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抽噎噎的四位公主上得前來,一個個梨花帶雨的給陳太後和皇帝請了安,潞王也一臉苦笑和無奈地見過了嫡母和皇兄,老老實實站到一邊。


    李太後的臉色又難看了一些,剛才想到的幾句駁斥之言忽然就被堵了回去,局麵一時有些僵持。


    四位公主抽抽噎噎哭得傷心欲絕,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朱翊鈞之前跟高務實商量的時候,雖然生氣,但其實還沒覺得怎樣,至少沒有感同身受,但此時一見妹妹們哭得眼睛都紅腫了,當哥哥的責任感一下子占據了上風,咬牙切齒地道:“昔日皇考在時,曾囑托朕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們,想不到今日竟出了這般奇聞!好好好,好一個欺主的狗奴!”


    李太後第一次見兒子在她麵前收斂不住怒火,也不禁有些退縮之意,下意識看了看朱翊鈞,才發現自己眼中沒有長大的孩子,此時唇上已經蓄了兩撇胡子,更顯得麵色堅毅,似乎……真的長大了?


    高務實最善察言觀色,一看李太後的神情仿佛有些恍惚,想是走了神,頓時知道機不可失,接過朱翊鈞的話頭道:“皇上所言極是,慈聖太後因此老奴是先帝舊人,一直對他格外關照信任,不僅以司禮監掌印相托,還將遴選駙馬這等大事交於他辦,卻不想蚊虻負山,海翁失鷗,此賊實不足以托心。”


    他朝朱翊鈞一拱手,道:“皇上,此賊辜負先帝期望、太後深恩,陷長公主於不幸,如何能不嚴懲?請皇上宸斷!”他說著,悄悄給朱翊鈞眼神示意了一下。


    朱翊鈞想起兩人之前商量的細節,連忙點了點頭,又朝李太後道:“母後,兒臣也以為是這個道理,況且此人十數年前便因貪鄙而被皇考責罰,不過因皇考仁厚,顧念舊情,見他似有悔改之意,便又將之調回司禮監。此後又有母後秉承皇考遺誌,信之用之,便是草木禽獸亦當感懷,誰想他竟然還敢再犯!


    母後,有道是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老奴取死有道,兒臣請為母後殺之!”


    這下子,李太後才終於聽出些門道來了——合著你們是要把罪名都算在陳洪這廝頭上?


    她不禁朝陳太後和皇帝看了一眼。


    陳太後本來就沒弄清內中的全部含義,隻知道皇帝和高務實的意思是讓陳洪一個人頂罪,根本沒李太後什麽事,所以她自然是目光坦然,李太後根本瞧不出什麽問題。


    而朱翊鈞這邊,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是許進不許退了,自然也是一臉決然,毫不妥協的模樣。


    李太後心裏有了底,隻是目前還缺個梯子往下爬,便佯作猶豫,道:“但他畢竟是先帝舊人,而皇帝禦極以來,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今日血濺五步,未免叫外人說哀家不恤舊人,說皇帝手段酷烈,這卻有些……”


    朱翊鈞心道:果然母後要拿這個說事,不過務實說得沒錯,用毒殺人是殺,用刀殺人也是殺,殺的手段並不重要,隻要該殺之人被殺掉了,就是吾計得售!


    於是他立刻點頭道:“母後所慮誠然周詳,既然如此,留他全屍也罷。”


    李太後心中歎了口氣,目光複雜地看了兒子一眼,輕輕點了點頭,勉為其難地擠出一個笑容,道:“罷了,皇帝宸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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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了!


    朱翊鈞心中激動萬分,連忙道:“謝母後!”


    由不得他不激動,別看表麵上這件事最後好像還是李太後給了皇帝宸斷的權力,實際上從這句話說出李太後之口時起,他們母子之間的權威就開始起了變化,宛如一個蹺蹺板,輕重雙方已經對調。


    這不是兩軍對陣,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勝負看起來不會那麽明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母子,其權威本質上都是“皇權”。


    無非過去朱翊鈞這個皇帝年幼,大部分的皇權其實卻由母後實際掌握。而隨著朱翊鈞的年紀一天天增長,兩人之間的權威必然會有一個轉換過程,而今日之事,正是加速轉換的一個契機。


    朱翊鈞如果輸了,這種轉換過程可能會被暫時抑製住,李太後繼續依靠慣性掌握最終的決斷權,朱翊鈞隻能在她不便插手的事情上做決斷。


    但朱翊鈞一旦贏了,李太後賴以壓製兒子的“母威”就得給真正的“皇權”讓路——實際上就代表朱翊鈞拿回了本就屬於他的完整皇權,從此沒有人能夠代君攝政了。


    高務實也悄悄長出了一口濁氣,把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別看他今天表現得硬氣之極,頗有當日在安南於鄭鬆論戰時的威風,其實情況根本不同。


    跟鄭鬆論戰時,他已經大軍壓境,鄭軍根本沒有了抵抗之力,他在氣勢上本來就已經碾壓了對手,對手也沒有掀桌子的實力,他怕什麽?


    但今天卻不同,今天的母子之爭,其實沒有什麽實力上的硬性標準可以對比,雙方比的就是氣勢,就是心理!


    高務實之所以又是慫恿皇帝親至,又是請來陳太後壓陣,甚至還對皇帝提出讓弟弟妹妹們來“助威”讚不絕口,實際上都是基於這一點。


    然而高務實心裏清楚,李太後的情況跟鄭鬆可不同,她是有掀桌子的實力的!


    這個實力,就來自於血脈——任你說破天去,你是哀家的兒子!況且你這個皇帝本來就要做天下人的表率,有本事你逼得哀家這個做娘親的給你下跪試試?


    高務實知道,隻要李太後能想出一招以退為進來,莫說下跪了,但凡說幾句軟話,說得仿佛是朱翊鈞在逼她一般,朱翊鈞就隻能退讓——他要是敢不退,明天就要被如山似海的彈章淹沒!


    海瑞的《治安疏》,天下官員誰都能寫!


    以嘉靖的要權不要臉都能被海瑞氣得差點直接升天,年輕氣盛臉皮尚薄的朱翊鈞能扛得住一大波的“治安疏”嗎?想都不要想!到時候怕是隻能下罪己詔以證清白了。


    好在,李太後的政治手腕畢竟有限,而且她在兒子麵前強勢慣了,也實在想不出這樣的辦法,再加上她也沒有認識到今日這一退,竟然就是把皇權拱手相讓。


    高務實悄悄咽了口吐沫,輕咳一聲,提醒朱翊鈞道:“皇上,下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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