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先生,並非指唐代的孟郊孟東野,而是在隆慶元年時隨高拱致仕的郭樸。


    郭樸字質夫,世稱東野先生,安陽人。嘉靖十四年進士,選庶吉士,累官禮部右侍郎,入直西苑,嘉靖四十年冬,郭樸任吏部尚書。四十二年三月,離職回籍守父喪。四十四年四月,世宗召樸回京任職,郭樸因守製未終,不願赴任,但世宗念其做官廉正,特欲用之,未準其請,他隻好離家再次出任吏部尚書。


    四十五年三月,郭樸兼任武英殿大學士,與高拱同時入閣,時內閣首輔為徐階。是年十二月,嘉靖駕崩,隆慶即位。徐階在草擬遺詔的時候,故意不與高拱、郭樸商議,引起高、郭不滿,隔閡日深。隆慶元年五月,徐階借言路之力掀起“滿朝倒拱”風潮,高拱憤而致仕。到了九月,郭樸怒徐階專擅,也致仕回籍。告老還鄉後,回到故鄉安陽隱居於安陽東郊,過著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郭樸與高拱關係甚好,施政理念也比較相似,但此前高拱想要起複郭樸,私信與他相商,卻被郭樸以為母盡孝而拒絕。


    事後高拱與高務實說起此事,高務實伯侄就覺得郭樸不肯起複的原因可能不僅僅是為母親盡孝——他是嘉靖十四年的進士,資曆比高拱還足,但他在隆慶眼中,卻又肯定比不得高拱,如果借高拱之力起複回京再次入閣,他到底是居高拱之下,還是居高拱之上?


    郭樸比高拱大兩歲,取進士早兩科,同時入閣,正常來講應該排名高拱之前,但一旦起複,就不一定了,所以這是一件很為難的事,一旦處理不好,不僅起不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反而可能與高拱發生齟齬。


    所以高務實想了個辦法,借口拜師郭樸,先將他請回京師,至於起複的事,可以慢慢再想辦法。高拱對此表示同意。


    至於高務實為何反對高拱推薦高儀入閣,而堅持認為起複郭樸更合適,除了高儀此人沒有擔當之外,還有一點則是壽命:曆史上高儀在隆慶駕崩後不久自己也因高拱的倒台驚懼不已,很快咳血而亡;郭樸則不一樣,他活到了萬曆二十一年,享年八十三歲。


    如果郭樸能夠起複回閣,後麵又沒有發生什麽意外的話,他能關照高務實到而立之年。


    這個優勢,連親舅張四維都不能比。


    當然,除此之外,高拱與郭樸的關係能不能一直維持和睦,也是很重要的一條。不過,郭樸有“長者”之稱,本身權力欲並不強,隻要高拱能對他保持應有的尊重,按理說應該不是大問題。


    但高務實沒有料到的是,他跟郭樸剛一見麵,就被郭樸嘲諷了。


    高務實按規矩恭恭敬敬地求見郭樸。郭家守貧,郭樸這裏隻有一對夫妻老仆,將高務實和鍾穀領進小院之後,郭樸倒也沒有擺什麽架子,就在堂屋會見高務實二人。


    但高務實才剛拜見他,郭樸便麵無表情地打量了高務實與鍾穀二人一眼,道:“昔年中玄至嚴府,曾引用過韓愈兩句詩,高侍讀可知曉?”


    高務實微微一怔,反應過來,點了點頭,但不清楚郭樸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當時嚴嵩當權,為首輔多年,因年老,經常在家中理事。有一次高拱去嚴嵩家找他匯報工作,由於當時抱嚴嵩大腿的人極多,嚴嵩的管家也見多了大官,看見高拱隻是個五品官,也沒把他當回事,愛理不理的叫高拱候著。


    高拱的脾氣當然不是蓋的,不過他懶得跟一個下人計較。等嚴嵩出來見他的時候,他才故意大笑一聲。嚴嵩見他突然大笑,一時詫異不解,忙問他為何發笑。


    高拱道:“剛才看見元輔出來,在場的官員都特別恭敬,不由得想起了韓愈的詩,‘大雞昂然來,小雞悚而待’。”


    此言一出,場麵自然立刻就尷尬起來,因為高拱把嚴嵩比作大雞,把在場的官員都比作是小雞,把所有的人都罵了一遍,在場官員的臉色都很難看。


    郭樸見高務實點頭,淡淡地道:“今日倒是不同,小雞昂然來,大雞步亦趨。”


    鍾縣令頓時尷尬了,有心反駁,又不敢搶了高務實的話,進退失據。


    高務實心中也是一驚,暗忖:這是怎麽回事,郭老爺子為何這麽不給麵子,把我和鍾穀都罵了進去?還是說,他覺得我紈絝成性,仗著三伯的權勢在地方上狐假虎威?


    不過,高務實對於應付這種老大人還是很有一套的,他不僅沒有解釋,反而一邊自己攬過,一邊給鍾穀開脫:“世伯教訓得是,是小子冒失了。不過鍾縣尊隻是應小子所請,前來引路而已,此皆小子之過,望世伯明察。”說著,便上前躬身一禮。


    郭樸對高務實的反應略有些詫異,不過臉色卻沒有變化,淡淡地掃了鍾穀一眼,道:“既然如此,鍾縣尊,如今年關將近,想必你也事忙,便不必在此耽擱了。”


    鍾穀心裏有氣,卻不敢在郭樸麵前發作,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強擠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多謝郭公體諒,那晚生就不打擾了,異日得暇,再來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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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樸微微頷首:“縣尊慢走。老黃,代我送客。”


    老仆前來朝鍾穀做了伸手虛引的手勢:“鍾縣尊,請。”


    鍾穀緊繃著臉,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高務實恍如未見,朝郭樸一拱手,就要說話。


    郭樸卻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你的來意,中玄已經在信裏和我說過了。”


    高務實眉角微微一動,恭聲問道:“不知小子是否有此榮幸?”


    郭樸沒有回答,隻是打量了高務實一番,緩緩道:“聽說高侍讀入京半年,創辦京華香皂,供應大內,行銷兩京;又開京西石炭,製蜂窩煤,風靡輔畿;再圈開平諸地,迫衛所移鎮,采礦冶鐵……如今日進鬥金,可謂生財有道。”


    高務實心道:莫非他是要指責我貪財?


    不過像郭樸這種安貧樂道的老臣,有這樣的指責倒也不出高務實意料,他麵色不變地承認了下來,道:“此官民兩便之舉,小子為此也頗費了些心思。”


    郭樸哈哈一笑,麵色轉冷:“這麽說來,你倒是頗為自得?好,我也不與你爭論,中玄既然使你至此,我與他多年同殿為臣,若直接打發你走,未免失禮。你既奉他之命欲拜我為師,我總得考校一番,你可敢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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