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棠在泉州開慶功會,他的東家高務實也在升龍城開慶功會。


    安南抵定一事,朝廷對於眾土司的封賞已經以難得的高效率下達到了安南。


    岑淩在大明內部的職務得到了提升,從泗城州判官升為同知,說實話這個級別提升在大明的土司之中不算小,但相比於他現在在安南的職務而言,就成了毛毛雨了。


    不過對於土司而言,大明的官位本來就不容易爬,尤其是對比起高務實這種金榜題名、直入翰林的“儲相”而言,那真是天差地別。


    朝廷對於黃芷汀的封賞則比較有意思——她被封為恭人。


    恭人,是命婦封號,等同四品。但問題在於,一般而言,命婦是賜封給“婦”的,而品級通常對應其夫的官職品級。


    可是……黃芷汀她未婚啊!


    看到朝廷的賜封,高務實哈哈一笑,開起了玩笑:“這倒是奇了啊,從來命婦之封,對應其夫婿之官品,似你這等尚未婚配便得了恭人稱號的,倒是難得一見……我在想,莫非皇上的意思是,誰娶了你,就直升四品?那可不得了,從此要打你主意的人,隻怕比過去還要再多十倍啦!”


    黃芷汀麵色倒是頗為平靜,反而在聽了高務實這話之後才微微揚了揚柳眉:“那有什麽用?我自己都能掙來一個四品,還會看得上那些指望我來升官的碌碌之輩嗎?”


    “哎呀,黃姑娘,你這話就太傷人了,我也隻是個七品芝麻官呢。”


    “你?”黃芷汀沒好氣地道:“那你這顆芝麻可是太大了些,給你個四品知府,你肯換麽?”


    高務實不去回答“想”還是“不想”,而是搖頭道:“我麽,估計想換都沒得換,除非京裏再出什麽大的變故,否則等我巡按任期結束,皇上就該召我回京了。”


    黃芷汀麵色一變,怔怔地道:“你……要回京了?”


    “現在還沒,巡按禦史的任期是從到任時開始算,正常來講,為期一年。我是去年十月初到任的,現在還有小半年——說起來,我這半年來做的事情可還真不少。”


    何止不少?你高按台自從桂林上任以來,平了明江城、淩雲城兩場叛亂,給廣西要來了廉州府,拉攏了幾乎整個廣西土司在自己麾下,然後又果斷出兵,平定了整個安南……


    恐怕自打有巡按禦史以來,效率最高、辦事最多的巡按就屬你了。


    “你……回京之後,還會來廣西或者安南嗎?”


    “我不知道。”高務實苦笑道:“一般來說,除非安南出了大亂子,而朝廷覺得非我不能定,才有可能讓我再來安南吧。”


    他輕輕一歎,道:“至於廣西,恐怕更難。我現在雖然是禦史身份,但這本身是事出有因,實際上我應該還是會被算作翰林官,外任知府或者兵備道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就算外任,也不太可能是來廣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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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黃芷汀臉色發白,咬了咬牙:“我們還能再見嗎?”


    高務實看著她,忽然展顏一笑:“我要來見你可能挺難的,不過如果是你要見我的話,其實倒不太難。朝廷對你們土司的限製和對我們流官的限製不同,你們想要離開治地,朝廷可不會多問。


    況且你們岑黃兩家接下來要做的,都是逐漸將力量從廣西抽來安南,準備為朝廷在安南紮好籬笆,這種時期,隻要你自己不覺得安南會有什麽大變,就算上京找我,也沒有人會管你的。”


    “是嗎,我……”黃芷汀麵色一喜,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妥,噘嘴道:“我為什麽要去找你……你,你又沒說讓我去。”


    高務實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執起黃芷汀的雙手,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道:“芷汀,隻要安南無事,我隨時歡迎你來。”


    黃芷汀和高務實之間有過一段近乎“坦誠相見”的經曆,也開過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被高務實這樣抓著雙手、稱其閨名,卻還是頭一回。


    指揮諒山之戰時都鎮定自若的黃大小姐一下子粉麵飛紅,心中小鹿亂撞,兩手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卻被高務實抓緊,讓她更加不知所措,慌亂地道:“你……”


    “你”了半天,卻接不出下文來。


    高務實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芷汀,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知道,有很多事,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不會去做……我懂你的心情,隻是……”


    黃芷汀忽然不掙紮了,緊張地看著他:“隻是怎樣?”


    “隻是……唉!”高務實歎息一聲:“我的出身你是知道的,現在大明官場上,最有實力的兩派人都時刻盯著我看:實學派盯著我,因為我是高文正公的侄兒,是高家這一輩當仁不讓的話事人,他們要觀察我、監督我,將來才好帶領他們更好、更順地走下去。


    心學派也盯著我,希望我行差步錯,最好自己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授他們以柄,從而奪回朝廷大政的主導權,把這個在他們眼中越來越功利的朝廷拉回‘正途’。”


    黃芷汀心中有些發酸,咬了咬嘴唇,道:“所以,你不可能娶一個土司做妻子,是嗎?”


    高務實張了張嘴,卻終於隻是歎了口氣,眼皮一垂,沒有回答。


    “我……”黃芷汀稍稍用力,抽回手,低著頭道:“命婦隻能是正妻,是嗎?”


    高務實沒料到她的思維忽然跳躍到了這上頭,微微一怔,遲疑道:“按製……的確如此。”


    黃芷汀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高務實走了兩步,轉到她身前,道:“我知道你不會同意,也不敢……”


    “求真。”黃芷汀忽然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問道:“你說,朝廷是不是故意的?”


    “啊?”高務實一怔:“朝廷?朝廷故意什麽?”


    “朝廷在前次讓我代攝思明州務之時,應該就已經知道我尚未婚配了,為何這次還非要硬封一個四品命婦給我?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你是說……”高務實深深地皺起眉頭:“朝廷還真有人擔心我娶了你?”


    “反正我覺得朝廷這麽做很不尋常。”黃芷汀搖頭道:“大明朝廷一貫重視名義,很難想象他們隻是因為我這次的戰功,就壞了祖宗規矩,來把我這個根本沒有婚配的在閣女子賜封命婦。但如果與你剛才說的這些聯係起來一想……我覺得這是唯一的可能。”


    高務實本來根本沒有從這個角度來看待黃芷汀的賜封,但現在聽她這麽一說,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所言頗有道理,這個可能性至少不能排除。


    可是誰會這麽做呢?


    為了讓自己不能娶黃芷汀,未雨綢繆到了這個地步?


    郭老師?不對,如果自己當真要娶黃芷汀,郭老師也許會持反對意見,但他不會強迫自己聽他的話,更不會用這樣的手段來“算計”自己。按照郭老師的為人,他的第一選擇一定是說服自己,如果自己偏不肯聽,他或許會因此大罵自己一頓,但最終還是會想辦法幫忙,最後成全自己,同時還盡量給自己掃清麻煩。


    朱翊鈞?也不對,他希望自己將來能盡早入閣輔政,這個的確沒有疑問,而娶一個土司之女為妻,在他看來也勢必影響自己的聲譽,所以,說他很可能反對,這不奇怪。


    問題在於,他又不是自己這樣的穿越客,隻是一個還對政治存在著幻想的年輕人罷了,他想重用自己,對於這一點,隻要還沒瞎,誰都看得出來,但那不代表他能想到這麽細節的東西,並且用這樣一手來給自己製造麻煩、路障。


    郭樸是性格使然,加上地位已經夠高,不需要也不屑於用這樣的小手段來迫使自己按照規定好的步伐來走路。


    皇帝則是還沒有到達那個思想層麵,不會把這些事想得那麽細,從而設計這樣一手,提前封死自己可能的做法。


    至於心學派的官員們,說他們等著自己“自蹈死地”可能過分了一點,但至少他們應該不會這麽大公無私,出來幫自己避免一次誰也沒法料到後果的禍事。


    那這就奇怪了,誰會關注這件事,又持著很明確要幫自己一把的立場,同時還有能力讓朝廷做出這樣一個破天荒的舉動?


    高務實腦子裏一下子閃過許多京師高官的麵孔,忽然呆了一呆,自言自語道:“難道會是大舅?”


    高務實的大舅張四維顯然是有這樣的能力的,他是朝廷的次輔,又是高務實的親娘舅,他反對高務實娶一個可能影響自己士林聲望的女土司,這在情理上的確沒有問題。


    可是張四維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懷疑來呢?雖然高務實和黃芷汀二人的確是男未娶女未嫁,但在外人眼裏,高務實這樣的身份,本就不大可能會考慮去娶一個女土司才對啊。


    張四維作為高務實的親娘舅,本身也應該會是這樣驕傲的心態才對啊。


    高務實深深皺起眉頭: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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