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商議最終沒有得出結論,高務實雖然知道曆史上高拱在這個時期的確是先妥協了一次,並將海瑞調職的,但也不敢肯定眼下高拱和張居正商議之後是否還如舊史。


    即便仍然將海瑞調職,其實也不代表就真的放棄了,原本曆史上,數月之後高黨一反前策,再次出手打擊了徐黨,朝中鬥爭更加明顯。


    高務實始終想不通的是,在這先和後戰之間的那幾個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導致本來已經放棄打擊徐黨的高黨最後仍然選擇開戰。


    實在想不通也隻能先放一放,時刻注意觀察,一俟情況有變再立刻做出應對。


    這夜除了商討兩件大事之外,各門生也分別說了幾件“小事”,一些朝政上的具體事務高務實目前並不打算插手,畢竟高拱在曆史上已經幹得很不錯了,而他一個小孩子如果連具體各部的事情都表現得很熟悉,就太不正常,這裏頭需要一個過程,所以他基本隻是在聽,沒有發表什麽看法。


    但其中有一個小插曲,引起高務實的重視,乃是塗夢桂提到說,自師相起複,趙貞吉先是避之不迎,繼而數次與李春芳私會,師相以大學生之尊又掌吏部,沒多久趙貞吉便在李春芳的推薦下掌了都察院,這其中恐有什麽關聯。


    趙貞吉原先也有領導都察院的職責,但那種領導和“掌都察院”不同,前一種情況類似於後世某副市長分管某些工作,譬如說該副市長分管公安,但“掌都察院”則相當於該副市長兼任了公安局長,其中區別其實是很大的。


    塗夢桂認為這裏頭可能有什麽陰謀,李春芳可能實際上已經站到趙貞吉一邊去了。


    高務實心裏是同意這個推論的,否則就不能解釋曆史上趙貞吉去位之後,李春芳為何會惶惶不可自安,最終連續上疏請辭而最終致仕回鄉了。


    其實後世有史學家對隆慶後期內閣進行研究之後提出過這種設想,不過高務實並不清楚,他是從另一個方麵推論:李春芳原本的政治立場就跟徐階接近,而趙貞吉也是徐階一派在朝廷裏的明棋,因此李春芳跟趙貞吉接近甚至聯合是合情合理的事。


    內閣現在一共五位閣臣,高拱和張居正曆來政見相近,可以算做一派,李春芳和趙貞吉一旦接近就可以另算一派,而陳以勤兩不相幫可以算中立派。


    李春芳有沒有可能和趙貞吉接近?當然有。


    李春芳雖然表現得像個好好先生,但不管脾氣多好,當著內閣首輔卻絲毫沒有首輔的權勢地位,心中肯定不會痛快,和趙貞吉接近之後,借著趙貞吉掌握的都察院的威勢,李春芳這個首輔對百官才能多少有些震懾力。而趙貞吉因為前些年被打壓得太狠,此次忽然一步入閣,根基上自然不足,所以他既需要徐階留下的政治資源來夯實基礎,又需要李春芳這個首輔為他樹大旗、打掩護。


    李、趙二人完全有聯合的基礎,也有聯合的必要。


    高務實想到這裏,忽然有些明悟:高拱如果打擊徐階一黨,實際上不就是在打擊趙貞吉的政治基礎?那麽李春芳肯定不肯,因此李春芳上疏力保徐階就說得通了——並非因為他隻想做個好好先生,而是因為一旦徐階倒下,那麽趙貞吉多半也要倒,趙貞吉一旦倒了,他李春芳就真的隻是個掛名首輔了,至於他為徐階求情卻被海瑞直接懟了回來,那是海剛峰太牛,沒辦法的事。另外,李春芳也知道,這件事陳以勤不會跳出來跟高拱對著幹,因為陳以勤對徐階當初的做法也是有所不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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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合原本的曆史,高務實很清楚,陳以勤是真正一貫堅持“君子不黨”的,但問題就出在這裏:他這個堅持現在有一個很為難的點,他和高拱是裕府同僚,偏偏和趙貞吉又是同鄉,無論他偏向哪一邊,世人都會覺得他黨同伐異。


    陳以勤除非改變其為官的基本原則,否則就隻能中立。


    那麽內閣就成了二對二,看起來好像是個僵局。


    但高務實心裏清楚,這個所謂的僵局裏頭有兩個不穩定因素。


    第一個不穩定因素在於張居正,此人看起來一貫站在高拱一邊,甚至此次高拱起複,他就在其中出了大力。然而他之所以出大力使高拱起複,源頭在於他想利用高拱來對付趙貞吉。實際上張居正作為徐階的得意門生,徐階的留下的政治資源一直被他默認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但趙貞吉的入閣讓這一力量分化了,這就讓張居正十分不滿。或許徐階當時的初心是讓趙貞吉在內閣裏頭配合張居正,誰料趙貞吉倚老賣老,視張居正為後生晚輩,對其頤指氣使,甚至當眾稱呼張居正‘張子’(無風注:大抵相當於現代稱呼某人為“小張”),張居正一貫恥居人下,當然不能接受。


    所以張居正站在高拱一邊,慫恿高拱成為抗趙先鋒,根源並不是他真心實意尊高拱為魁首,而是利用高拱的性格和高拱的聖眷為自己擊敗派係內部的敵手。一旦高拱順利完成這一使命,張居正肯定分分鍾調轉矛頭對付高拱——曆史上他就是這麽幹的。


    第二個不穩定因素正是高拱的聖眷。眼下的內閣二對二,其實高拱實際上肯定占優勢,這個優勢就是聖眷:皇帝對高拱言聽計從。然而全天下隻有高務實知道,隆慶帝隻有兩年的生命了……他駕崩時年僅三十五歲。


    隆慶帝若在,高拱無論在不在首輔位置上,他都是實際上的首輔。隆慶帝若是駕崩,則這種聖眷頓時消失:無論萬曆小皇帝還是後宮陳太後、李太後,他們對高拱可沒有那種近乎親情一般的信任,到時候所有閣臣其實都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而後宮真正信任的反倒是宦官——後宮不了解閣臣,隻好信任宦官。然而信任宦官不代表信任此時的掌印太監孟衝——他是高拱推薦的,而且並非兩宮太後的身邊人。陳太後無心幹政且不去說,李太後因為皇帝兒子尚未成年的關係,想不幹政也不行,而幹政就必須掌握司禮監,於是用自己身邊的馮保取代孟衝幾乎是必然選擇。


    然而曆史上高拱不肯讓馮保為司禮監掌印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馮保乃李貴妃親信,又是太子的“大伴”,一旦將來太子登基,指不定馮保就成了下一個王振。


    高拱的這個“預判”當然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後來魏忠賢走的也是這條路。而作為文臣領袖的首輔而言,壓製宦官是其正常選擇,尤其是類似王振那樣的權宦,在文臣看來是絕不能接受的。但高拱沒有料到的是,馮保因為是李太後的親信,而李太後對萬曆過於嚴格,導致馮保也隻能充當一個嚴格的監督者,並沒有跟萬曆建立太過於親密的羈絆,結果萬曆親政之後除了鞭屍張居正之外,接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放逐了馮保——放逐了事,可能還是給了李太後麵子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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