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皇太子朱翊鈞繼皇帝位。遣成國公朱希忠、英國公張溶、駙馬都尉許從誠、定西侯蔣佑告於南北郊、太廟、社稷壇,上縗服詣,於大行皇帝幾筵告受命,始具冠冕,祗告天地。次告奉先殿及弘孝殿、神霄殿,乃詣大行皇帝幾筵前叩拜,皇後與皇貴妃隨後依例行四拜之禮。


    禮畢,新君禦中極殿朝百官,改明年為萬曆元年,大赦詔曰:


    “我國家光啟宏圖,傳緒萬世,祖宗列聖創守一心,二百餘年重熙累洽,我皇考大行皇帝明哲作則,恭儉守文,虛己任賢,勵精圖治,蓋臨禦六載而天下晏如。四裔來賓,兆人蒙福……


    朕以涼德,方在衝年,惟上帝之眷命孔殷,祖宗之基業至重,兢兢夙夜,懼不克堪。尚賴文武親賢共圖化理……”


    然後就說了一長篇的大赦以及政務安排,從中樞到地方,從勳貴閣部到黎庶升鬥,事無巨細,均在此中,足足萬字之多。


    毫無疑問,以上這些,從文稿本身到各項事務的安排,都是內閣首輔高拱、次輔郭樸領銜,六部尚書、侍郎等官配合,在幾天之內趕出來的。


    否則的話,別說小皇帝朱翊鈞了,就算讓與他同齡的高務實上,也搞不出來。


    至於為何隻有首輔、次輔,而沒有張居正,因為張居正第一時間就被派往天壽山去給大行皇帝相度山陵去了。


    這事說來也是趕巧,隆慶繼位這幾年,連年有事不說,最早前國庫還空虛得很,直到去年才算收支平衡。高拱本來預估今年開始可以漸漸有所積累,可以開始考慮給皇帝準備玄宮事宜,誰知道還沒開工呢,皇帝沒了……


    換句話說,皇帝死了,而皇帝的陵寢甚至連地方都沒找好。


    這哪成啊?總不能讓皇帝一直躺在仁壽殿不下葬吧!天下百官和讀書人非得全體炸鍋不可。


    所以,朝廷上上下下,現在都必須把給大行皇帝準備陵寢之事當做大事要事急事來辦,必須從快從好從權!


    這麽大的事,當然得有排得上號的大臣領銜督促才顯得隆重鄭重。由於“三勸進”這出大戲必須有高拱這個首輔領頭,沒人能代替他,而次輔郭樸又臨時兼掌了京營,作為防止中樞出現變故的後手,因此幫大行皇帝相度山陵的重任,就隻好交給張居正了。


    這個安排,是高務實建議的,原因很簡單——第一時間將張居正調離中樞,把他和馮保分開,然後先拿下馮保再說。


    拿下馮保,這可不是高務實一個人的看法,高拱、郭樸對此都是有共識的,因為按照慣例,新君即位,一般都會換司禮監掌印——通常會換上新君自己最信任的宦官。


    雖然現在新君年幼,但這條規則未必會變,所以等近期這些禮儀上的大事一畢,司禮監掌印換人就很可能被提上日程,內閣或者說高拱,必須提前有所措置。


    不過,知道情況緊急的顯然也並非隻有高拱伯侄等人,馮保顯然更是對自己的處境更加著急。


    新君登基大典一畢,馮保立刻就展開了行動。


    永寧宮中,馮保毫無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東廠提督的威風,小心翼翼地侍候著李貴妃。


    這幾日,不光新君朱翊鈞和高拱等人忙得腳不踮地,皇後、皇貴妃一樣要哭靈、拜靈和守孝等各項禮儀上的事情要辦,連回永寧宮休息的時間都很短。


    李貴妃見馮保忙裏忙外,累得一頭大汗,忍不住露出笑容,叫道:“馮保。”


    “奴婢在。”馮保連忙一下子回到李貴妃麵前,躬身垂手,小意萬千,猶如一個剛進宮伺候貴人的小宦官一般。


    李貴妃挑了挑眉,道:“你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又是東廠提督,如今皇上剛剛繼位,諸事繁忙,你不在司禮監和東廠忙著,卻總在我這裏轉悠,是何道理啊?”


    馮保對這一問早已做好應對,聞言連忙跪下,道:“貴妃娘娘有所不知,奴婢本是從娘娘身邊出去的,早前又做了小爺的大伴,本就不為外廷所喜,現在小爺登基做了皇帝,奴婢若不安分些,隻怕外廷非要找些理由殺了奴婢才好……”


    馮保露出一臉苦澀,忽然跪下,用力磕頭道:“娘娘,求娘娘看在奴婢多年伺候也算盡心盡力的份上,把奴婢調回娘娘身邊吧,奴婢不做這個勞什子的秉筆和廠督了,奴婢隻想安安分分地伺候娘娘,求娘娘開恩呐!”


    李貴妃皺起眉頭,訓斥道:“你說什麽胡話呢,什麽叫你是本宮身邊出去的,又做過皇帝的大伴,外廷就對你不喜了?怎麽,本宮和鈞兒身邊的人,就有罪?”


    馮保語帶哭聲,哽咽道:“原是無罪,可外廷不會問這些呀……外廷有些人,就希望皇上、娘娘身邊無人可用,他們才好擅權攬政,把持朝綱啊!”


    李貴妃臉色嚴厲起來,嗬斥道:“外廷有些人?你說的是哪些人?”


    “是……是……”馮保一臉怯懦,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不敢說。”


    “說!我叫你說,你就說!”李貴妃鳳目含怒:“你這奴婢,連本宮的話也不聽了?”


    馮保渾身一抖,似乎嚇了一大跳,忙不迭磕頭道:“是是,奴婢說,奴婢這就說。”


    李貴妃盯著他,一言不發地看著。


    馮保卻又遲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外廷……首輔高拱,原在大行皇帝時便手握重權,以首輔而掌吏部,猶如古之宰相,文武百官無不畏懼。大行皇帝在時,他便常以帝師自居,每每自以為聖眷在身,不將旁人放在眼裏。


    大行皇帝仁厚無雙,念及高拱昔年潛邸之微功,每多褒賞,本是望他自解聖意,逐漸進益。誰知他卻恃寵而驕,一逐陳鬆穀,二逐趙大洲,三逐殷棠川,甚至還逼走了前首輔李石麓,其擅權攬政之心,可謂路人皆知!”


    馮保說到此處,長歎一聲,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道:“奴婢雖不才,昔年在內書房也算讀書用功的一個,亦多得大行皇帝及貴妃娘娘厚讚。當初蒙大行皇帝及娘娘抬愛賞識,使奴婢為司禮監秉筆兼掌東廠,奴婢自問這數年來雖無殊功,亦無顯過……


    當時司禮監掌印有缺,高拱為使內廷權不危己,推薦陳洪,結果沒多久,陳洪便以貪罷;司禮監再缺掌印,那時……不瞞貴妃娘娘,連奴婢自己都以為會是奴婢按例掌印了,結果高拱仍以前因,推薦了孟衝。


    奴婢自己倒無甚可說,隻是覺得這其中未免有些蹊蹺,直到後來有一次,奴婢去內閣辦事,巧遇輔臣張居正,與其閑聊了幾句,張閣老隨口提及此事,奴婢才知內中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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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居正?”李貴妃微微皺著眉頭,想了想,問道:“有甚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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