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劈啪彈跳出火星,巨大的鮮卑王帳周圍人頭攢動,此時天黑盡了,貴族、士兵、牧民正朝這邊圍攏過來,不時也會看向另一邊待命馬背上的一萬鮮卑騎士,許多人籍著昏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形成嗡嗡嗡的嘈雜…….


    “過來的是鎖奴單於,他不在草原上,跑到王庭這邊做什麽…..”


    “.….來時,他麾下的勇士在喊話,讓我們北上。”


    “有狼王的命令?有就可以過去,那天來的一支商隊還欠我些東西,說下回過來就還……”


    “…..今日零零總總好些漢人先生被殺,有七八十人…….單於私自做的主,他讓我們北上,肯定和狼王鬧翻,可能要打仗了…….”


    “那我還是跟著單於…..早看那些漢人不順眼…..”


    “那你去啊,冬天餓死你家裏人…..”


    人們細細碎碎的低聲交談,有時發生爭執吵嘴,甚至動手打了起來,分出兩種不同的立場,這幾年裏王庭、乃至草原上的鮮卑牧民迎來了難得平靜,一日比一日過的好了,從前同樣也是放牛牧羊,但每到冬季,族中總會有人凍餓致死,如今到了白狼王治下,他們隻需要安心畜牧,漢人商人自會上門收購,也不會欺騙榨壓,實實在在的換來許多沉甸甸的收獲,甚至一些漢人才用的奢侈品。


    當中自然也不排除幾年前公孫止在王庭這裏屠殺四萬多名鮮卑男女老少,一撥撥的身影跪在地上被砍下腦袋,插在木棍上排成了‘長城’,又過了一兩年的奴役待遇後,他們才熬過來,編入漢籍鮮卑名冊,大多數人已經沒有了反抗的念頭,如今還能叫囂的,大抵是好吃懶做,日子過的窮苦一批人。


    而不願動身的人裏麵,作為鮮卑一部分貴族,在這幾年裏享受到的是從前草原上難以想象的,接到鎖奴的召見,在他命令的語氣裏,這部分貴族有些為難,回去寒風凜冽,一望無垠的草原的日子,便是沒法過了。


    一名年老許多的鮮卑大人,身上還著絲綢衣裳,肩領圍著毛皮,他望著首位上壓著膝蓋沉默的人影,語氣有些溫吞:“單於,你突然返回,讓我們北遷,八萬多人一夜走的完嗎看看帳外,有老有少,途中怎麽走,難道還要像幾年前被匈奴人給堵住,會被人再殺一次。”


    “我看是你們貪圖漢人給的好處,都不想走!”野狼泥陡然大喝,伸手按住刀柄,那部落大人身後幾名勇士也同樣迅速握住刀柄,唰的一聲拔出,與野狼泥的人對峙起來。


    嘭!


    首位上,大掌猛的拍在幾案,鎖奴站起身:“把刀都收起來,為區區外人拔刀,簡直辱沒長生天!草原男兒爽朗豪邁,說話就說話,都是同族親人胸襟就該像天空一樣廣闊!”


    侍衛互相看看,之前那名說話的部落大人抬了抬手,這些人才將兵器插回鞘裏,旁邊,另一名相對稍年輕點的鮮卑貴族,忍不住開口:“單於漂亮說的不錯,可狼王快要回來了,他的敵人可是二十幾萬,都敗在他麵前,單於這時候讓我們反了,是要把王庭八萬多鮮卑子民,還有草原上的牧民們都逼上死路!”


    “各位部落大人、長老,就是這個時候才是最好的機會。”鎖奴跨出座位,站在中間火盆前方不遠,目光冷厲:“我鮮卑自分裂以來,一日比一日衰弱,如今遼東歸順,離家的孩子都已回到草原母親的懷抱,隻要我們遠離漢境,深入草原,五年、十年,又是繁榮昌盛的大鮮卑了,不用再看漢人的臉色,不用再學、再穿漢人的東西。”


    他捏緊拳頭,聲音沉下來:“……公孫止讓我們鮮卑學漢人的東西,學他們的漢話、穿他們的衣裳,你看看族中的孩子,越來越多說漢朝人的語言,再過幾年,老的一批死去後,還有多少人記得咱們是草原上的雄鷹,是鮮卑人!!他這是斷我們的根啊,比刀兵更加可怕……”


    帳中諸人自然聽得懂,但也有人滿不在乎:“我鮮卑血統不斷,如何就沒了?”隨後有聲音附和:“對,漢人又未強製我族中幼兒學漢話,他們也時常說鮮卑話的,單於是想多了吧。”


    嘈雜說話的聲音持續了片刻,終究還是有人出來:“不管如何,單於乃是我鮮卑著想,同族之間不揮刀,那麽……不妨讓單於自己在王庭傳下命令,願意走的,就跟單於走,不願的留下來,繼續放牧,過安逸的生活。”


    鎖奴目光掃過火光之中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龐,捏緊的拳頭又鬆開,咬緊牙關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好,現在我就派人各個部落傳達命令,明日早晨就讓願走的在這裏集合,你們可不要從中使壞,不然本單於手中這把刀就割下他腦袋——”


    夜色中接到命令的鮮卑騎兵開始沿著各個部落而去,深邃的黑色在時間中漸漸流逝……


    **********


    東方泛起魚肚的白色,從居庸關到上穀郡的隊伍已至沮陽城外十裏,時間已到了清晨,天色陰沉,蟬鳴在道間樹上一陣一陣重複的響起,單調又令人煩躁。


    先行一步回到城中的公孫止並沒有直接去府衙,而是直接回到家中,此時已有快馬先回去通報過了,他回到府邸門口,蔡琰作為府裏的女主人,牽著正兒的手領著蹇碩一批人家中仆人、侍女早就恭候在那裏。


    見到從馬背上下來的夫君,她笑吟吟的迎上去,公孫正歡快叫一聲:“爹爹!”然後跑過去撲在父親懷裏時,蹇碩連忙指揮侍女們上去用柳枝給主人掃去外麵沾來的晦氣。公孫止抱著兒子讓她們忙活,看著對麵的妻子笑起來:“好不容易贏來的勝績,都快被這閹宦給掃沒了。”


    聽到這話,一旁的蹇碩籠著袖口翻了翻白眼。惹的蔡琰捂嘴輕笑了一下,隨後與夫君一起回到府裏,“夫君這是又先回來了,把眾位將軍丟在後麵了吧。”


    踏上屋簷的石階,公孫止將兒子放下來,摩挲小人兒的頭頂,笑著說道:“事事都要讓我這狼王看顧,還要他們將軍做什麽。”話語停頓了一下,他俯下身對正兒吩咐一句:“你去東方兄長那裏玩耍,吃午飯的時候,讓他一起過來,為父要考校他學業。”


    “嗯!”公孫正像是得到軍令般站的筆直,小臉嚴肅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飛快的朝側院跑去,讓侍候他的兩名仆人嚇得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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