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大雨急驟的落下來,嘩嘩的雨聲傳入進來。


    刀槍劍戟裝飾的大帳內,光塵在兩人之間舞動,公孫止聽完賈詡的計策,整個人沉浸在寂靜裏。那邊的老人也在端詳這位狼王,目光平靜的看了一會兒,然後挪開,正好濕潤的空氣隨風吹進來,浸入人的皮膚時,公孫止嘴角咧開,話語響了起來。


    “文和的膽子真大,反攻長安、宛城殺曹操、豫州放瘟疫,每一件事都在懸崖邊上行走,近二十萬人拿到你麵前賭,若是失敗,可知殺了你都沒辦法彌補。”


    “馳騁沙場的狼王也有不敢做的事?”賈詡轉過頭來,笑眯眯的走回席位,一抖袍擺,坐了下來:“來大秦,無非就是殺人豪奪,殺大秦皇帝就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他豎起手指:“.……何況,對方自己送上門來,都督豈能不取?”


    公孫止向後靠著椅背,枕著扶手輕輕摩挲下頷濃密的短須,望著卷起的帳簾外,密集雨線彌漫水霧,“大秦皇帝來不來,派遣過來的軍隊有多少,都還未可知,你這出計,當慎重一些。”


    過了片刻,他眼簾眯起來:“要知道,隻有少數人知曉,其他人都不知道,一旦假敗就有可能變成真敗,遠征至此,我們敗不起,到時候想全身而退都是奢望了。”


    “……為謀者,豈能隻謀一局。”賈詡看著杯中蕩漾的酒紋,眸子微微斜到眼角,看著上位的狼王。


    椅上的手肘放下來,公孫止偏過頭,望著端起酒水獨飲的老人,開口道:“文和,接下來還有什麽?一並都說了。”


    “如今都督率軍進入亞述,距離小亞細亞不過數百裏之遙,中間無高山大河,你說大秦皇帝可會放任不管?”


    “自然不會……嗯,我明白了。”狼王盯著地圖,目光凝實。


    賈詡也望著那邊描繪一半的地圖,點點頭:“一路坦途無阻,大秦必然會派出大軍迎擊,常聞大秦人善戰陣之道,自然會結陣而來,都督你看圖中,亞述朝前而行,算是正式進入大秦境內,若是詡主持軍道,必然四麵而圍,畢竟這麽多時日,大秦人也該弄清我們這支軍隊擅長什麽,怎麽打?他們皇帝心裏肯定是清楚的,既然他們這麽想,不如就隨他們意,隻要注意吸引過來,集中一處,都督的機會就來了…….”


    “繼續說下去。”大椅上,高大的身形站了起來,負手走去帳中。


    老人跟著站起來:“……以上隻是第一步棋落下,聽聞大秦皇帝隻是軍人出身,從下麵坐到這等寶座,國內必然會有人不服,這是其一,其二:那位皇帝膝下有子嗣,一旦皇帝陷入危局,兄弟鬩於牆內之事,從古自今多的是,皇室不穩,前線軍無戰心,縱然銅牆鐵壁也會潰敗如山倒。”


    “文和說的不錯,粗略就這麽定了,細節稍後我會與荀諶等人商議。”公孫止伸出手臂將賈詡攬過來,用力捏住對方肩頭,聲音隨後一字一句:“前麵的戰事,我來扛,後麵的一步棋,你來下,下臭了,我拿你腦袋告罪三軍。”


    手掌隨後用力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這不是玩笑話,一旦失敗,是需要人給全軍將士負責。”


    “詡自然明白。”


    聲音落下最後的音調,公孫止目送這位文士冒雨離開,伸手招來李恪吩咐了幾句,調派一批人手供那位毒士差遣,隨後也讓典韋出去幫忙,整個大帳隻剩他一人坐在那裏,看著杯中搖晃的酒水,微微出神。


    其實這已經不是一場賭局那般簡單,羅馬人的軍隊是以怎樣的方式、多少人迎擊他,和身後的西征將士,雖然不清楚,但有一點,設伏限製騎兵運動的範圍,必然是對方要做的布局。而他要做的,釋放足夠的餌,讓遊散的魚兒集中過來…….


    帳內靜謐,公孫止走到帳口,嘩嘩的雨聲在耳旁清晰的傳來,濕冷的水汽撲在臉上。


    …….


    天地間彌漫水霧,這個下午士兵大多待在帳篷裏有說有笑,巡邏的士兵披著蓑衣從各個方向過去,陸遜渾身濕透從他們身邊跑過,回到屬於自己的營帳,擦著水漬時,望著外麵連天的雨柱,想起了什麽,嘴角不由笑了起來,與此同時,並州軍營某間帳篷內,紅翎在帳口隨風雨搖曳,少女撐著下巴擦拭著兵器,又翻了翻兵書,看著漫天大雨無聊的打起瞌睡。


    附近一頂營帳,名叫高順的將領,打開手中的木盒,隨手將精美奢華的項鏈扔去一邊,大馬金刀的在案桌後坐下來,聽著外麵的雨聲,將裏麵蜜餞、點心一口一個吃下去,麵無表情的咀嚼。


    這真是一個好天氣。


    更大一頂帳篷,黃忠拉著公孫越對弈,津津有味的走著每一步棋子,在他們隔壁另一桌上,夏侯淵按下一枚棋子,對麵豹頭環眼的黑漢顯出怒容,大叫:“去你娘的丈人——”一把將桌子掀翻,氣鼓鼓的大步走入雨幕裏。


    ………


    雨點濺在步履上,公孫止目光望著朦朧的雨景,慢慢抬起了手,蕩漾的酒水傾斜下來,灑在地上。


    “這杯酒……當先敬你們。”


    他輕聲開口。


    ……


    西涼軍營,天色昏暗,馬家兄弟拉著唯一的妹妹躲在帳中,圍攏在燈火下不斷商討一些事情,。顯得詭秘不可告人,這時,夾在眾兄弟中的少女,臉色發紅,不好意思的垂下目光,捏著衣角,低聲說了一聲:“這樣不好吧……”


    對麵,馬超嘭的一聲拍響案桌,威嚴肅穆拿過一卷竹簡:“兵法雲:攻其不備,要按兵法來,趙子龍鐵定拿下,聽為兄的,沒錯——”


    後營,潘鳳含著筆尖看著桌上羊皮地圖,不時在上麵勾勒各種箭頭標識,想到某種得勝的可能,興奮的大笑起來,“哈哈哈!照這樣下來,我可以打十個大秦軍隊,哈哈——”


    …….


    “.…..為謀大秦,飲勝!”


    帳簾口,袍服在吹來的風雨裏撫動,公孫止看著地上的酒漬在積水中稀釋開來,轉身走回首位,雙手放在兩側扶手上,陷入沉默裏,外麵雨聲嘩嘩作響,狼衛、李恪、典韋站在外邊一時間都不敢靠近打擾。


    孤零零的大椅上,巨大的壓力籠罩著……然後,戰爭要到來了。


    天光向東遠去萬裏之遙,大雨收晴,東方天色已經沉了下去。豫州許都,城中燈火斑斑點點的延伸開來,打更的更夫敲著梆子從街巷過去,走過的曹府後院,忙忙碌碌,不時還有兩道婦人爭吵的聲音傳開。


    而前院的書房相對安靜,敞開的窗欞裏,微微的月光中滿臉胡須的曹操坐在燈火下,翻看著手中自西麵而來的書信,布帛與漢朝並不相似,發硬膈手,但上麵的內容,讓他不時發出笑聲。


    “.…..文若、奉孝,你們猜猜公孫他們打到哪兒了?”快近五十的曹操,須發摻了不少白跡,他指著上麵的字跡,笑容更盛:“這是開春後第一時間送達回來的,差不多半年啊,才到這邊。”


    “看來,公孫都督是打到天邊了…..咳咳…..”旁邊一名文士捂著胸口咳了幾聲,蒼白的臉色泛起紅暈:“.……那……主公將來該如何啟奏陛下給他賞賜?”


    另一邊的荀彧停下杯盞,目光望向首位跪坐的身影。


    “是啊,大宛投降、與貴霜建交…..安息也成了附庸,國書已經在路上了,此時大抵不會有假了。”曹操放下書信,看著手邊擺放的琉璃杯,和一尊精致的女人雕刻,忍不住在裸露的某個部位撫摸了一下,“.….如此功績封王都不為過,幹脆就封王算了。”


    嘭……


    席間杯盞掉落,荀彧急忙起身,拱手道:“主公,此事不可開先河…..一旦開了…..”


    “咳咳…..嘉覺得給公孫都督封個王不算什麽……咳……勞師遠征,兵敗不是流落他鄉,就是身亡的下場…..何況一路降服他國,開疆擴土,大漢之威傳播萬裏,這樣的盛事,千古罕有……”


    “封王一開,後麵還會有多少非劉姓王冒出來?”


    “不封王,難以讓人信服!”


    曹操聽著房中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笑著擺了擺手:“此事暫且放下,乃操隨口一說,文若就不要太過多糾纏,奉孝也不過接我話頭開個玩笑,好了,夜已深,明日還有許多政事要忙,回去休息吧。”


    “彧告辭。”荀彧看了一眼郭嘉,起身拱了拱手,先行離開。後者待人走後,方才慢騰騰起來:“嘉也告辭了。”


    曹操抬起手:“我送你出去。”


    倆人走過長簷下,一隊侍衛從這邊巡邏而過,見到走在前麵黑色長袍的身影,便是躬身行了行禮,曹操朝他們點頭,隨後開口:“奉孝為何接我之前玩笑之語,以為真要給公孫封王不成?”


    青年跟在後麵,嘴角含著笑意:“……開了先河,主公將來也好水到渠成,少了許多阻力。”


    “.……”前方,曹操沉默的在走,過得片刻,聲音低沉:“那奉孝覺得,該給公孫封什麽王,封地又該是哪裏?”


    “並州晉陽。”


    走動的腳步停下來,曹操微微側臉看他,頗有詫異:“為何?”


    “上穀郡乃是公孫都督根基,若封王在那裏,將來隻會坐大,不受朝廷控製,而晉陽雖是並州治所,但離司州不遠,地方上世家也多,能對他形成不小的桎梏,就不能像邊地那般為所欲為,甚至遼東也會漸漸脫離他掌控。”


    “奉孝這是欲擒故縱啊……晉王…..哈哈!”曹操笑著邁開步子,走到屋簷邊,負手望著燦爛星河,吸了一口氣:“.…..奉孝,你說公孫他們能不能打到大秦,戰事進行的到何種程度了。”


    “不知,但應該快了。”臉色蒼白的青年同樣望著星月輕聲回答道。


    萬裏之外的西麵,亞述行省至帕米爾拉,由東向西的各個大道、原野、荒漠,逃難的羅馬平民拖家帶口,朝南北,或更西的方向展開逃亡,在他們身後,龐大的東方軍隊猶如複蘇的怪獸碾壓過來,大量的草原輕騎零零散散的四下擴散,展開銜尾追殺,屍體在逃亡的路線上推散如海潮。


    六月初九,一麵繪有挽弓的人馬旗幟出現在平原上,半月以來,第一支羅馬軍團的出現了,朝著樓班所部直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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