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廢棄驛站是午後未時,長生此時已經身無分文,也沒錢施舍給沿途的災民了,而江南的瘟疫和災情也巡查的差不多了,動身之後再無旁騖,一路疾行,飛速北上。


    他此時位於江南西道和江南東道的交界處,長安在此處西北千裏之外,若是趕回長安他應該往西北方向走,但他卻徑直北上,他接下來的目的地並不是長安,而是江北的舒州。


    舒州是李中庸和陳立秋的大本營,不過他趕去舒州並不是為了與自己的三位師兄會麵,因為此前他曾經委托李中庸和陳立秋為朝廷籌措銀兩,此時幾人應該正在外麵四處奔走,頂多留下一人看家,他此番過去主要是為了調兵。


    先前吉王李保夥同李茂貞率兵逼宮,出兵的途中攻占了慶陽,城都丟了,駐守在那裏的五萬兵馬自然也沒了,前幾日宋財已經放飛了信鴿,通知倪家自西域籌集糧草,按照倪倬的作風,收到消息之後立刻就會籌集發運,而慶陽是西域通往長安的必經之路,朝廷必須趕在第一批糧草運來之前重新奪回慶陽。


    打仗肯定得有兵,張善手下原本有三十萬大軍,近段時間折損了十幾萬,不管此番是否攻克了洛陽,都分不出兵馬,而舒州自有兩萬兵馬,這是李中庸和陳立秋的嫡係部隊,在接受朝廷招安之時他擅自做主幫二人留下了這兩萬兵馬,當初是打算用來對付倭寇的,此前的新羅一戰倭寇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應該鬧不出什麽幺蛾子來,事急從權,自己就先將這兩萬兵馬調走。


    江上有浮橋,也有渡船,但長生用不著這些,到得江邊直接催動純陰靈氣,經黑公子四蹄外延發散,凝聚冰盤,承托借力。


    趕到舒州已是入更時分,相較於江南的慘像,舒州的情況要好很多,一來舒州南臨大江,多有水運貿易,能征收不少賦稅。二來吳雨生知道他與李中庸等人的關係,戶部再怎麽窮,照顧舒州平州這幾處州城還是能的。


    由於天色已晚,城門已經關了,長生也懶得驚動守門士兵,直接策馬淩空,翻躍城牆。


    到得府衙門前,長生翻身下馬,牽馬進門。


    門口的輪值士兵並不認得長生,見他徑直進門,急忙上前阻攔,“站住,什麽人?”


    “我是李長生,府中誰在主事?”長生隨口反問。


    門口站崗的士兵共有四人,聽得長生言語,其中一人率先反應過來,“李長生?你是王爺千歲?”


    長生點頭過後將馬韁遞給那說話的士兵,“馬匹用精料飼喂,我不能久留,二更就走。”


    “你,你,你不是死,死……”幾名士兵麵露驚恐。


    見幾人這般神情,長生知道朝廷通報他平安歸來的公文還沒下發到地方州縣,不然眾人不會如此驚訝,不過他自然不會與幾個看門的士兵一般見識,前行之時隨口問道,“誰在府上?李將軍還是陳將軍?”


    “巴將軍,”一名士兵快步跟上了長生,“您真是王爺千歲?”


    聽得士兵言語,長生眉頭微皺,他沒想到李中庸和陳立秋會將巴圖魯留在這裏,不過轉念一想也就了然了,巴圖魯行事魯莽,墳墓中多有危險,讓巴圖魯同行很容易出亂子。


    衛兵可不知道長生在想什麽,見他突然皺眉,隻當他生氣了,唯恐受到責罰,便急切解釋,“詢問盤查是小的們司職所在,還望王爺恕罪。”


    “行了,別囉嗦了,你跟著吧。”長生不耐擺手。


    長生快步前行,士兵跟隨在後,眼見長生要往巴圖魯的院子去,士兵急忙伸手指路,“啟稟王爺,巴將軍正在後堂與幾位將軍飲酒,不在自己房中。”


    聽得士兵言語,長生便轉身折回,疾行向北。


    不多時,二人去到後院兒,隻見院子正中擺放著一張供桌,上麵有幾種供品,地上還放著一個火盆,裏麵有黃紙燃燒的灰燼。


    長生疑惑打量之時,士兵快跑上前,急切敲門。


    “誰呀?”巴圖魯的聲音。


    “啟稟大將軍,王爺駕到。”士兵高聲說道。


    “王爺?哪個王爺?”巴圖魯有點大舌頭,明顯喝多了。


    “大師兄,是我。”長生快步上前。


    後堂原本多有交談雜聲,長生一開口,後堂裏瞬間鴉雀無聲。


    長生上前推開了房門,隻見巴圖魯正在與三位將軍飲酒,陳立秋手下的六位將軍他都認得,此時在房中的是秦川,陳玄一還有王震東,菜隻有一個,一大盆,也不知道是什麽肉,酒是每人一大壇。


    巴圖魯和那幾位將軍都喝的麵紅耳赤,眼見長生突然出現在門口,四人同時愕然瞠目,愣在當場。


    “大師兄,別看了,真是我。”長生邁步進門。


    聽得長生言語,巴圖魯瞬時眼圈泛紅,“老五,你這是放心不下,回來看我們來啦?”


    巴圖魯的話令長生哭笑不得,“大師兄,你說什麽呢。”


    “今天是你的百日啊,我們剛才還在說,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巴圖魯嗚咽掉淚。


    聽巴圖魯這般說,長生便自心中回憶計算,事發至今好像真是一百天。


    長生沉吟回憶之時,巴圖魯已經離座站起,朝他走了過來,“老五啊,你在那邊兒是不是挺遭罪啊,咋瘦成這樣了呢,哎呀,可心痛死我了。”


    見巴圖魯如此悲痛,長生心中感動非常,“大師兄,別說渾話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看地上,這不是有影子嗎。”


    巴圖魯快步上前,將長生一把抱住,扯著嗓子大哭嚎啕,“朝廷都給你舉行國葬了,你怎麽還能好好的呀,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跟師父一樣作法詐屍了呀。”


    巴圖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長生拿出帕巾為其擦拭,與此同時看向一旁的秦川,“秦將軍,他喝了多少呀?”


    聽得長生言語,秦川三人這才回過神來,倉促離座,單膝跪地,“參見王爺!”


    “不是外人,不必多禮,”長生抬了抬手,轉而衝巴圖魯說道,“大師兄,別哭了,我真沒死啊。”


    “沒死你百天的時候回來呀?”巴圖魯傷心欲絕,“老五啊,你有啥心願未了麽?跟大師兄說,我幫你完成。”


    長生被巴圖魯搞的好生無奈,被他緊緊抱住也動彈不得,一旁的秦川三人見狀急忙上前拉扯解釋,但巴圖魯唯恐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任憑三人如何拉扯就是不鬆手。


    “大師兄,我一天沒吃飯了,你讓我吃口飯行嗎?”長生無奈歎氣。


    聽長生這般說,巴圖魯急忙拉著他走到飯桌旁,指著桌上的那盆肉食,“這些肉骨頭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你能吃麽?”


    巴圖魯有些喝多了,長生也懶得跟他多解釋,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之後抓起一塊骨頭大口啃食。


    巴圖魯目不轉睛的盯著長生,見他狼吞虎咽,這才懷疑他可能真的沒死,隨後又拿過燭台,映照尋影,也有。


    “老五,你真沒死啊?”巴圖魯緊張詢問。


    “真沒死,”長生隨口說道,“你別在我身邊站著,快坐下,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


    聽長生這般說,巴圖魯這才不安落座,坐下之後仍不放心,又將自己的椅子往左側挪了挪,離長生更近一些。


    長生一邊進食,一邊意簡言賅的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


    確定長生當真沒死,巴圖魯再度喜極而泣,見他瘦成這個樣子,更是心疼的了不得,“哎呀,老五啊,我這心裏真難受啊,你說你這是遭了多少罪呀。”


    “好了,大師兄,別哭了,你讓我安生吃口飯行嗎。”長生說道。


    “好好好,”巴圖魯急忙伸手自盆裏翻找,“來來來,肋骨好啃,吃這個。”


    巴圖魯剛才一直在擤鼻涕,但長生自然不會嫌棄他,巴圖魯之所以如此激動有多方麵的原因,一是喝了不少酒,情緒激動。二是第一次遇到他們的時候長生還是個小孩子,故此巴圖魯一直把他當小孩子看待,在他的印象當中最小的就應該是被保護的,結果他卻死了。再有就是巴圖魯腦子不靈光,不擅長控製情緒,如果換成李中庸和陳立秋,肯定不會這般失態。


    長生飯量不大,很快就吃不動了,眼見二人兄弟重逢,秦川三人便起身告退,讓二人從容敘舊。


    “不忙走,先坐下,”長生衝三人壓了壓手,“我這次過來是來調兵的,二師兄和三師兄都不在,這件事情拖不得,我直接跟你們說。”


    三人交換過眼神之後異口同聲,“請王爺示下。”


    長生意簡言賅,力求扼要,“眼下災荒四起,朝廷無有賑災米糧,我隻能自西域征調糧草,但前段時間慶陽被李茂貞攻占,慶陽乃東西必經之路,慶陽失守西域的米糧便不得運抵長安,眼下張真人正在迎戰朱全忠和孫儒,我不能抽調他的兵馬,而別處臨時抽調的兵馬也難當重任,咱們的士兵多經實戰,這塊硬骨頭咱們隻能自己啃了。”


    聽得長生言語,三人盡皆點頭,王震東出言問道,“需要多少兵馬,何時開拔?”


    “這場仗不好打,不但要打贏,還得盡快,咱們的兩萬兵馬盡數出動,”長生說道,“今晚整軍,明日開拔,先赴長安,兵部的調兵公文我回去之後會補給你們。”


    王震東沒有立刻接話,而是先與秦川和陳玄一二人交換過眼神,確定二人想法與自己一致,便出言說道,“好,我們馬上回去準備。”


    “我二師兄和三師兄有差事在身,抽不開身,”長生說道,“這一仗我帶你們打。”


    “得令!”三人齊聲回應,他們雖是陳立秋和李中庸的部下,但他們都知道長生師兄弟的感情何其深厚,即便事先不與陳李二人商議,二人也不會心生不滿,更何況長生還是朝廷親王,於公於私都能調動他們。


    “哎哎哎,我呢,我也去。”巴圖魯急切叫嚷。


    “你不能去,你得留下看家。”長生擺手。


    “兵都讓你領走了,剩我一個光杆兒將軍還看個屁家,不成,我也得去。”巴圖魯氣急紅臉。


    “給你留兩千。”長生說道。


    “那我也去,我是大將軍哪,他們都歸我管。”巴圖魯喊道。


    “你是平倭大將軍,”長生說道,“對付倭寇的時候你說了算,這回對付的不是倭寇,你不用去。”


    巴圖魯無奈耍賴,“我不管,反正我得去,陳玄一,你給我留下看家。”


    聽得巴圖魯言語,陳玄一無奈的看向長生,巴圖魯之所以點他看家是因為他為人和善,很好說話。


    長生想了想,點頭同意,“也好,陳將軍,就由你留守舒州。”


    “得令。”陳玄一躬身應聲。


    三人起身告辭,長生也離座站起,“大師兄,我也得走了。”


    “急啥呀,你這屁股還沒坐熱呢,住一宿唄。”巴圖魯不舍。


    “不成啊,我剛回來就跑了趟業洲,長安還一堆事兒等著我處理呢。”長生邁步出門。


    眼見留長生不住,巴圖魯隻能隨行相送,來到院中,見先前焚燒紙錢的銅盆還放在那裏,飛起一腳將其踢翻,“去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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