。如該國實有所需該地別用者,征收必以不低於市價而補償之。”


    如此一來,很多人便興致勃勃去拓荒,因為除了這些土地被準許其“自耕至萬世”,開墾拓荒還能獲得功賞——不過拓荒之功賞一般不會賜田,而是賜予其某些城市的宅基地。


    比如現在南疆矚目的定南城建設,因為要控製該城人口民族比例,因此除了行政、軍事等特殊用地之外,其餘的絕大多數地段、地塊都不是想買就能買的。


    不能買怎麽獲得?主要靠受賜。你立下相應的功勞,就有可能獲得定南城的賜予土地,允許你在那裏建宅邸居住。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而言,能夠住進定南城,本身就是一個人、一個家族在南疆地位的象征。


    這就很牛逼了,因為人都有這種虛榮心,我說我們家族混得好,怎麽證明啊?比一比咱們在定南城的宅邸麵積就知道了。這一來,激發了多少人立功的心思?


    而反過來,這些人為京華立了這麽多功勞,你還擔心他別有居心,不從心底裏支持京華、力挺京華到死?


    所謂天下英雄盡入我手,定南城之所以值得高務實花那麽多的錢來建設,這豈不就是其中一條原因?


    更何況,定南城在高務實心目中還有“南疆凡爾賽”的用意,把這些在各地實力巨大的家族聚集到定南城,各地豈不是就穩了——正如路易十四建設凡爾賽的用意一般:削弱地方貴族勢力,加強中央王權,彰顯王族之強大。


    至於教化有功,則主要是針對當地行政官員,而其中“教化之功”最大的便是漢語教育功勞。大致上來說,便是當地取得歸化華族身份的人越多,這名官員的“教化之功”就越大。


    而富民之功則有些像後世某些國家引入移民的政策,你要是帶著大量資產移民,則本身就是一樁功勞。同時你在當地建廠雇工之類,也同樣是這一類的功勞。


    當然還有最直接的,那就是看你的納稅額——高務實這個實學派大佬在沒了大明國內的道德壓製之後,直接把納稅額和社會貢獻給掛鉤了。你納稅越多,我就承認你的社會貢獻越大,也就是“富民之功”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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