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天的後事是由徐府代為操辦的,葬禮那日來了很多人,大多都是江淮鹽場的人,有痛哭的,有竊喜的,更有兔死狐悲的……


    葉知秋記得那一日,卿鳳樓的錢媽媽親自送來一雕花木盒,木盒裏靜靜躺著一隻翠綠的草編蚱蜢,活靈活現。


    “徐爺,這是有人托我送來的,還望能放進田爺的靈柩內。”錢媽媽的姿態很低,麵容嚴肅,半分未見平日的世俗之氣,內心想來,也是對田爺感到哀歎的。


    徐驀一眼瞟去,便知這是田富天的手筆,田富天是農家子弟,手很靈巧,徐驀曾經見過一次,田富天說琴翹很喜歡這些小玩意。


    “她為何不來?”徐驀的聲音很低沉,微微蘊含著怒氣。


    錢媽媽略過徐驀望了一眼靈柩,眼底閃過一絲惋惜,“奴家也是受人之托,送上此物,至於其他的……,請恕奴家無以作答。”


    “哼……”徐驀衣袖甩至身後,不再去看錢媽媽。


    錢媽媽將木盒小心翼翼的放置在靈柩前,從旁拿起三支香,朝牌位三拜,插入香爐,便告辭離去。


    “大哥,要不要將她給揪出來。”徐旭神色晦暗的看著錢媽媽離去的方向,問道。


    徐驀靜靜看著田富天的牌位,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道:“罷了,田兄愛她之深,定不願為難與她,此後他們再無瓜葛,將著木盒放入靈柩吧。”


    徐旭似乎是不滿意這種結果的,之前他便勸過田富天,青樓女子皆薄情,他執意要娶琴翹,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創下的基業毀了,命也丟了,卻還不肯傷她一分,“大哥,天哥如此,你就當真放過那個女人?”


    “徐旭,你也不要執著了,作繭自困,傷人傷己。”


    這是徐旭心中的逆鱗,最是由不得他人提起,即便是血脈至情,也不能觸及,“大哥,這件事希望你不要再提。”


    徐旭拂袖而去,卻是緊盯著錢媽媽,許是想到自己,對琴翹的不滿越發深刻。


    錢媽媽走到暗巷後,一頭戴鬥笠的白衣女子焦急上前問道:“他們收下那隻木盒了嗎?”


    錢媽媽點點頭,看著白衣女子,歎息道:“你不該來得。”


    “我本該親自為他送程,終是我負了他,這一生也不會再有一人會像他一般對我了。”


    “姝鏑大人,您這話萬萬莫要再提起,倘若被離君大人知道,受傷的會是您。”


    “怎麽就不讓她提起,她是天哥的妻子,本就有責任要為天哥辦理喪事,如今便想送上一隻木箱作罷?”徐旭從暗影處走出,厲聲指責道。


    “徐三少,他可走得安穩?”姝鏑並未反駁徐旭的話,隻是輕聲問上一句。


    “安穩?被最愛的妻子背叛欺騙,也能談及安穩?”徐旭嘲諷的看著姝鏑,覺得她的問話可笑至極。


    姝鏑踉蹌的朝後退卻一步,步伐不穩的扶住牆,“你說的對,我無以反駁,但是我真的是愛著夫君的。”


    “愛?從你嘴裏說出,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你生命垂危時,他是如何待你的,你又是如何回報他的?你居然還敢說,你是真的愛他?”徐旭越說越氣憤,伸出手狠狠掐住姝鏑的脖子,殺意四起,“既然如此,你便將這條命還給他。”


    徐旭的手指越掐越緊,身旁的錢媽媽發瘋似的敲打徐旭,卻被踢至一旁,姝鏑對此毫無掙紮,認命的閉上雙眼,感受著越發稀薄的空氣。


    突然暗巷穿過一道人影,將徐旭的手扯開,姝鏑癱倒在地,葉知秋急忙過去查看,焦急的問道:“琴翹姑娘,你無事吧?”


    姝鏑搖搖頭,靜默的趴倒在地上,一聲不出。


    徐旭見來人是景延譽,眉頭微皺,語氣頗為冷淡,“景將軍,也想管著閑事?”


    “我無意管這事,可這個女子,你殺不得。”


    “她的這條命本就是天哥換來的,有何不能殺。”


    “就憑她是金國太子妃,倘若你殺了她,便是引起一場戰爭,你願見流火四起,民不聊生嗎?”景延譽淡淡看著姝鏑,轉頭對徐旭說道。


    徐旭退後一步,仰天長笑,“哈哈……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金國太子妃?哈哈……”


    徐旭走後,葉知秋將姝鏑扶起,滿眼複雜的看著她,說道:“琴翹姑娘,你走吧。”


    姝鏑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葉知秋的衣裳,問道:“夫君他……他可走得安穩。”


    景延譽瞧見姝鏑竟敢對葉知秋動手動腳,也不管她是女子,將人推開,將葉知秋拉過身前,葉知秋看著姝鏑痛苦難過的模樣不似作假,終是開口道:“田爺的遺容很安祥,琴翹姑娘,既已殊途,便各自安好吧。”


    景延譽見葉知秋將話說完,摟著葉知秋離去,徒留姝鏑一人在原地放聲痛哭,錢媽媽早已暈倒一旁,過了良久,姝鏑緩緩站起身,轉身離去,步伐雖慢,卻透著堅定。


    幾日後,待田富天入土為安,徐驀將江淮鹽場的幾位重要掌事人邀請入府。


    “徐爺,你今個喚大家前來,恐不是喝茶這般簡單吧。”一位李姓掌事,率先打破沉默,說道。


    徐驀端起茶杯,飲上一口,緩緩說道:“自然是為了江淮鹽場的事,將各位請來。”


    這句話引來眾多管事的不滿,紛紛叫喚道:“徐爺,雖說你和田爺是至交好友,但江淮鹽場的事可不容你插手。”“徐爺,這是我們江淮鹽場自己的事,一個外人,怕不便多說吧。”“徐爺,今個我們可是給田爺麵子,才來一會,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各位稍安勿躁,江淮鹽場的事,我確實無權過問,但是有人可以。”


    徐驀眼神望向屏風處,隻見有二位男子從中走出。


    “徐爺,你叫兩個外人來,是什麽個意思。”


    二位男子便是蕭欽煜與景延譽,蕭欽煜撥扇一搖,笑著說道:“自然是江淮鹽場已經交由我接管了。”


    廳內又是一陣議論,嘈雜至極。


    景延譽將一封協議書用匕首,釘至前方柱子,一時之間,廳內驟然安靜下來,那些個管事看著牆上的協議書,紛紛露出吃驚的模樣,甚至有些管事,出言道:“田爺已經不在,我怎麽知道這份協議是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附和的管事很多,蕭欽煜坐於主位,掃視一圈,朝旁邊的景延譽笑著說道:“哪些個不滿的,全部抓出來,丟入大牢。”


    徐驀適時的說上一句:“這是大蕭的三王爺和景將軍。”


    眾人臉上各種神情一一俱全,最終都還是跪伏於前說道:“全憑三王爺做主。”


    “以後江淮鹽場並為朝廷所有,改私鹽為官鹽,之後會有相關官員來接手。”


    蕭欽煜心裏明白這些個人麵上不說,心裏定是有抵觸,以後小動作會不斷,不過這就不管他的事了,歸之後上任的官員負責。


    最後關於那份名單,蕭欽煜頗為棘手,裏麵有很多朝廷重要官員在冊,這金國離君倒是使得一好手段,卿鳳樓聞名天下,自然是吸引八方來客,樓裏的姑娘被分散大蕭各處,倒是探聽消息的一把好手。


    徐巍被派去卿鳳樓抓人時,錢媽媽早已不見蹤影,徒留下一堆姑娘小倌,倒是讓徐巍頭疼極了。


    “三王爺,錢媽媽已逃,樓內的姑娘小倌,該如何處置?”徐巍恭敬的立於一旁,內心卻略帶不滿,明明三王爺手裏早就有記載冊子,為何如今才去抓人。


    蕭欽煜像是會看穿徐巍一樣,嘴角噙笑,圍著徐巍打轉說道:“徐大人莫不是怪我,如今才叫你去抓人?”


    “屬下不敢。”


    “徐大人如今已而立之年,還未娶妻,想必也為嚐過情之滋味,這些姑娘小倌,便交由徐大人把握了。”


    徐巍額頭冷汗直冒,這三王爺怎麽想一出是一出,這等話語也隨意而出。


    “三王爺,傅公子他……他……”徐府一下人氣喘籲籲的跑來。


    蕭欽煜見他說起傅引,臉上的玩笑之意盡收,也為等下人把話說完,急忙向落苑跑去。


    徐巍朝下人問道:“傅公子怎麽回事?”


    “傅公子,被人打傷,在一起的許公子被人劫走了。”


    徐巍暗道不好,也匆忙趕去落苑。


    到落苑時,蕭欽煜見傅引隻胳膊上纏著一圈紗布,心下鬆上一口氣,穩定住心神,走過去,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葉知秋見蕭欽煜過來,騰出位置給蕭欽煜,自己站在景延譽一側,說道:“泱楦被人劫走,小引被誤傷到。”


    “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倒是泱楦怎麽辦,也不知是誰這般可惡,竟然敢光明正大截人。”


    “應是離君無疑。”景延譽出言說道。


    蕭欽煜沉思一會,開口道:“沒想到這離君,竟然會為許泱楦冒進楊杭城,倒是小瞧許泱楦了。”


    傅引聽到蕭欽煜對許泱楦評頭論足,很是不高興,“臭流氓,還不趕快把泱楦找回來。”


    “此人應該已被帶離楊杭城去往金國,尋不回了。”


    “那泱楦會不會有危險……”葉知秋一聽人找不回,想起許泱楦的精神狀態,很是不安。


    “離君既然娶他,他便無危險,這件事,就不要管了。”景延譽出口道。


    “可是那個什麽離君,他都已經有妻有兒,如何會善待泱楦,不行,得把他找回來。”傅引之前從蕭欽煜那知曉了這些事,很是不認同。


    “那小引兒,你且當說,那許泱楦在這有過一天笑意嗎?他在這裏不快樂。”蕭欽煜問道。


    這話傅引答不上來,隻能暗自跺腳,自個生悶氣。


    葉知秋這些日子一直陪著許泱楦,自然知曉他從未一天快樂過,每天都是惶恐不安和痛苦銘心,或許回到那個人身邊,許泱楦即便是苦也是甜吧。


    “明日我們便動身回長鹹。”景延譽前些日子早就收到密令,讓他們趕緊回都城。既然楊杭城的事,已解決大半,趕趕回去才是重中之重。


    夜晚時分,周一兮鼓起勇氣,敲響蕭欽煜的房門,蕭欽煜打開門,見周一兮,心中微微歎口氣。


    “走吧,去花園說話。”


    周一兮點頭,小步跟上蕭欽煜。


    “周姑娘,我明日便回長鹹,你也不要在惦念著。”蕭欽煜背對著周一兮,負手而立。


    周一兮很難得的沒有出聲,隻是呆呆望著蕭欽煜,這個人真的就要離開,再也看不見了?


    蕭欽煜見人沒有說話,輕歎一聲,朝前邁出步伐。


    周一兮見蕭欽煜要走,抬起腳,從背後摟住蕭欽煜道:“蕭大哥,我……”


    蕭欽煜將周一兮的手掰開,朝前邁出幾步,轉過身,看著周一兮道:“周姑娘,你魔障了。”


    “是,你就是我的魔障。蕭大哥,我什麽都不在乎,我隻想能在你身邊,看到你。”


    蕭欽煜輕嗬一聲,“在我身邊看到我?然後呢?想要嫁給我?”


    “不……我沒有敢這麽想。”周一兮猛地搖頭。


    “不,你就是這麽想的,周姑娘你不會甘於他人之下,放棄吧,我對你無一絲感情,你也沒有值得我用的地方。”


    周一兮還想掙紮幾句,卻被蕭欽煜堵住話語,“今日我肯出來見你,隻是不希望你泥足深陷,話已至此,也不必多說,早日回吧。”


    待蕭欽煜走後,徐驀從遠處暗影處走出,拍拍周一兮的肩膀,說道:“我徐驀的女兒,不該如此拿不起放不下。”


    周一兮猛地抱住徐驀,潸然淚下,“阿爹,難道我很不好嗎?為什麽他不肯多看我一眼?”


    “不,我的女兒自然是萬裏挑一的好,可是一兮,感情不是由好不好做決定,而是由心,他心中無你,你再多情意也是錯。”


    “阿爹,阿爹,阿爹……”周一兮一遍又一遍的哭喊著,直到哭累睡著過去。


    徐驀將周一兮背起來,送回廂房,周子揚憐惜的看著周一兮紅腫的眼皮,“這孩子,太過執著,倒是像極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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