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現在對公主二字頗為過敏,一點也不想跟這兩個字攀扯上什麽關係,任何關係都不想有。


    在他看來,前年這位小公主寫情詩的事,無非就是小女孩子沒見過什麽男子,忽然見到一個大家都比較稱讚的,下意識就有了些好感,其實這種朦朦朧朧的感情根本談不上愛情,還不如算是一種青春期衝動。


    況且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是愛情又有什麽用呢?她是公主,而自己是立誌做宰輔的人,大明的政治體製和格局絕對不會容忍一個駙馬閣老出現的。


    更何況,公主對他可能有意思,他對那位前年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可沒有半點那方麵的意思。即便是到了現在,由於兩年多未見,他腦海裏的朱堯媖依然是那個看起來文文靜靜、人畜無害的半大姑娘。


    要說有什麽突出一點的印象,那無非就是這個小姑娘話很少。


    除此之外,真的就記不得什麽了。


    朱翊鈞也有些尷尬,甚至不知道說什麽好,麵色臭臭地走在前頭。


    高務實一臉生無可戀地走在他身後,過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朱翊鈞的動作有些不對勁,仔細看了看,忽然出聲問道:“皇上……您近來可有什麽不適?”


    朱翊鈞在前頭忽然定住,轉過頭,問道:“什麽?”


    高務實看著他的右腿,問道:“譬如腿疾、足疾?”


    朱翊鈞臉色微微變了變,最後歎道:“那倒是談不上,就是一到變天,無論是陰雨轉晴,還是晴轉陰雨,就會腿疼甚至抽筋,還有就是腳趾,有時候會腫……經常大半夜疼醒。”


    高務實驚了,他想起後世有一種說法,說萬曆帝的屍骨顯示其有嚴重的腿疾,所以屍體在棺木中是左腿伸直,右腿卷曲。


    高務實前世也相信過這個說法,但他穿越以後不久就知道,這個說法嚴重有問題——這個姿勢是死後擺出來的,名稱叫做“七星葬”。


    這個葬禮的規製,應該是頭頂朝西、腳朝東,整體是仰臥,但是四肢的位置很有特色。


    頭是仰麵朝天;右胳膊向上彎曲著,右手放在臉旁邊,扶著自己的麵頰;左胳膊向下彎曲,左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位置,若是信佛,手上還可以拿一串念珠,若是信道,可以拿拂塵。


    兩隻腿也各不相同,左腿正常伸直,右腿卻向外彎曲,兩隻腳各向外。


    這個規製,就是“七星葬”,也就是整個人呈北鬥七星樣式,後世定陵出土的萬曆屍骨,基本上就是這個規製。


    實際上,當時定陵中兩位合葬的皇後——孝靖皇後和孝端皇後的葬式也不是一般的仰臥。孝靖皇後和萬曆皇帝類似,下肢彎曲,左臂彎曲下垂,手扶在腰上,右臂向上彎曲,手在頭旁邊。孝端皇後左臂與孝靖皇後一樣,右臂卻垂直向下,兩隻腳交疊在一起。


    但是,為啥出現了不同呢?


    按理來講,這三位下葬的姿勢應該是一樣的,可能是因為在屍體入棺之後的運送過程中出現顛簸,導致了最後出現姿勢的差異。


    因為據記載,從紫禁城到定陵的一路上,路途比較遙遠,抬棺材的繩子斷了好幾次,棺材的一角也曾掉到地上,出現了磕碰,這樣一來,出現姿勢的不同也就不足為怪了。


    單從規製上來說,孝靖皇後的姿勢應該是本來的姿勢,因為整體看來,她的整個身體就像是天上北鬥七星的形態。


    為什麽明代的帝後會是這樣一個葬禮姿勢呢?


    對於後世之人來說,北鬥七星,無非是北半球天空最常見的星座,鬥柄指向北極星,很是普通,大人教小孩子認天上星辰,很多都是從北鬥七星開始。


    但實際上,北鬥七星在古時曆來為國人所重視,很多中國古代的風水、天象,都是與北鬥七星密切相關的,甚至每顆星都被賦予了名稱,鬥身是天樞、天璿、天璣、天權,鬥柄是玉衡、開陽、搖光,幾顆星的方位及運行,對於古人來說,都有很重要的象征意義。


    更重要的是,北鬥七星還被賦予了政治上的意義。古人認為,皇帝的居處正對著天上的紫微星——這也就是為什麽明清兩代的皇宮被稱為“紫禁城”的原因,而北鬥七星在星宿理論中是屬於紫微星垣的,也就是人間帝王在天上的對應物,他們在天上就住在北鬥星附近。


    既然如此,帝、後才要以北鬥七星的形製下葬,這樣就更易於他們走到極星天邊,為死後去向天上的帝所提供了更便捷的通道。


    不過這個講究,似乎是從明代才開始的。朱元璋所葬的孝陵,雖然後世沒有開掘地宮,但是從地上建築來看,並不是像一般的陵園呈筆直左右對稱的,而是彎彎曲曲,不成直線。


    這一方麵是順從梅花山的地形,因地製宜,但更重要的,則是陵園神道也是形似北鬥七星的樣子,這在中國的帝王陵裏也是唯一的。


    所以從孝陵的神道就可以看出,大明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就格外重視北鬥七星的形製,把自己的墓道建成彎曲狀,那麽萬曆作為他的子孫,以北鬥七星的葬式下葬,也就不足為怪了。


    高務實聽了朱翊鈞這番話,才忽然想起去年自己回京時,朱翊鈞搞了個郊迎,當時高務實就發現朱翊鈞的右腿似乎有些不受力,隻是那時候高務實見他走路的動作還算正常,這才沒太在意。


    但現在看來,他是真的得了病。


    高務實嚴肅起來,問道:“皇上,君有疾,臣不得不聞。不知太醫院怎麽說?”


    朱翊鈞搖頭道:“聽不太懂,說是什麽‘痹證’,又說‘濕濁’,什麽‘脾失健運,濕濁內生’,什麽‘濕濁流注,則氣血不暢,而成痹痛’,一群人扯東扯西說了老半天,朕也沒搞懂到底是怎麽回事。最後朕疼得生氣,拍桌子問他們,他們才說這是自古以來帝王將相常見之病,並無藥石可醫,隻勸朕少喝酒。”


    高務實聽得眉頭大皺,中醫的那些名詞,他也不是很懂,但是朱翊鈞的這個病,從表現上來看,他卻知道是怎麽回事!


    簡單得很:痛風!


    痛風一詞源自拉丁文Guta(一滴),意指一滴有害液體造成關節傷害,痛像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故名痛風。古代痛風多好發於帝王將相,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痛風在後世早就成了普遍性疾病。


    前世高務實他老爸就有這病,而且是年輕時就得了,也是經常在大半夜疼醒來。高務實記得自己小時候有好幾次被老爸開燈晃醒來,一看老爸的小腿肚子抽筋抽得都快要看不見肉了——全抽到膝關節附近去了。


    甚至他小時候還記得他老爸的一件糗事,當時在他外公家裏,他老爸頭天晚上痛風抽筋,第二天走路一瘸一拐,有外公的同事悄悄問:“您家相公(老人說話的風格,指女婿)腿不方便?”


    這事,直到後來高務實長大,還經常拿來笑話他老爸。


    原來朱翊鈞那被記載到了各類史書中的所謂“足疾”,居然就是痛風。


    不過仔細想想,朱翊鈞患痛風倒也不奇怪。雖說直到後世都沒有能夠完全治愈痛風的辦法,但人類對於痛風的了解和控製畢竟比古代進步得多了,至少有如下幾點因素,跟痛風的關係很大:肥胖、飲酒、高血壓、高血糖、嘌呤。


    嗯,以上各項,朱翊鈞完美地全占了……


    前四項基本可以目測出來,因為朱翊鈞現在已經開始發胖了,雖然不誇張,但是微胖也是胖,而他平時又沒什麽運動,估摸著今後說不定還要繼續胖。


    飲酒不用說,現在甚至沒人可以限製他這一點——明代十六歲成丁,成丁即可飲酒。


    至於飲食,那更不用說了,高務實是朱翊鈞的伴讀出身,朱翊鈞除了跟他爹隆慶一樣愛吃驢腸、豬腸,還在文官們的建議下市場體驗“儉樸飲食”——吃各種豆製品。


    妙啊,全是高嘌呤飲食。


    這特麽……你不痛風誰痛風?


    既然搞清楚了原因,雖然高務實也沒本事治療這個哪怕在後世都沒法治好的病,但他畢竟有解決辦法,當下便道:“聖上此疾,臣倒是有所了解。”


    朱翊鈞驚訝地睜大眼睛:“你還懂醫術?朕怎麽不知道?”


    高務實擺手道:“不是懂醫術,隻是恰巧知道這個病是怎麽回事,此前在安南時,臣曾經見過一位佛郎機傳教士——就是番僧,那番僧懂些醫術,曾與臣談及此症,乃謂其國將之稱為‘痛風’。”


    “痛風?”朱翊鈞問道:“可有什麽醫治之法?那番僧人在何處?”


    “番僧四處雲遊,人怕是難找了,不過他說此症確實無藥可醫,但卻可以在平時的飲食、作息方麵加以改善,可以大大降低發病的機會,也可以大為緩解發病時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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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聽說無藥可治,本來有些失望,但一聽隻要平時注意飲食和作息就能大為改善,頓時又來了興致,問道:“有些什麽注意的?……你可不要說什麽少女初葵之類的東西,朕不信這個。”


    高務實哈哈大笑:“皇上不信,臣也不信。其實這法子頗為簡單,少吃各種內髒和豆製品,然後保持一定的鍛煉,避免過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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