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野人努爾哈赤、舒爾哈齊,見過撫軍大人,願大人金安。”


    大人這個詞,高務實很有段時間沒聽到了,不過估計以後在遼東的這段時間還有不少機會。因為許多少數民族,其首領平時都有被稱“大人”的傳統,因此,反過來他們也經常把明廷的大官稱之為“大人”,此“大人”與漢人此時的“大人”意義有別,據說可以上溯到漢時北方遊牧民族的某部大人(頭人),大抵是在誇耀對方的尊貴。


    高務實現在的形象倒也對得住這一聲“大人”,不說其他,光是這身大紅紵絲坐蟒袍,在遼東就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要說這坐蟒衣穿在身上,給人的感覺還真不太一樣,形製與龍袍常服幾乎一模一樣,隻少一爪。而且大明所謂的“賜坐蟒衣一襲”,實際上是給受賜者穿坐蟒衣的權力,具體的形製款式並非絕對不能微調。


    比如高務實身上這套,由於此時是遼東的年關時節,實際上乃是一套江牙海水貂領狐邊織金坐蟒袍。


    龍袍、蟒袍的下端斜向排列的線條稱“水腳”。水腳上有波濤翻滾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寶物,俗稱為“江牙海水”。


    海水有立水、平水之分。立水指袍服最下擺條狀斜紋所組成的潮浪;平水指在江牙下麵鱗狀的海波。海水意即海潮,潮與朝同音,故成為官服之專用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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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牙,又稱江芽、薑芽,即山頭重疊,似薑之芽,除表示吉祥綿續之外,還寓有國土永固之意。


    在遼東,如今一共隻有“兩件蟒袍”,一件在李成梁身上,乃是行蟒;一件在高務實身上,就是這件更厲害的坐蟒。


    努爾哈赤兄弟在明軍中待了好幾年,明人的服飾等級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因此一看見這身衣服便下意識彎下腿去,磕頭見過。


    高務實饒有興致地打量了眼前的努爾哈赤兄弟一會兒,偏偏不肯說一句“請起”,直到努爾哈赤兄弟又是忐忑,又是暗恨,這才輕笑一聲:“兩位貝勒,起來吧。”


    兩兄弟本來已經跪得有些心中生怨了,聽得這麽一句,卻不禁都是一驚,努爾哈赤到底是當大哥的,反應比較快,連忙道:“撫軍大人,我兄弟家破人亡,萬幸留下兩條小命,苟且偷生至今,哪裏敢稱什麽貝勒?”


    他兩人被高務實這話嚇得連“起來”都不敢了。


    原來貝勒這個稱呼,還不是隨便可以亂叫的。所謂貝勒,是女真人傳統中的大貴族尊稱,其來源至少可以追溯到金國的“勃極烈”,貝勒的稱呼便是由“勃極烈”而來。


    勃極烈,是昔日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建立的一種倚重國相級別的高級官員統治國家的製度。


    完顏阿骨打建國稱帝後,將女真族當時由都勃極烈、國相、各勃極烈參與的相對較龐大的議事會,改組為皇帝朝政和少數國相級別的高級核心官員共同議國事的勃極烈製度。


    也就是說,勃極烈製度是以少數高級核心官員合議製的形式,來決定國家的大政方針,是一種輔佐皇帝的政治製度。但是要注意的是,皇帝的權力也要受到各個高級核心官員的牽製,所以這有些類似於一種集體領導。


    而現在的女真,當然沒有“金國皇帝”,各部也都是各自分裂著,所以源出於勃極烈的貝勒,就是女真人裏頭最高的“爵位”了。


    換句話說,你要自稱貝勒,那你至少是一部之主,而且還得是公認的才行,若隻是自說自話,則徒惹人笑。


    高務實這一聲“兩位貝勒”,別說努爾哈赤嚇了一跳,舒爾哈齊更是幾乎嚇呆——就算阿渾(哥哥)本來就該是貝勒,可他不是啊,又不是葉赫部那樣的特殊情況,否則哪有哥哥弟弟一起做貝勒的?


    舒爾哈齊心中暗道:這個高撫台到底是新來遼東的,什麽都不懂還亂說話!


    誰知道高務實聽完卻麵色不變,依舊微微露出笑容,說道:“怎麽稱不得貝勒?本部院說你們是貝勒,你們就是貝勒,要不……你們去女真各部問一問,誰不同意,讓他來跟本部院說話。”


    高務實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儒雅隨和之極,隻是這話一說出口,便是驚濤駭浪一般,聽得努爾哈赤、舒爾哈齊兄弟血氣都湧上頭了——高撫台的言下之意難道是把建州左衛交給我們兄弟了?


    尤其是努爾哈赤,當下心中就是一陣狂喜: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的,這位高撫台就把這麽大一張餡餅砸到頭上來了!


    努爾哈赤連忙磕頭謝道:“努爾哈赤多謝撫軍大人栽培!”


    高務實瞥眼看了一下舒爾哈齊,舒爾哈齊也反應過來,連忙磕頭謝道:“舒爾哈齊多謝撫軍大人栽培!”


    高務實的笑容變得越發和善,道:“好,好啊,本部院一貫喜歡年輕有為的才俊,你二人就很符合本部院看人的標準……嗯,對了,你們此來遼陽是?”


    努爾哈赤忙道:“回撫軍大人,我兄弟……”


    “誒,怎麽還跪著,起來說話。”


    舒爾哈齊聽完就準備起身,誰知道努爾哈赤這次卻一動不動,反而正色道:“撫軍大人麵前,哪裏有我兄弟站著的份?”直挺挺跪著沒動。


    舒爾哈齊不知道大哥怎麽回事,但大哥既然不起身,他自然也不敢動了,繼續老老實實跪著。


    高務實笑了笑,沒說話。


    努爾哈赤心中一喜,連忙又道:“回撫軍大人,我兄弟二人雖然僻居深山,也聽聞撫軍大人前次大破蒙古大軍又高升遼東巡撫之喜,恰巧時近年關,正是三喜臨門,因此特來獻上些許人參貂皮等俗物,為大人慶賀。”


    高務實一臉開心的模樣,笑著點頭道:“好好好,難得你們這麽懂事,這份孝心本部院就笑納了。”


    你非要稱我“大人”,雖然意義不同,但我就當“大人”受了,所以……孝心就孝心嘍。


    然後頓了一頓,又問道:“你們在建州左衛過得如何啊?有沒有什麽不如意的地方?若有,可以和本部院說說,本部院看看有沒有什麽幫得上你們的地方。”


    努爾哈赤心花怒放,這個高撫台可真是個妙人,雖然架子大了點,但自己一瞌睡,他就送枕頭,倒真是好人。


    “不瞞撫軍大人,我兄弟還真有一樁冤屈,一定要請撫軍大人開口才能為我兄弟討回公道。”努爾哈赤說變臉就變臉,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已經滿腹委屈的模樣了。


    但高務實的變臉技巧顯然比他還熟練,頓時一臉詫異:“哦?有甚委屈?說來聽聽。”


    然後臉色又變成義正言辭模樣:“你二人放心,本部院處事最是公道不過,隻要有道理,本部院一定為你們主持公道!”


    努爾哈赤便道:“撫軍大人容稟,我祖乃是建州左衛都指揮使,其諱覺昌安……”說著就把早已在腦子裏打了好幾天草稿的說辭原原本本說給高務實聽。


    平心而論,努爾哈赤的說辭基本上靠譜——除了把他們一家說得仿佛大明世代忠良一般之外,具體的事情倒是沒有什麽虛假之處,甚至都沒多少誇大。


    至於他是不敢說謊,還是此時的努爾哈赤還沒有太多花花腸子,高務實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聽完努爾哈赤的話,高務實立刻“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第一次加重語氣,怒道:“寧遠伯豈能如此處事!是非不分,姑息養奸!來人!”


    前麵高務實罵李成梁的那兩句,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還聽得高興萬分,但一聽“來人”卻嚇了一跳,暗道:糟糕,這撫台該不會是個火爆脾氣,要直接派人去罵李大爺吧?可別啊,罵一頓又不解決問題,到時候李大爺拿你沒法子,卻記恨上了咱們兄弟,那可就完了!


    好在,一名高家家丁進來之後,高撫台隻是喝道:“給本部院準備紙筆,本部院今日就要親題奏疏,參他李成梁一個禦下不嚴、處事不公之罪!”


    努爾哈赤心道:這好像倒比罵他一頓稍微好點,不過也不是路,這點事怕是參不倒李大爺,到時候他還得把仇記到我們兄弟頭上。


    於是連忙攔住,磕頭道:“撫軍大人大恩大德,我兄弟沒齒難忘,不過還請大人暫息雷霆之怒,容小的把話說完。”


    高務實從諫如流,立刻停止了要寫奏疏的意圖,摸了摸根本沒開始蓄須的光禿禿下巴,問道:“哦,你還有什麽話沒說完,繼續說吧。”


    “是,謝撫軍大人。”努爾哈赤道:“其實李大爺……哦寧遠伯,寧遠伯對於發生此事可能的確是不知情的,這件事關鍵還是布庫錄也就是尼堪外蘭這廝搗鬼,他在戰前曾與我父祖約定,先等我父祖聯絡古勒寨城中義士,打開城門之後再請寧遠伯大軍入城。若是如約,我父祖自當攜城門與天兵換防,怎會遭人誤殺?


    正是尼堪外蘭這廝求功心切,我父祖那邊本以聯絡好了人,正在商議於何時找個機會獻城,尼堪外蘭卻獻讒言於寧遠伯,使寧遠伯震怒出兵,這才……總之,此事錯在尼堪外蘭。”


    高務實心中冷笑,暗道:原來你的膽量也不過爾爾,看來在李成梁麾下呆了幾年,雖然學會了打仗,但對李成梁的畏懼卻是刻進骨子裏了,難怪曆史上李成梁後期明明已經沒什麽戰績,年紀也大了,你卻還是非要把他熬死了才敢起兵。


    但想歸想,麵上卻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為難道:“想不到其中還有這些原委……不過,尼堪外蘭雖然幹了件蠢事,但站在大明的角度來看,他的作法到底還是為了能夠早些拿下古勒寨,這件事……以本部院的身份,卻不太好插手了。”


    努爾哈赤忙道:“些許小事,何須撫軍大人插手?隻求大人能將我祖父官職使小的承襲,尼堪外蘭害我父祖之仇,努爾哈赤自當親手去報。”


    高務實仍然一臉為難,遲疑道:“這件事……其實也不太方便。”


    努爾哈赤一愣:“這也不方便?”


    “是啊,不太方便啊。”高務實歎道:“以大明之製,你雖然有權承襲你祖父的職務,但原本這承襲就是要考察的,你如今寸功未立,我若直接授你,恐怕諸部不服,此其一;其二呢,本部院方才也說了,尼堪外蘭雖對你而言有仇,但他對大明還是忠心耿耿的,你若尋釁於他,本部院這邊的立場就有些尷尬了……你該不想本部院進退兩難吧?”


    呃,這個……


    努爾哈赤有些語塞——高務實尷尬不尷尬他當然不關心,但他不能這麽說啊!


    這次倒是舒爾哈齊這個一直老老實實沒說話的突然福至心靈了,冒出一句話來,問道:“撫軍大人是天底下最聰明的讀書人,一定有辦法的,對嗎?”


    努爾哈赤一聽,也忙道:“對對對,撫軍大人神機妙算,一定有辦法的。”


    “嗯……”高務實沉吟著道:“你們要說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其實這兩件事,在本部院看來,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隻要解決一個問題,就都解決了。”


    努爾哈赤忙問:“不知是什麽事?”


    高務實道:“兩個字:有功。”


    “有功?”努爾哈赤眼珠一轉,小心起來,問道:“大人明鑒,建州左衛凋敝已久,我兄弟二人幾近白手起家,兵微將寡,實在不知能去何處取功……”


    高務實連連點頭,十分通情達理地道:“當然,當然,你們的情況本部院是看在眼裏的,也很是替你們感慨,自然不會說讓你們去打什麽大仗。”


    努爾哈赤略微鬆了口氣,卻聽見高務實又道:“不過,你要做都指揮使,怎麽說也得有點拿得出手的功勞,現在不好打仗……那要不這樣,本部院很快會給你們安排一個事情簡單,但功勞很大的差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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