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才對範家的判斷十分準確,在收到新鄭高家有意收購範家鐵礦的消息後,範家毫不猶豫地派出了族中最有出息的子弟範守己,於得知消息的次日出發,直奔新鄭詳談。


    範守己,字介儒,洧川固賢人,嘉靖二十三年生人,隆慶四年舉人,時年二十六歲,不算早,但也不算特別晚,隻是在此之前,他參加鄉試已經失利三次了。


    範守己此次前來,當然不隻是因為要談生意——他們範家目前當家的是範守己的長兄範守節,生意上的事情都是範守節做主。而範守己平時其實是隻負責讀書考試,爭取做官的。


    這些都是高才告訴高務實的,由此可以看出,範守己此來新鄭,談生意絕非主要原因。


    那還能是什麽原因呢?自然是和高家交好。高務實“小閣老”的外號或許還沒有傳到河南來,但他去年被高拱帶去京師,放在身邊悉心調教,現在更成了不足十歲的太子伴讀,僅僅這兩條,就足以讓有心人感受到高拱的意圖了。


    當權的宦官都是因為跟皇帝關係親密,而當權的文官稍微複雜一點,但也少不了皇帝的支持。太子,國之儲君也,高務實不足十歲就已經長期陪伴在太子身邊了,一旦他將來金榜題名,待到太子繼位,其前途根本無須懷疑。


    範家好歹也是一地豪強,這點眼光豈能沒有?而豪強想要升格為世家,關鍵就在於能不能有族中子弟出仕為官,所以範守己此來,名為商談鐵礦歸屬,實則打著鄉黨的名號過來看看有沒有機會能依附高家。


    不過,要不要接受範家的依附,高務實卻覺得還有待觀察。


    其實,高務實從高才處回到高老莊時,就仔細回憶了一下跟範守己有關的信息,但想來想去也隻記起一點皮毛:此人在原先的曆史上,曾主持過不止一屆江南鄉試,也做過兵部侍郎,最後總理欽天監。另外,他在欽天監任上似乎改良過曆法。應該說,此人應該是個有能力的官員。


    但高務實對範守己印象最深的一點,卻是此人在曆史上似乎是張居正的鐵杆反對者,尤其是對張居正的土地政策,範守己極力反對。


    高務實眼下還不知道範守己反對的原因,換句話說,他不知道範守己是反對張居正清丈田畝,還是反對張居正不加區分的在全國範圍強行推進一條鞭法。


    如果他是反對清丈田畝,那麽高務實自認將來跟範守己一定會不合,因為高務實深知隱田的危害;但如果他隻是反對不加區分的推進一條鞭法,那倒是跟自己有點誌同道合的意思。


    根據高務實前世的經驗,“全國一刀切”的政策,不敢說一定是不好的政策,但一定不會是最好的政策,因為全國那麽大,每個地區的實際情況都不盡相同,哪有那麽多“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政策?


    別的不說,至少曆史已經證明,一條鞭法在江南行之有效,而在陝西強行推廣,就最終搞出了闖王。


    大明江南之富庶,離進入資本主義社會也隻差臨門一腳,一條鞭法全麵取消實物稅而隻征銀,對江南地區而言,是極其適合其社會生產力的製度,當然是好政策。


    然而陝西貧瘠,萬曆早期天災還不算特別嚴重的時候,勉勉強強還能堅持,等到萬曆末年甚至再往後的幾十年,天災一年勝似一年,老百姓連實物稅都交不起了,朝廷還讓他們交銀子,使得這些老百姓還要被官府和地方豪強從折銀換銀的過程中再剝削一大筆,這麽幹要是還不搞得官逼民反,那簡直沒天理了。


    所以高務實一直認為,對張居正的改革要分開來看,有一部分是可行的,尤其是繼承自高拱的那一部分政策。那些政策大多屬於溫和改良,雖然咋一看效果不猛,但隻要堅持執行下去,就像給一個久病的虛弱之人吃固本培元的藥物,雖然不是藥到病除、立竿見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虛弱病人的精氣神都能慢慢恢複。


    但張居正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把明明需要用慢藥的病,幾劑猛藥砸下去,那結果肯定隻能是虛不受補了。


    風調雨順的年景,大明靠著兩百年正統的餘威還能硬抗,甚至有回光返照式的表現,可是一旦風雲驟變,天災四起之下,這個看似堅強的身體就一下子垮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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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其原因,高務實總覺得張居正可能是不肯讓高拱專美於前,一心一意要超過高拱的改革、高拱的政績。


    畢竟,根據大量這個時代的記載,時人都特別喜歡拿高拱和張居正對比。在這樣的情況下,張居正心裏要說沒有爭勝之心,幾乎不可能。但高拱是被他用陰謀鬥倒的人,他作為政治鬥爭的勝利者,又怎能甘心在政績上輸給高拱?


    這是急了啊!


    可是張居正可能忘了,治大國若烹小鮮。


    烹小鮮這種事,你用力太猛它就得爛,你火力太猛它就得糊啊!


    因此高務實一貫不主張在隆萬這種時期下猛藥,他認為此時的改革隻能溫和進補,爭取花個三五十年的時間逐步改善大明的“體質”,使其恢複生機。這個思路就和當年紅朝太宗要求放下爭論抓經濟的道理相通。


    經濟就好比一個人的身體底子,同樣麵對突然的天氣變化,身體底子好的人可以毫不在乎,因為他免疫力強大,根本不會因此生病。可另一個身體底子虛弱的人,就有可能因此感冒,感冒就可能發燒,發燒就可能得並發症,並發症得多了沒準就直接一命嗚呼。


    差別就是這麽巨大。


    曆史上的大明,小冰河期的天災就類似於變天轉涼,如果大明身體底子好,其實有很多的解決辦法,奈何大明此時的身體底子已經很差了,又經過張居正那幾劑不合時宜的猛藥,搞得不僅身體虛弱的本質沒能加強多少,反而還透支了不少元氣,所以結果就注定了:一環接一環的並發症發作,最後隻能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除非現在已經是崇禎年間,麵對的局麵是遼東全丟,連北京城都時不時被人兵臨城下,甚至幹脆就是南明那種情況,隻剩半壁江山苟延殘喘,統治岌岌可危,那才能考慮一劑猛藥下去,幹脆以毒攻毒、背水一戰,說不定就否極泰來、脫胎換骨成功了。


    所以說到底,範守己這個人,將來是敵是友,高務實還需要觀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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