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一群自己的親信黨羽和昔日部下,哱拜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然不是真要傾家蕩產為大家,而是要激起他們感恩與同仇敵愾之心。


    手段雖然老套,但隻要效果好,就是好手段。眾將聽了這番披肝瀝血的話,一起跪拜下來,個個高呼說願與哱拜父子榮辱與共。


    哱拜見狀大喜,急忙上前一一扶起眾將,口中讚揚和感謝的話仿佛不要錢似的往外拋。


    但當他將大夥都扶起之後,哱拜卻又輾轉踱步,眉宇之間似有濃得化不開的憂愁。


    眾將之中有那聰明人見了,立刻出言詢問。


    哱拜做出一副瞞不過去的模樣,唉聲歎氣地道:“寧夏巡撫梁問孟貪婪無度,虐待下屬,大奸似忠,心狠毒辣。他知我哱拜曆來對屬下極厚,我哱拜一日不死,他梁問孟豈能順順當當從軍餉中伸手?是以我與梁問孟之間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至於你們,也是一樣。士卒嘩變素為文官之所忌,你等若繼續留守營中,屆時上官責切,生不如死;逃離寧夏,則如孤魂野鬼,妻小難存。我與弟兄們如今得罪梁問孟至此,為弟兄計,恐怕隻能誅殺梁問孟,起事自立,尚有一線生機。無奈此舉乃是犯上作亂,行之則再無後路可退……如何是好,還請眾弟兄好生思量。”


    劉東暘、許朝等人思忖良久,最終還是一貫膽子最大、實力也最強的劉東暘站了出來,向哱拜表明願同生共死,相約起事。其餘人見劉東暘如此,也都紛紛效仿,請哱拜為首領,帶大夥“闖出一條生路”。


    也許是因為做戲要做全套,也許是哱拜還有其他顧慮或者思考,總之哱拜父子依舊不肯答應,哱拜甚至義正言辭地與眾人明言,說自己絕不行叛亂之事。不過他又留了個後門,說如果諸將認為不舉兵不足以讓朝廷重視,那也隻能以討響為要。


    眾將認為哱拜是真心為他們考慮,紛紛表示同意。於是哱拜令諸將回營聯絡各級軍官,立約於本月二十九集體再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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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在劉東暘帶領之下各營下級軍官頻繁借故走動,拉攏兵卒。下級軍官如王文德、何應時、陳雷、白鸞、馮繼武等,串聯者高達八十餘人。


    除了寧夏城中的四大營之外,寧夏附近的許多堡塢守備軍官也都參與其中,並夜會關帝廟,共遵劉東暘、劉川白、張文學為會長,義結金蘭。


    劉東暘立於正中,高聲起誓道:“今各營兄弟義結金蘭,同心起事,誅殺惡官,以圖活路。撫標參將、衛指揮使哱家父子智勇雙全,義薄雲天,曆來深得軍心,值得我等追隨。眾兄弟務必嚴守機密,謹慎行事,不得被梁問孟察覺以免敗露,枉送弟兄性命。今日我等在此立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拳拳之心,天日可鑒!”


    劉川白緊隨其後,也大聲道:“正如哱參戎日前所說,此次我等一旦起事,那在朝廷看來就是叛亂謀反,再難回頭。然則事已至此,不反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放手一搏,或能博得一條出路!我知眾兄弟有不少人都對哱參戎父子乃是蒙古人有所憂心,但擁立哱拜、哱承恩父子也是迫不得已。諸位兄弟,如果不是朝廷大削軍餉,如果不是梁問孟再三克扣,甚至……如果朝廷屆時肯再招撫,那我等又何須背負叛賊之名?”


    張文學也在一旁幫腔,作勢歎道:“是啊,本就是欠餉激變,但凡還有條生路,誰肯鋌而走險?委實被逼無奈,眾兄弟都再難忍受折磨,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等此番所為,若朝廷能有明斷,那自是好事,但如果朝廷是非不分,那兄弟們也隻好起兵自立,也不枉此生能做一回好漢子!”


    好的,壞的,硬的,軟的,該說的都說了。眾人本就一肚子不滿,現在當著許多同袍,誰也不肯自承是個孬種,於是紛紛下定決心,相約起事。而哱拜則命家丁部將巧借名目,攜本部私兵逐次入城,各行安頓,以待軍令。


    本月二十四,寧夏巡撫梁問孟派人請總兵官張惟忠陪同視察城防,張惟忠引寧夏鎮城遊擊將軍梁琦、寧夏鎮城守備馬承光拜見。


    張惟忠雖是武將,但素有忠直名聲,梁問孟對他的態度倒還不錯,溫言道:“自本撫到任,就麵臨朝廷大削三邊軍餉,事關重大,職責如山,因此一直忙於庶務,以至於迄今對寧夏防務尚不知全部。


    日前,戎政侍郎、七鎮經略高宮保念及同門之誼,還曾特意致函與本撫,說本撫如今在寧夏是內外交困——外有套虜,內有驕兵。他提醒本撫小心提防,二者皆不可輕視,不知張總戎對此有何見地?”


    高務實現在早已不僅是“文名鼎盛”,其武功更是名動天下,尤其是九邊各鎮常年與蒙古人作戰,對於前幾年打出了漠南大勝的高宮保更是人人誇讚、個個景仰。梁問孟此刻特意點明高務實是他的“同門”,又說高務實日前親自致函與他,本身倒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為了在不經意之間拉近自己和張惟忠的心理距離,同時也讓張惟忠對他更有信心一些。


    拉大旗作虎皮嘛,這一手不止是高務實會,梁問孟看來也是個中好手。


    張惟忠本來是個沉默寡言的陝西漢子,原打算少說少錯,但一聽梁撫台擺出了高宮保,心中一動,決定仔細說道說道,於是拱手一禮,認真地道:“回稟撫台,寧夏鎮城直轄五衛,其餘領有靈州、興武、韋州、平虜五個千戶所及寧夏中衛、寧夏後衛,另有正兵營、奇兵營、援兵營、遊兵營等其他營各三千。


    如今,寧夏一鎮在冊且實有的馬步軍人數,攏共是三萬七千八百名,但邊將私兵均不在其內,具體多少時時有變,末將不敢輕言。各部兵馬平時劃地而守、各司其責,戰時則彼此策應,協同作戰。


    寧夏鎮城堡眾多,兵以堡聚,墩台以明烽火,邊垣以限華夷,至今已修築墩台三十五座、營堡十七座,與寧夏鎮城內外兩城合稱寧夏四十九城。此外,還有關牆溝壑四百五十三處,年年加固改進,關口石砌十八丈,高二丈三尺;女牆高七尺下闊三丈上闊一丈八尺。


    若說外防局麵,則北斬山長五百九十七丈,南斬山七十六丈,深溝高壘,重兵守護,中依黃河,西據賀蘭。惟河東至花馬池一帶地勢平緩,無險可守,故設河東重險四道,並先後修建沿河邊牆、陶樂長堤、北關西關等工事,可謂固若金湯。


    若說內兵叛亂,我朝律法森嚴,上下協防之下,作亂者實為少數耳。不過雖則如此,但寧夏城內依然設有多重關門,隻需引領一部據險而守,施令各部馳援,便可萬無一失。”


    梁問孟聽張惟忠說得如數家珍,心下滿意,大加讚賞。兩人站在城樓高台上看了看,梁問孟指著寧夏城中兩處人聲鼎沸的大宅問道:“這兩處是何方人家,怎的如此興旺?”


    張惟忠看了一眼,答道:“東北角那處便是哱參戎的宅府,他從軍數十載,家資殷實,府中家丁眾多,是以熱鬧;南邊那處倒不是尋常宅邸,而是京華商社的寧夏分社,因有許多倉庫、馬廄等,占地頗大,再加上家丁和雇工也多,還有許多商人來往,自然車水馬龍。”


    梁問孟恍然,看了看,心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想到張惟忠對寧夏城如此熟悉,不僅心中滿意。


    不過,他心下卻也有些疑慮,暗道:求真世兄在信中說張惟忠老成持重、忠直可信,如今看來是不假了,但他又說此人臨機決斷有所欠缺,禦下之道亦恐過於寬厚,讓我多加留意,這卻不知道是真是假。倘若是真,求真世兄是從何處獲悉?難道是麻貴那兒?


    他心下有所遲疑,便命親信江廷輔小心警覺,暗中查訪,一有消息即刻稟報。


    數日後,中軍坐營江廷輔果然察覺營中似有異動,急報梁問孟並懇請即日補發不足糧餉,以期安定軍心。


    江廷輔言:“近日標下察覺營中異動,各級軍官輪番走動,有名有姓者恐已不下百人,此必與本鎮多次拖欠餉銀有關,府庫克扣之說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如今軍營異樣,以標下觀之,長此以往恐生兵變,請撫台垂憐軍戶貧寒,開恩撥餉,以免引發大禍!”


    梁問孟大怒,斥道:“封疆大吏豈是彼等可隨意汙蔑!本官為官清廉,剛直無私,朝野上下何人不知?寧夏軍鎮軍官貪婪,士卒忘義,竟如此放肆至汙蔑上官,綱常何在法度何在!”


    江廷輔不敢多言,隻是慨歎一聲。


    梁問孟怒氣稍消,又道:“你隻知本撫手中尚有軍餉,卻不知這軍餉乃是本鎮一年之用,倘若年初就開始增發,待年中一過,難道就不吃飯了?更不必說一到冬天,花費還要更多,屆時本撫難道就上奏朝廷,說寧夏已然斷餉,請皇上再補一筆款子?若果然如此,皇上當作何想,內閣當作何想,戶部又當作何想?


    再有,如今河套或有變故,一旦局麵有異,本撫這裏又無銀子在手,如何防守邊關?更不必說西寧丟失之後,郜製台三番兩次催繳,以期能聚兵西征,此乃國之大事也,本撫難道抗命不征那些欠賦?”


    這些事,顯然就超過江廷輔的思慮範疇,他隻能保持沉默。


    梁問孟罵了一頓,消了些氣,便命他自行回去,隨即則召集營兵,明令下發:凡裏通外敵,劫掠百姓者,必斬之;凡造謠生事,汙蔑上官者,必杖責二十;凡犯上作亂,挾持上官者,必引滅族之禍!


    梁問孟自認朝廷天威之下,各營受此嚴令,必不敢輕舉妄動,對各營串聯之事並不太以為然。


    二十八日夜間,哱拜父子突然傳信各級軍官,信中言及梁問孟意欲在次日將生事官兵盡數剿滅,以儆效尤。


    原本各營日前受了梁問孟一番警告,不少人想起朝廷的威嚴和文官的手段,都有些暗中打退堂鼓,但此刻一聽梁問孟要拿他們祭旗,頓時顧不得許多了。


    各營立刻躁動兵變,寧夏鎮四營官兵群起響應,哱拜引部將繼雲在城中忽然暴起,第一時間擒殺了遊擊梁琦及守備馬承光。


    寧夏總兵張惟忠這才知道哱拜已經把本部家丁全部悄悄聚攏在城中。張惟忠對寧夏城十分熟悉,知道在鎮城遊擊梁琦及守備馬承光死後,沒有人能再抗衡本來就是撫標參將的哱拜,隻能一邊派人緊急通知梁問孟,一邊領著親兵去找哱拜,想勸他趕緊懸崖勒馬。然而哱拜自問內可以控製寧夏,外則有強援照應,根本沒有回頭的打算,因此張惟忠立遭扣押。


    張惟忠一被扣押,哱拜二話不說就持總兵印信大開城門,引亂軍湧入,繼而進占險要、武庫、糧倉等地,城內官防士卒不知情者全數扣押。哱承恩則帶兵強入慶王府。


    慶王府早在正德年間就因獲罪而被削去護衛親軍,此時慶王府內不過數十名護衛家丁而已。


    三邊總督郜光先此前倒是派了一千多人來保護慶王,但郜光先和梁問孟都隻是把河套的鄂爾多斯部當做假想敵,根本沒想到寧夏城內居然會出事,因此那一千多人現在還在城北之外安營,根本不在城內,絲毫也幫不到慶王。


    待叛軍一通亂殺,慶王府的那幾十名護衛家丁早已四散逃竄,而此時的慶王朱帥鋅其實尚未正式襲封慶王——他父王倒是薨了,但他這個世子還在“考察期”,因此所謂“慶王”隻是大家按習慣這麽叫。


    這位小慶王哪裏見過這種場麵?他本就年少膽弱,此刻驚慌失措,好在被其母妃帶入地窖躲藏。可惜,小慶王倒是暫時無憂了,其母妃卻因挺身而出阻攔叛軍,而被叛軍當場砍殺。


    哱承恩搜索慶王不到,便下令盡取慶王的王服王冕,著身材相仿者穿戴,挾持出門,招搖過市,用以威服寧夏——畢竟在理論上,慶王就是鎮守寧夏的藩王。


    哱拜則帶次子哱承寵、義子哱雲、哱洪、哱塞及部將土文秀等,自引家丁三千直入巡撫衙門。


    梁問孟剛收到張惟忠的示警,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已被團團包圍。


    不過,當梁問孟看見耀武揚威而來的哱拜之時卻麵不改色,反倒手指哱拜,當場喝罵道:“韃靼小賊,我早知你必生異心!本想待旨意下發再將你拿獲,未曾想你居然能鼓動寧夏鎮四營叛亂,此事是我失察,有負皇上封疆之托,惟一死謝罪而已。然爾等叛臣賊子犯上作亂,殘害忠良,早則旬月,晚則半年,亦必將死無葬身之地,受萬世唾罵!”


    哱拜大怒,發起狂性,一掌便將梁問孟抽至牆角,衝他怒罵道:“狗官死到臨頭,還敢故弄忠義!我哱拜平日不懂禮數,驕橫跋扈,卻從未心生叛亂之心。倒是你這寧夏巡撫,總想置我於死地,加之你貪婪成性,視兵卒為牲畜,軍心已失,不然我也難以鼓動四營叛亂,此皆為撫台之功也!”


    梁問孟哈哈大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梁某人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行無愧於人,止無愧於心,豈會在意爾輩禽獸之語!吾此生餘恨,不過是寧夏之失在我,有負皇上信重,有負求真示警,唯此而已!哱拜,事到如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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