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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得好!”


    皇甫員外臉上笑眯眯的,若是旁人見到,肯定想不到他所說的會是自己的女兒——這老狐狸,倒有些老頑童的憨然風範。


    對於皇甫員外,陳劍臣印象甚好,哪怕發現對方是一隻老狐狸精,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相處宛如平時。


    世上人心似鬼,惡人如麻,比較起來,他們遠比妖類更危險,更會害人。而所謂人,所謂妖,根本不是分別善惡的唯一標準。而之前有了和嬰寧、小義之間的相處基礎,對於皇甫父女的看法觀念,陳劍臣自是能做得更加自然平和了。


    皇甫員外撫弄胡須,忽道:“留仙,隻是小女頑劣,你今天打了她,恐怕她會不服氣,叛逆之心更甚呀,可有法子解決?”


    他本想直接點破女兒會萌生報複之念,可轉念一想,如果點破了就無法掩飾自家父女的出身身份了。假如被陳劍臣知道真相,隻怕他再豁達也會嚇得馬上告辭離開吧。畢竟世俗觀念,根深蒂固,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涇渭分明,哪怕讀盡聖賢書都是枉然,難以抹平此間的裂痕。


    陳劍臣道:“無妨,開始之時皇甫小姐肯定會有所抵觸的,但隻要處理妥當,小生自信能當好這個業師。”


    既然答應了,上崗了,那就得不負人托——這一向都是陳劍臣為人做事的大原則之一。


    皇甫員外起身躬立,作揖道:“留仙若能把小女調教好,老朽定然粉身碎骨相報。”眼眶內竟有了淚花,可見女兒在其心中,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人有情,妖何嚐無情?


    陳劍臣連忙還禮,道:“員外言重了,這隻是我的分內之事而已。”


    皇甫員外忽道:“留仙稍等,老朽有一禮物送你,聊表寸心。”說著,返身進入內堂,過不多久就走出來,手中拿著的是一具書筪。


    這具書筪,長約兩尺,寬有尺餘,主體不知用什麽木料打造而成,渾然嫩紅,泛著一種柔和的光澤,遠遠看上去,給人一種非常舒服的觀感。靠得近些,一股若有若無的芬香飄入鼻中,人聞著,精神為之一振,很是清爽。


    這是……


    陳劍臣有些把握不準。


    皇甫員外把書筪放到桌子上,道:“此物乃是用采自海外的血檀木所造,百蟲不蠹,水火不侵,刀劍不傷,還能自然散發出一味血檀木香氣,能提神振奮,可算是一件寶物了。隻是老朽留之無用,正好可以送給留仙。有言道寶劍贈英雄,美玉送佳人,這書筪,卻最應該送給留仙這般有肝膽、有擔當、明大義的讀書人。”


    百蟲不蠹,水火不侵,刀劍不傷……


    這聽著就知道大有來頭,非常厲害的樣子。陳劍臣可不認為皇甫員外會說謊,無它,人家可是一隻修煉幾百年的老狐狸精呀,修為高深,家業龐大,送出去的東西豈會垃圾?雖然他不知道那血檀木到底是什麽木料,但眼下光是看著這具書筪,就足以明白此木價值遠超黃金。


    木比金貴。


    “老員外,此禮太重了,小生不敢要!”


    皇甫員外笑嗬嗬道:“所謂‘無功不受祿’,不過留仙不在此例,你願意擔當小女業師,對老朽而言,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勞。故言‘長者賜,不可辭’,留仙你無需多說,收下吧。”


    陳劍臣麵露苦笑,忽道:“實不相瞞,此物小生見著就喜歡,不過我一介尋常書生,出外之時若背負如此珍罕寶貝,隻怕禍福無門,惟人自招了,反會招來殺身之禍。”


    俗話說“錢財不可露白”,陳劍臣若是背著這麽一具血檀木書筪到處走,那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極易招惹他人生出惡念,使人萌生殺人越貨的想法。


    昔日王複曾送一具價值不凡的紫檀木書筪給陳劍臣,那書筪製工精巧,也是值不少銀子的,但與眼前這具血檀木書筪相比,那就是瓦礫之比珠玉了。紫檀木書筪最多能讓人眼紅,動心,而這血檀木書筪則能直接讓人動手。


    所以,陳劍臣敢提著紫檀木書筪出行,卻不敢背這血檀木書筪。隻可惜那一天在擊殺黑衫衛的時候,那紫檀木書筪被撞壞了,後來雖然修複過來,但始終有了裂痕缺陷——這書筪現已被皇甫家的仆從到蘇州城府客棧內取來,就放在東廂中。


    聞言皇甫員外心一愣,望著陳劍臣的眼神更多幾分欣賞:麵對寶物而不動心,反能冷靜思慮周全,這絕非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其實他所說的諸種功能,不過是血檀木書筪的一部分而已。


    血檀木,產自海外島嶼,樹木曆經千年才能成型,而在這千年期間,此木會遭受九次雷劫,被九次霹靂劈中而不死,最後才算真正成材。由於特質非常,血檀木乃是修士們采集用來製造法器法寶的重要材料。價值豈止貴過黃金,簡直等同於無價之寶。


    事實上,這一具血檀木書筪已被皇甫員外煉製成了一件法寶,不過屬於一件雞肋型的輔助性法寶,具有放風防塵防雨三大功能。然而這“三防”對於皇甫員外而言,毫無存在必要,送給陳劍臣倒很是適合,物盡所用。


    ——他將一段血檀木煉製成書筪形式模樣,本來就是預備著送給一位讀書人的。


    現在看來,陳劍臣就是那位讀書人!


    血檀木固然珍貴無匹,但再珍貴,也沒有女兒珍貴。


    力邀陳劍臣當女兒的業師,除了表麵的原因外,皇甫員外其實還有一個考慮,他本是一隻修煉五百年的火狐,機緣之下獲得高深道法傳承,修為已達元嬰之境,其女嬌娜則剛突破金丹不久,恰好能化出人身來。


    妖類化形,必受天劫。


    天劫,對於道門之人而言,屬於人人聞之色變的存在。皆因這天劫並不好過,稍有不慎,就會形神俱滅,化為灰灰。


    為了讓女兒安然渡過天劫,皇甫員外可謂絞盡腦汁,費盡了心思,他明白天劫屬於一項天地法則,要想承受過去,除了本身強大的法力支撐外,還要熟悉法則之道。


    法則之道,當從讀書識字中獲取。


    此謂“明”。


    “不讀書,不明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嬌娜天生頑皮好動,根本無心讀書,這就成為一個最大的障礙,也是皇甫員外要不斷給她請業師的原因所在了。之前的八位業師,其中有學富五車的鴻儒,有博覽群書的學究,甚至還有高中皇榜的進士舉人,但他們在嬌娜麵前,都被整蠱得狼狽不堪,惱羞成怒,待不了兩三天就跑掉。


    倒不是說他們都是被嚇走的,更多的是因為覺得顏麵受損,有辱斯文,這才拂袖而去。


    現在,輪到了陳劍臣。


    對於第一天陳劍臣的表現,皇甫員外非常滿意,所以才會說“打得好”。為師之道,一張一弛,當嚴慈並濟,掌握好了度,才能繼續下去。


    因此,皇甫員外便拿出血檀木書筪來贈送給陳劍臣,算是一種豐厚獎勵。但聽陳劍臣這麽一說,他才發現自己有些魯莽了,略一沉思,忽道:“留仙覺得此書筪過於招搖,不怕,老朽自有法子改頭換麵,你且稍等。”


    又拿著書筪進內堂,大概要用法術了吧。


    陳劍臣心裏亮堂堂的,不動聲色。


    果然,一會之後皇甫員外拿著書筪出來,隻見書筪材質表麵的紅光色澤一下子就黯淡了,灰蒙蒙的,看上去,就和一個灰舊書筪差不多,街頭有賣,幾十文錢,甚至連那自然散發的香味都消失了——如果不知情的話,還以為他換了一個書筪出來呢。


    “留仙你看現在如何?”


    陳劍臣也不矯揉,站起來,施禮道:“多謝員外贈寶。”他倒沒有多問原因,有些事情不問好過問,同時代表著一種信任。


    皇甫員外嗬嗬一笑:“留仙客氣了,小女的事日後還望留仙多多費心。”


    “我之所願也。u看書ww.uukansh ”


    陳劍臣拿過書筪,發現極輕,不過半斤左右的重量,背在身上,恍然無物,比起那笨重的紫檀木書筪好得太多了。而材質本身的自然香味隻是聞不到了而已,卻仍是散發存在的,呼吸之間很是舒坦。


    再仔細端詳,伸手一拉,把四根圓形撐杆拉起來,支起上麵的白色遮陽布。這遮陽布觸手質感滑膩,非棉非錦亦非絲,十分特殊,當不是凡品,怪不得能水火不侵呢。拉這一片布幔出來,恰好能擋住頭頂上的天空,下著大雨都不怕了。


    而此時書筪內格中,早已放好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這些就算是額外的添頭贈品了——皇甫員外所想周到。


    用膳之後,喝茶閑聊了一會,陳劍臣便告辭回東廂。皇甫家的下人早給他準備好了沐浴的大木桶以及熱水,洗好澡後,下人又把家什搬了出去。


    洗了熱水澡,穿上幹爽的衣物,陳劍臣頓覺精神舒適。隨後他坐於書桌前,先練了一會字,然後繼續看書。他並不願太早就上床睡覺,因為在直覺上,陳劍臣認定今晚肯定會有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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