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知客道人言語,長生心中猛然一凜,陳立秋,是陳立秋來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陳立秋會來看他,大喜過望,二話不說撒腿就跑。


    跑過幾步想起知客道人還在後麵,急忙轉身跑了回來,“有勞羅安師叔,您慢些走,我先下去見他。”


    知客道人擺手笑道,“去吧,去吧,他在天師府門口。”


    一口氣跑到山下,隔了上百丈便看到了陳立秋,天師府前麵有條很大的河流,近水河岸立有一片石欄,陳立秋此時正倚著石欄歪頭看他。


    雖然已經自趙小姐那裏得知陳立秋幸運脫險,再次見到熟悉的身影還是令長生激動非常,邁開步子飛奔向前,“三師兄!”


    陳立秋並沒有迎過來,隻是倚靠石欄,微笑著等他跑過來。


    劫後餘生,再度重逢,長生悲喜交加,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見到陳立秋的瞬間他就想起了師父羅陽子,也想起了在王家夼時陳立秋等人出現並阻止了村民毆打他和老黃的情景。


    “你要是敢哭,我就一腳給你踹到河裏去。”陳立秋笑道。


    “不會,不會,”長生連連擺手,“三師兄,你怎麽來了?”


    “你是希望我來,還是不希望我來,怎麽感覺不太歡迎我呀。”陳立秋笑問。


    長生熟悉陳立秋的脾性,知道他喜歡說笑揶揄人,也不當真,“我當然是希望你來啊,不過你不是參軍了嗎,怎麽抽的開身?”


    “當兵的走不開,當官的還走不開麽?實話告訴你,本官現在可是堂堂的七品翊麾校尉。”陳立秋還是那般吊兒郎當的神氣。


    聽得陳立秋言語,長生並不感覺意外,陳立秋不但聰明過人還身懷絕技,擢升武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走吧,我還沒吃飯,去東麵鎮子喝幾杯。”陳立秋說道。


    “好,三師兄,那匹馬是你的嗎?”長生指著拴在天師府東牆外的馬匹,軍馬和尋常馬匹很好區分,軍馬經過挑選,加上平日裏喂的好,通常比較高大威武。


    “嗯,”陳立秋點了點頭。


    “我去幫你把馬牽過來。”長生轉身跑向拴馬樁,解開韁繩拉著馬匹往東走。


    “我這次是過來給你送錢的,”陳立秋高聲說道,“馬鞍兩側的口袋裏是五百兩銀子,你留著花銷。”


    陳立秋大聲說話的瞬間,長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此時雖是午後,天師府周圍仍然有不少道人,陳立秋是故意讓眾人聽到,以此讓龍虎山眾人知道他並不是沒人管沒人要的孤兒。


    “龍虎山的師傅們對我都很好,我在這裏也用不著銀兩。”長生高聲回應。


    見長生大聲說話,陳立秋便知道他領會了自己的意圖,撇嘴一笑,轉身先行。


    長生牽著馬跟上了陳立秋,“三師兄,有沒有二師兄和四師姐的消息?”


    “這錢就是老二給你的,”陳立秋隨口說道,“他原本給了一千兩讓我轉交給你,被我克扣了一半,我現在手下有一批弟兄,花銷大。”


    “二師兄哪兒來這麽多錢?”長生追問。


    “他家裏本來就有錢,”陳立秋說道,“不過這錢應該不是出自他的祖業和家產,他是派人把銀兩送來的,我也沒見到他,不過據我猜測他很可能賣了一部武功秘籍,這是我猜的哈,不一定對。”


    陳立秋言罷,長生沒有再追問,與陳立秋的灑脫隨性不同,李中庸處事非常沉穩,精打細算,善於牟利,當日師父羅陽子臨終之前就曾囑托李中庸日後隱姓埋名經商牟利,必要的時候也能接濟一下他們這些師兄妹。


    “我身在軍營,消息閉塞的很,”陳立秋說道,“江湖上發生的事情還是老二在信中告訴我的,你在龍虎山也是他告訴我的。”


    “哦,四師姐呢?有她的消息嗎?”長生問道。


    “她當日落水之後也順利遊上了岸,不過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她好像跟老二有聯係。”陳立秋說到此處擺了擺手,“你不用擔心她,跟她一樣的遣唐使在中土為數不少,他們好像私下裏都有聯係。”


    “我聽師父說四師姐的那個什麽日本國總是恩將仇報,屢屢侵邊犯境,朝廷已經開始驅逐遣唐使了,四師姐會不會受到牽連?”長生不放心。


    “田真弓不是個沒腦子的人,你不用擔心她,”陳立秋轉頭看他,“你別總是問我呀,老大呢,你把老大給弄哪兒去了?”


    “我讓他回草原去了。”長生手指北方。


    “挺好,那裏地廣人稀,廣袤無垠,在那裏的確比在中原安全。”陳立秋點頭。


    說話之間二人來到東麵的鎮子,這處鎮子雖然住的多是道人的家眷,但前來拜山上香的香客卻很多,天師府內客房有限,香客們總要有吃飯落腳的地方,故此鎮子上也有客棧和酒肆,長生找到一家,與陳立秋進去坐了。


    與大部分酒肆一樣,這裏可供選擇的菜蔬也不多,不過對於二人來說也足夠了,有早上剛從前麵河裏撈上來的魚,還有店主自家養的雞,素菜有豆幹和醬菜。


    素菜先端上來,二人對坐,長生為陳立秋倒上了酒。


    “自己也倒上。”陳立秋說道。


    “道士不能喝酒。”長生搖頭,道士有關飲食的戒律並不多,但嚴禁喝酒是其中之一,酒令氣散是次要原因,主要是擔心酒後無德失了道士尊嚴。


    陳立秋也不勉強,“那你喝水吧。”


    待長生為自己的碗裏倒上水,陳立秋端起酒碗正色說道,“來,老五,我代他們三個敬你一碗。”


    陳立秋平日裏慵懶散漫,極少有鄭重嚴肅的時候,長生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陳立秋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趕去閣皂山的,卻知道這一路上你走的肯定非常辛苦,敬你忠人之事,不負所托。”


    “三師兄,這話有點見外啦,”長生皺眉搖頭,“要是沒有你們舍命攔住追兵,我也沒機會把東西送到閣皂山。”


    “老二在信上說了,你差點死在閣皂山,”陳立秋說道,“如果當日你沒有站出來為師父說句公道話,師父這些年的奔波辛苦就白費了,罵名也白背了,那個女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一直是師父在幫她延壽續命。”


    “知道了也沒什麽意義了,師父真的挺冤的。”長生心情低落。


    “師父也不冤了,最後收了你,張天師之所以破例恢複師父的道籍,為的就是把你收進龍虎山,”陳立秋說道,“師父對於自己被剝奪了道籍一事始終耿耿於懷,張天師破例追授他的道籍,師父在天有靈也了無遺憾了。”


    長生沒有接話,因為陳立秋所說確是實情。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這麽看好你,但有件事情你得明白,”陳立秋說道,“龍虎山眾人為了救你不惜與那麽多門派為敵,張天師甚至親自出馬,這個人情欠的太大了,你這輩子都還不上了,為了給師父恢複道籍,你等於把自己賣給人家了。”


    “三師兄,當道士其實也挺好的。”長生說道。


    陳立秋搖頭說道,“你不用寬慰我,當道士是要守規矩的,師父臨終前留給了咱們那麽多神功秘籍,這些神功秘籍足夠咱們在江湖上橫著走,日後我們幾個可以快意恩仇,為所欲為,你不能了,你得老老實實的守人家的規矩,不能給人家臉上抹黑,也不能連累人家。”


    不等長生接話,陳立秋再度說道,“師父一輩子收了五個徒弟,我們四個受他的恩情比你重,但最後苦的卻是你,我們四個都欠你的。”


    陳立秋言罷,仰頭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長生見狀急忙拿起酒壇給他倒酒,卻被陳立秋一把奪過,自行斟倒。


    “三師兄,你言重了,我真的沒感覺當道士有什麽不好。”長生說道。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老二也是這麽認為的,”陳立秋說道,“你現在還小,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麽,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沒有什麽比失去自由更可怕,你現在待在龍虎山的確很安全,但受誰保護就受誰約束,很多事情你這輩子都不能做了。”


    長生不太理解陳立秋的話,不知如何接話。


    陳立秋將碗倒滿,再度端起,“來,這一碗感謝你救了你三嫂,我欠你個大人情。”


    “三師兄,你認識那麽多女子,又不隻有趙小姐一個,她是不是嫂子還不一定呢。”長生壯著膽子說道。


    “男人不倒黴一回,永遠不知道哪個女人是真心對你,我們出事之後那些女子都避之不及,唯有趙梓瑜對我不離不棄,我去投軍也是趙刺史舉薦的。”陳立秋說道。


    “你認定她了麽?”長生問道。


    “你與她接觸過,對她印象如何?”陳立秋反問。


    “很好,”長生說道,“不同於常見的官家小姐,三嫂臨危不亂,處事不驚,而且很有膽識,那麽高的大船,我讓她跳,她沒有絲毫猶豫。”


    “那就她了。”陳立秋再度一飲而盡。


    陳立秋放下酒碗,開始吃東西,見他吃的有些急,長生問道,“三師兄,你是自哪裏趕來的?”


    “平洲,”陳立秋回答,見長生麵露疑惑,陳立秋猜到他不知道平洲在哪兒,便手指東北,“在東北方向,距此八百裏。”


    “這麽遠?”長生好生吃驚,“對了,三師兄,你當的是兵還是卒啊?”


    “兵。”陳立秋回答。


    “哦。”長生點頭,兵和卒是有區別的,兵是朝廷招的,卒是地方官府招的,卒負責守城,一般不外調,而兵負責征戰,隨時可能奉旨趕赴陣前。


    相較於卒,兵更危險,不過當兵參加的戰事多,容易立下軍功,擢升更快。


    “三師兄,你怎麽不問問我怎麽不瘸了?”長生問道。


    “你三嫂在信裏提到過,我早就知道了,”陳立秋隨口說道,“師父自藥王墓裏帶出的醫書在你和老四手裏,你學會了自然先給自己治腿。”


    知道陳立秋待不了多久,長生便沒有囉嗦講述自己的腿是如何治好的,待得雞魚上桌,二人一邊吃飯,一邊對話交談,長生意簡言賅的將自己途中遇到的事情說與陳立秋知道,在龍虎山的境遇也說了。


    “做人不能忘本,端人家的碗就要聽人家的話,”陳立秋說道,“龍虎山就是你的婆家,嫁到這裏來了就得好生與他們相處,我們四人就是你的娘家人,如果他們對你不好,我們隨時來接你走。”


    盡管知道陳立秋所說的這種情況不會出現,長生還是心頭大暖。


    “我此番出來乃是擅離職守,不能耽擱太久,”陳立秋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打開之後是李中庸寫給他的信,信的最後一列寫的是地址,“這是老二的住處,你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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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生定睛細看,用心牢記。


    待長生收回視線,陳立秋說道,“我得走了,你隨我出去,我將銀兩給你。”


    “等等,三師兄,你的玄陰神掌練的如何了?”長生急忙問道,上次分別時李中庸和陳立秋還沒有練成赤陽神掌和玄陰神掌,而他此時已經練成了混元神功,若是二人練氣沒有進展,他可以將練氣心得告知他們。


    陳立秋笑著拿起桌上盛水的陶碗,片刻之後放歸桌上,碗中的清水已經化成冰坨。


    “恭喜三師兄。”長生不無遺憾,根據清水的結冰速度他可以判斷出陳立秋的靈氣修為與自己一樣,都是深紅升玄,不過既然體內已是純陰靈氣,完整的混元神功陳立秋便練不了了。


    “給師父報仇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交給我,遲早我要挨個找上門去。”陳立秋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長生含混應著,拿出銅錢付了賬,陳立秋的戰馬就拴在門外,陳立秋帶來的銀兩就掛在馬鞍兩側。


    五百兩是個驚人的數目,兩個沉甸甸的布袋。


    “三師兄,我用不了這麽多,你拿回去一些。”長生拿起一個布袋往馬鞍上掛。


    陳立秋急忙抬手阻止,“用不完就給他們一些,咱不能白吃人家的米糧。”


    長生還想往馬鞍上掛,陳立秋咋舌瞪眼,長生見狀隻能放下了那個口袋。


    陳立秋有叼東西的習慣,酒肆門旁有簇毛竹,他便拽下一根細小竹枝,去了竹葉叼在嘴裏,轉而翻身上馬,“我走了,你回去吧,便是住在龍虎山也不可掉以輕心,亂世之中沒有哪裏是絕對安全的,用不了多久龍虎山也要卷入戰事紛爭了。”


    “三師兄,你為何有此一說?”長生不解。


    “你還不知道?”陳立秋反問。


    “知道什麽?”長生疑惑。


    “朝廷給江湖上有頭有臉的江湖門派都下了聖旨,命他們遣派高手於下月十五趕往長安比武受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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