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矮胖子言語,三名審訊官員這才起身落座,一旁的掌簿隨即向眾人介紹三人官職,坐在中間的是刑部尚書,不惑之年,神情嚴肅,一臉的苦大仇深。


    坐在其右手邊的是大理寺卿,三十來歲,腰佩長劍,當是習武之人,正襟危坐,眼神陰冷。


    坐在刑部尚書左手邊的是禦史大夫,花甲之年,一副學究模樣,臉上還戴著一雙水晶輔眼,這東西在大唐也有,但很少見,據說佩戴之後可以糾正老花。


    聽完掌簿介紹,圍觀眾人議論紛紛,他們沒想到於闐國竟然如此重視倪倬的案子,竟然采用了三堂會審的方式進行公審。


    “王爺,怎麽他們這裏也有大理寺?”大頭低聲問道。


    “大理寺始見於隋朝,那時於闐已經建國,他們的官製參照了中土官製。”長生隨口說道。


    “操,屁大點兒的地方,搞的還挺全活兒。”大頭多有鄙夷。


    二人低聲交談之時,刑部尚書重拍驚堂木,“唐人倪倬,你可知罪?”


    “倪倬知罪。”倪倬平靜回答。


    倪倬此言一出,圍觀眾人再度議論紛紛,他們沒想到倪倬竟然會當眾認罪。


    “所犯何罪?”刑部尚書高聲喝問。


    “懷璧之罪。”倪倬正色回答。


    聽得倪倬言語,圍觀人群瞬時一片嘩然,會審的三人亦是麵色大變。


    大頭笑望長生之時,長生亦是麵帶微笑,實則早在倪倬回答知罪之時,他就猜到倪倬接下來會說什麽,倪倬絕頂聰明,於闐越是想要掩人耳目,他越要告訴眾人於闐國是衝著他的家產來的,直接扯下了對方的遮羞布。


    待得回過神來,刑部尚書再拍驚堂木,“休要顛倒黑白,妖言惑眾,本官問你,你客居於闐,為何不守本分,每每將於闐重大國事密告唐朝,可是有心引狼入室,竊我國本?”


    “倪某自於闐經商,與大唐少有聯絡,何來每每密告一說?”倪倬正色說道。


    刑部尚書高聲嗬斥,“休要狡辯,我們已經截獲你與唐朝官府往來密函,共計一十三封,其中多涉本國機密,罪證確鑿,你還想抵賴?”


    不等倪倬開口,刑部尚書便命一旁的掌簿出示證據並當眾宣讀,信箋內容都是於闐國朝堂議政的一些事務。


    圍觀群眾是分不清真假的,別人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眼見於闐一方言之鑿鑿,且書信的內容的確涉及於闐國事政務,便認定倪倬確是唐朝奸細。


    待掌簿讀完,倪倬正色說道,“這些書信非我所寫,信上的文字也不是我的筆跡。”


    一旁的大理寺卿冷笑接口“傳證人穆勒。”


    大理寺卿言罷,官差自城內帶出了一個下人打扮的胡人,來人大步上台,衝審訊官員跪倒。


    “下跪何人?”刑部尚書問道。


    “小人穆勒,乃是倪氏貨場的馬夫。”胡人說道。


    “前因後果如實招來。”刑部尚書說道。


    這個胡人早被於闐買通,上來指證倪倬,隻道這些信件都是倪倬交給他,並命他送往中土的,為了不驚動倪倬,信文原件他已經送走了,現存的這些都是拓本。


    待穆勒說完,刑部尚書再拍驚堂木,“人證物證俱在,倪倬,你還有何話說?”


    “穆勒,這些信件都是你親手謄抄的?”倪倬笑看胡人。


    胡人做賊心虛,強作鎮定,“正是。”


    “你是何時自貨場擔任馬夫的?”倪倬再問。


    “去年五月。”胡人回答。


    “剛才那些信件,有三封是前年的,那時你還沒來貨場,如何能有那三封信件?”倪倬平靜問道。


    胡人聞言心驚,急忙改口,“我記錯了,我是前年八月進的貨場。”


    倪倬笑道,“別說笑了,前年八月我還沒來於闐呢。”


    倪倬言罷,不等胡人再次改口,便擺手說道,“好了,我知道你是受人脅迫,也不為難你,快下去吧。”


    聽得倪倬言語,圍觀眾人哄堂大笑,那胡人心虛忐忑,緊張的盯著大理寺卿。


    “所有信件皆無日期,人犯隻是詐你,莫要被其蠱惑。”大理寺卿氣惱開口。


    眼見胡人依舊渾噩,大理寺卿隻得皺眉擺手,“倪倬私通外國,間諜亂政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將人證帶下去吧。”


    為了不與圍觀眾人理清頭緒的時間,刑部尚書立刻再拍驚堂木,“唐人倪倬,你自於闐經商牟利,為何囤積居奇,害民斂財?”


    “請問大人,何為囤積居奇?”倪倬隨口問道。


    “低買高賣,損人利己。”刑部尚書高聲回答。


    倪倬笑道,“大人,商人逐利,理應低買高賣,總不能讓我十兩進,九兩出吧?”


    眼見其他兩位官員語塞,年老的禦史大夫出言說道,“商人謀利最高不過一兩成,而倪家買賣取利高達五成,如此懸殊,實屬天良喪盡,斂財害民,富的是倪家,苦的是百姓。”


    大部分人都沒有判斷是非的能力,聽得禦史大夫言語,下麵的圍觀眾人再度議論紛紛,隻道倪倬黑心謀財,貪婪無度。


    就在此時,倪倬正色說道,“大人,你可知道不管是做工糊口還是經商取利,都要納稅?”


    “賦稅乃是國本,爾等納稅天經地義。”禦史大夫說道。


    “納稅確是天經地義,”倪倬說道,“商周賦稅十取其一,漢唐賦稅八取其一,於闐賦稅亦是八取其一,但於闐對包括倪某在內的所有外國客商,征收的賦稅是十取其四,麵對如此繁重的賦稅,我們隻能設法多得利益,不然連本錢都保不住。”


    倪倬說到此處略做停頓,轉而抬高聲調再度說道,“天良喪盡,斂財害命的不是我們這些外國客商。”


    “濟國公就是濟國公,句句抓重點,刀刀戳要害。”大頭由衷佩服。


    長生笑了笑,他與倪倬多有接觸,知道倪倬的心智和計謀遠不止如此。


    大理寺卿聽出了倪倬的話外之音,惱羞成怒,拍案而起,“你這話什麽意思?”


    “倪倬說的對,對於外來客商,你們的確額外加稅兩成。”台下有人高喊。


    大頭聞言急忙循聲想要看看何人發聲,但發聲之人擔心受到報複,說完就低頭隱入人群。


    “王爺,楊開他們應該到了。”大頭低聲提醒。


    眼見於闐一方顛倒黑白,無理取鬧,長生知道今日之事必難善了,便衝大頭點了點頭。


    “黑公子我牽走了哈。”大頭說道。


    長生再度點頭。


    大頭離去之後,長生將視線再度移向木台,此時三位於闐官員正在問罪倪倬販私謀利,有句俗話叫民不與官鬥,官字兩個口,怎麽說都有理,作為規則的製定者,他們還可以隨意修改規則,倪倬的確沒碰鹽硝,但什麽貨物是私,由官府決定,絲綢是大唐特有,於闐竟然將其定為官家專買專賣,如此一來倪倬的販私就極為勉強的坐實了。


    待得審訊結束,三司官員起身麵向城樓,“啟稟國王,唐人倪倬審定結案。”


    “該當何罪呀?”矮胖子拖腔拉調兒。


    “主犯斬立決,女眷充斥掖庭,違法所得盡數抄沒。”刑部尚書高聲說道。


    此前長生一直以為於闐與倪倬為難隻是為了謀奪他的家產,聽得刑部尚書言語,這才知道他們不但想要錢,還想要人,掖庭是什麽地方,那是專供皇親國戚霪樂的所在。


    刑部尚書言罷,矮胖子擺手說道,“外人來我於闐經商謀生多有不易,定個斬監候吧,私宅也給他們留幾間,日後也能有個住處。”


    “謹遵聖諭,”刑部尚書轉身看向倪倬,“人犯倪倬,還不磕頭謝恩?”


    此前倪倬一直神色從容,眼見於闐竟然真的厚顏無恥的給自己定了罪,免不得多有緊張,並不理會刑部尚書,而是急切四顧,看向台下。


    見此情形,長生提氣拔高,掠向正北木台。


    眼見長生現身,大理寺卿立刻閃身來到倪倬近前,長劍出鞘,抵住了倪倬的脖子。


    而矮胖子身邊的番僧亦自城樓上飛掠而下,與長生一前一後落於木台正中。


    “來者何人?”番僧高聲喝問。


    “大唐英勇親王李長生。”長生冷聲開口。


    長生此言一出,圍觀眾人興奮非常,看熱鬧的從來不嫌事兒大,恨不得越亂越好,鬧的越大越好。


    “你還真來了,”番僧猙獰冷笑,“隻可惜這裏是於闐,不是唐朝,由不得你撒野逞能。”


    “你們雖是外邦小國,卻也不能為所欲為,不顧體麵,”長生正色說道,“倪倬乃是我大唐的濟國公,你們竟然栽贓陷害,謀其家產,奪其妻女,此等行徑與山賊土匪何異?”


    那番僧全無出家人的慈悲仁善,一臉的凶相,“你現身此處,隻能坐實倪倬間諜罪名,倪倬罪有應得,你來與不來,我們都會秉公嚴辦。”


    “你們如此倒行逆施,辱我大唐朝臣,大唐絕不會坐視不理。”長生鄭重警告。


    “哈哈哈,”番僧狂妄大笑,“你想說什麽,是不是想說誰敢與倪倬為難,大唐鐵騎勢必前來征討?”


    聽得番僧言語,長生陡然皺眉,當日他率領西域老兵剿滅了瑪卡山的山賊,救出了幾個西域富商,送走之時他曾經委托西域富商轉告西域眾人,而當日他所說的正是番僧說的這句話。


    番僧提氣發聲,“別說唐朝眼下已經朝不保夕,便是強盛之時,我於闐又何曾怕過你們。更何況我們早已查明,倪倬當年自中土獲罪逃匿,早已被大唐所不容,你休要色厲內荏,虛張聲勢。”


    “你們不是說濟國公是大唐派來的奸細嗎?為何又說他為大唐所不容?”長生冷聲問道。


    “休要胡攪蠻纏,逞口舌之利,”番僧後退一步拉開了架勢,“早就聽說你是唐朝第一高手,上清宗最厲害的道士,本座早就想會會你了。”


    眼見對方索戰,長生隻能被動應戰。


    就在此時,城樓上傳來了矮胖子的聲音,“國師,別動手,大唐鐵騎。”


    聽得矮胖子言語,番僧冷哼開口,“王上勿憂,此人孤身前來,虛張聲勢,何來大唐鐵騎?”


    矮胖子駭然瞠目,顫手東指,“有,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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